第23章
如果把人的內心看做一間屋子,裏麵會裝些什麽?
我的屋子大概像個照相館,牆上掛著各種照片,有泛黃的黑白照片,也有鮮亮的彩色照片。
高文的屋子可能像個倉庫,裏麵整齊碼著大小不一的紙箱,全都分門別類。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還蹲著隻黑貓,熒黃的雙瞳注視著一切。
韓羽的屋子應該像女巫的魔法小屋,裏麵所有東西都透著古怪:你以為那是隻青蛙,其實是中了魔法的王子;你以為那是個油燈,其實裏麵有個等你說三個願望的精靈;你以為那肯定不是碗,其實——那就是隻碗。有時你不小心碰到什麽機關,“嗡”地一聲,一道魔法門憑空出現。你大喜過望,以為發現了他的秘密,可走進去卻發現,自己正置身小屋門外。
每次穿過魔法門,我都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小屋外,無一例外。
今天下班回來,到小區門口又遇上提香,我心裏一緊,上去打個招呼:“韓羽又躲我家去了?”
她笑笑:“沒呢,我一個人過來的,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請不請的,別這麽客氣。對了,以後有事兒打個電話就成,這麽等著你也怪累的。”
“我還是習慣當麵談,這次又麻煩你了,還是韓羽的事。他想去登珠峰,我覺得挺危險的,想請你和他談談,看能不能勸他別去。”
我心裏一驚:“珠峰?珠穆朗瑪峰?西藏那個?”
“對,他最近一直念叨,還做了不少準備,連裝備都買好了,看樣子是真的要去。”
我隻覺好笑:“你別管他,他從來都這樣,興趣來了就搗鼓幾天,過了就好了。你就讓他一個人弄去,等過了這陣你再問,估計他連珠峰兩字兒怎麽寫都忘了。”
她搖搖頭:“我看這次不像,也試探過幾次,他都堅持一定要去,所以我才來找你。”
“你真別理他,登珠峰哪那麽簡單啊,要是買點裝備就能成,那大家閑著沒事都去了。我跟你說吧,他這人怕麻煩,等他琢磨幾天,覺得麻煩了,不管先前有多大的興趣,全歇菜。再說了,我聽說登珠峰最少得花幾十萬,他就算有那心,也沒那錢啊,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錢他倒是有,我答應支持他。”
這是什麽情況?你當麵說支持,連錢都給。背後又跑來找我,讓我勸他別去?也是,人家小兩口你儂我儂,甜甜蜜蜜的,哪能當麵潑冷水呢?這種黑鍋自然是我這冤大頭來背。想想說:“那還是先看下情況吧,要是他一個月後還想去,我就去勸勸。”
“不行,他說一周後就出發,先去登山學校,或者去珠峰大本營看看。我就是覺得時間太緊了,才來找你。”
居然這麽快!可這事兒從來沒聽韓羽說過,以他那種愛顯擺的性格,不應該啊!
“那行吧,我去試試,可我不敢給你保證什麽,隻能說盡力。”我說。
她歎口氣:“你一定要把他勸下來。我是真的很擔心,之前也找人了解過,那人就登過珠峰,跟我說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死在上麵。以前他想幹點什麽,我從來都由著他,可這種玩命的事,我不會讓他去。”
“這事兒吧,咱倆也隻能勸勸,如果他真鐵了心去送死,總不能把他綁起來吧?”我說。
提香神情越發陰鬱。我一想也就懂了:要是真沒法攔住韓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自食其言,不給韓羽錢。以韓羽的脾氣,他倆有得吵!
“你也別說不給錢的話。”我說:“我盡量幫你勸勸,應該沒什麽問題。”
她看我一眼:“不是,如果你勸不動他,我就跟他一起去。”
我心裏一震,看她神色認真,顯然並非說笑。想想隻得說:“這樣吧,我跟你打個包票,一定把他勸住,這事兒你就交給我了。”
她臉色好看了些,勉強笑道:“謝謝你。”
見過吃軟飯的,還真沒見過韓羽這樣,吃軟飯吃得這麽霸氣的!這小王八蛋,還真他媽命好!我忽然心裏一動,說:“提香,咱倆這麽單獨聊的機會也少,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聊聊,不知道現在合適不?”
“你說。”
“你有沒有考慮過,跟韓羽結婚?”
她似乎並不意外,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媽的,我覺得你倆該趕緊把事兒辦了:“就說韓羽登山這事兒吧,你剛才跟我說的這些,你對韓羽的心意,我心裏也大致清楚了。隻是有些客觀條件畢竟擺在那,再加上韓羽這人吧,有時候確實有些孩子氣。我呢,有點實誠,拿不準你這隻是想談個戀愛,還是有長遠打算?我想在中間出點力吧,又怕弄巧成拙,所以想聽你說句明白話。”
她忽然笑了:“你有時候也挺孩子氣的吧。”
媽的,我準備幫你牽線搭橋,說了兩句你倒護起食來了!我是活該當冤大頭?
“別扯我身上啊,你痛快點,給我句明白話就行。”我說。
她笑了笑,目光卻落在遠處,過了很久才輕聲說:“我不知道,隻是,你可能不知道,有時候,有些話,心裏藏了很久,從沒跟人提起過的。可在某個時刻,他卻突然說了出來。那種感覺很奇妙,說不出的奇妙。我隻覺得那些話,像是密碼一樣,像是我和他在前世就是情侶,臨死時約定來世還在一起。到了來世,我一直在懵懂中尋找他,不知道誰才是他,可當我聽到那些話,一下就明白了,就是他。”
扯這麽多,我就明白一點:這女的言情小說看多了!想了想說:“你這話,我雖然沒怎麽聽懂,可你這意思我算是清楚了。那行,我去找他聊聊。也不光聊登珠峰這事兒,也聊聊別的,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事兒早定下來,對大家都好。”
她居然臉紅了:“真謝謝你了。以後有機會,一定還你這份情。”
廢話!就跟誰真想幫你一樣。韓羽借了我那麽多錢,不幫他找個富婆,到時候我找誰要錢去?
眼看話已說到,我急著脫身:“沒事兒,別這麽客氣,要不上我家去坐坐?”
她笑笑:“不用了,我還有別的事兒,那這次就拜托你了,我先回去了。”
“那行。”
剛回家就接到高文電話,還是說韓羽登珠峰這事兒,看來提香還真沒閑著。我又把先前安慰提香的話重複了一遍,他好歹相信,又問我是不是先讓他去找韓羽談談。這話嚇我一條,趕緊讓他打住。他要是去談,估計最好的結果是兩人合夥登珠峰去。他又跟個老太婆似的,不停叮囑我,讓我跟韓羽好好說,別上火什麽的。我聽得都快上火了,找個借口便掛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眼看公司裏沒啥事,便給韓羽打個電話:“在哪呢?”
“爺愛在哪在哪,孫子,你管不著!”
“那行,還點錢來,最近手頭緊。”
“爺借的錢,想還久還,不想還就不還,孫子,你管不著!”
“信不信我抽你?”
“江爺,我在這邊一個越野車俱樂部,跟這兒蹭吃蹭喝好幾天了,您老要不要過來一塊兒蹭?”
“說個地方,我來看看你瘦了沒,你他媽借了我那麽多錢,身上每塊肉我可都有股份的。”
“機場路這邊,我把地址發給您老!您老放心,您的股份最近跌了一點,不多。”
“跌一點沒什麽,別熔斷就行。”
“你丫成天就望著我熔斷是不是?跟你說,爺來這蹭了幾天飯,還補漲了些,哈哈……”
掛了電話,我跟羅胖子交代幾句,這廝雖說現在成了副總,可還算念著舊情,在我麵前跟以前沒什麽兩樣,這會兒熱乎乎問一句:“又去接嫂子啊?”
我看他一眼:“瞧你這意思,是惦記上嫂子了?”
他一臉幹笑:“老大你可真會開玩笑,我就算惦記你也不敢惦記嫂子啊。”
“滾,有事打我電話。”我轉身便走。他在背後還沒忘補一句:“代我向嫂子問好啊。”
韓羽給的地址還真不好找,我順著機場路開了半天,一直沒找著。最後問路邊的三輪車師傅,才發現居然開過了,隻得掉頭繞個大圈,總算看到路邊立著塊巴掌大的牌子,一不留神還當是小廣告,難怪我剛才沒看到。
進門一片空地,我把車停下,前方是個藍頂灰磚的車棚,看樣子像是拿以前的倉庫或者廠房改的。車棚前臉兒是道巨大的卷簾門,右下側有道小門虛掩著。剛到門邊就聽裏麵一陣笑聲,其中就有韓羽的聲音。我心裏稍定,看來是這地兒沒錯。進門才發現這車棚大得出奇,一群人圍在遠處,像是在打撲克,我一眼看到韓羽。
過去跟他打個招呼,他正忙著忽悠別人:“明說了吧,我雙王4個2,就問你信不信,就問你怕不怕!”桌上一個小夥子笑道:“你那王是篡位的假貨,我手裏的才是真貨。”
原來是在鬥地主,我過去看看韓羽的牌,4張單,差一張成連子,他還真敢吹雙王4個2,看來數學跟臉皮都夠可以的。抬眼看看四周,牆上掛著各種輪胎,還貼了些改裝車的照片。不遠處停著幾輛越野車,有一輛被升降機抬起,露出猙獰的底盤。再裏麵,居然還有台數控車床。
我剛想過去看看車,韓羽一把掀翻小桌,大笑:“我說是雙王4個2你們還不信?這下好了吧,桌子都炸翻了!”旁邊人一片哄笑,叫道:“你手裏4張牌還說雙王4個2,當我們瞎啊。”“你這都贏幾天了,也該我們翻下身了。”“就是,咦,這是老王吧?你怎麽來了?”“你才是老王八,我他媽站這兒看一天了!” ……
等韓羽連滾帶爬讓人攆出來,我拉著他到一邊:“怎麽想到跑這兒來?這些人你都認識?”
“哥們兒跟誰都自來熟,”他說著一跺腳:“媽的,這幫孫子也太不經坑了。對了,你怎麽有空跑過來?有事兒?”
“沒什麽事兒,就是人長太帥了,老待在辦公室別人壓力太大,出來走走,給他們一點心理療傷的空間。”
“你這好歹也是幹IT的,連塊鏡子都買不起?”
“滾蛋!”我眼看那邊牌局又開,笑聲不斷,感覺這地兒說話不太不方便,叫他:“這裏汽油味兒挺重的,熏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要不你帶我出去轉轉?我還沒來過這種地方,想看看這俱樂部長啥樣。”
“就你事兒多,走吧。”
兩人出來,外麵的空氣的確好很多,青草的氣味沁人心脾。這車棚背後是一大片雜草叢生的野地,中間還有幾個人工水塘,小山頭,估計是用來試車的。幾輛渾身是泥的越野車胡亂停著,有一輛升過底盤、裝了涉水喉的大切,其他的不知道是牧馬人還是北汽吉普,泥糊得太厚,隻能靠猜。
韓羽邊走邊說,各種越野車的發動機,變速箱,改裝……說得頭頭是道,就是不提登珠峰的事兒,最後倒是我忍不住了:“你這段時間就一直弄這個?我說怎麽看不見你人,還以為你在忙別的。”
他看我一眼:“別的我也忙啊,哥們兒準備幹個大的,登珠峰!”
“你丫就吹吧,咋不說登月亮呢?”
他嘿嘿一笑:“我是說真的,哥們兒都計劃好了,先去尼泊爾,從那邊登上去費用便宜,十來萬就能搞定。尼泊爾還有登山學校,我去訓練幾個月,然後就跟那兒貓著,看哪天天氣合適,咱就登上去。”
我裝作不信:“看天氣合適就登上去?你當時爬樓呐,說上就上?”這會兒越是不信,他越會把心裏話掏出來。
“你當有多難啊?現在登珠峰都是商業化了,連直升機都有,就一個字兒,簡單!路上我再背點方便麵啥的,你想啊,到了山頂,那些土豪誰不想吃碗方便啊?哥們兒就賣他1萬塊錢1碗,還不刷卡,得付現金,隻收美元。這生意,美死了。”
“你真要去等珠峰?”我隻好把話題扯回來,不然沒法聊了。
“廢話,錢都湊好了,向導也聯係了。等高文婚禮一完我就過去。”
“我勸你還是算了吧,這太危險了。”
“是啊,太危險了。”他看著我一笑:“所以提香讓你來做說客?”
我心裏一驚,來不及想他怎麽看破的,竭力裝作意外:“這事兒提香也知道?她怎麽說?”
“別裝了,你剛才一開口我就猜到了。我問你,她給了你什麽好處才請動你的?”
“也沒啥好處——”媽的,說漏了!
這廝樂得哈哈大笑:“就你這點小心眼兒,還敢在我麵前現?哈哈哈……哥們兒還沒給你上大刑呢,你倒先招了,提香要是看了你這笨樣兒,不得活活氣死啊!哈哈哈……”
我索性直說:“好吧,是她叫我來的。可你這事兒,我聽了也是反對的,高文同樣反對。這實在是危險了,人家專業運動員上去,都不一定能活著下來,你跟著湊什麽熱鬧?你要玩兒,天底下這麽多好玩兒的你不玩,非得去作死?你腦子裏想什麽呐?”
“你傻啊?提香答應了給我幾十萬,”他笑道:“我去不去先不說,咱倆先合夥把這錢騙過來啊,到時候咱倆平分!”
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一句“好啊!”,古人雲:“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我現在好像也化了,可惜是“與小人居,如入沆瀣之地,久而不聞其惡,即與之化矣。”
“韓羽,你丫能不能正經點?提香也不是為了這錢,我就這麽說吧,隻要你答應不去珠峰,就讓她把這錢白給你,她也會點頭。”我說。
“白給?那多沒意思,就跟誰稀罕那幾十萬似的。”
我一下火了:“錢錢錢,你他媽就想著錢!你知道提香跟我怎麽說的?她說要是勸不住你,她就跟你一起去!她這樣的去登什麽珠峰?那就是陪著你去送死!媽的,你好好想想,人家還能怎麽對你?連命都肯給你了!結果你還說這話,真他媽的王八蛋一個。”
他斜眼看我:“她真這麽說?”
“你愛信不信!”
他忽然笑了:“這女的,還挺有一手啊。”說著話鋒一轉:“不對啊?你這不像是過來說登珠峰的事兒啊,怎麽渾身上下,一股媒婆味兒啊?”
我幹脆往開了說:“那行,我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跟提香結婚?”
“你話都說到這份上,還敢說沒收她的好處?”他嘿嘿一笑:“我明白了,你小子,把皇軍給我的好處,都吃了回扣了吧?”
“你別跟這兒瞎掰呼,說正經的。”
“嗨,要說正經的,我早跟你說過了,結婚真沒意思,整個一負資產。”
“可你總不能一直這麽漂著吧?總得落地生根不是?那總得找一個吧?至於你想找個什麽樣的,這我管不著。我隻是覺得,你身邊來來去去這麽多女的,提香算是最合適的了。你真可以考慮下。”
“先漂著唄,漂不動再說。”
“漂不動再說?你到時候跟誰說去?誰願意嫁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我勸你還是先定下來,管他呢,提香這麽有錢,你就當領了張長期飯票,以後你愛幹嘛幹嘛,愛泡妹子就泡妹子,愛上珠峰就上珠峰,她能把你怎麽著?”
“我又不缺飯票。”他回頭嘻嘻一笑:“我不還有你嗎?”
我真想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算了,你倆愛咋咋地,反正你倆都是神經病,剛好湊一對兒。”我說:“不過登珠峰這事兒,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去。”
“早不想去了!又沒什麽好玩兒的,背個大包一步步挪上山,跟個傻逼似的,有什麽意思啊。我早改主意了,我去參加達喀爾拉力賽,這個好玩,你看我來這待著,就是想研究下怎麽改車,等研究好了,我去買個車來改,改好就去參賽。”
我隨口問:“那你研究得咋樣了?”隻要他不去登珠峰,我此行的目的就算達到。至於他還想幹嘛,隨他!別看他這會兒興致勃勃,不出三天他就會撤!
“其實挺簡單,無非就是換輪胎、刹車、減震、升底盤什麽的,我感覺這些太初級了,準備研究下發動機和變速箱——”
我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差點忘了,高文就快結婚了,咱倆這怎麽弄?”
“什麽怎麽弄啊?”
“咱倆誰做司儀,誰做伴郎?我看秦月那意思吧,想讓你做司儀。”我說。
“廢話,你醜成這樣,怎麽做司儀啊?人家那是喜事兒,你往台上一站,立馬就成喪事兒了。”
我懶得理他:“那禮金呢?咱倆送多少合適?秦月這女的,以前多大方一個人呐,現在也不知跟誰學的,摳得要死。我好說歹說,想讓她把咱倆的禮金免掉,結果她死活不答應。”
“跟誰學?除了高文還有誰?你這人,高文結婚這麽大的事兒,你居然還想著禮金這種小事兒?做人還是要大氣一點,到時候幫我送個6000,記我賬上!”
我真想吐血:“憑什麽?你這都傍上富婆了,還讓我幫你送?
他笑笑:“富婆還在山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