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幾天後,於華來接走了孩子。

他走進房間看著形容枯槁的陳秀,麵無表情的問她:“你跟不跟我們走。”

“孩子都被你帶走了,我還能去哪?”她隻能跟著他,跟著她一無所知的丈夫。他不知道她的身高、體重,更不會了解她的喜怒哀樂。隻有孩子是他們之間產生聯係的唯一紐帶。

她乘著他氣派的軍用吉普到了另一座城,而不久,那所洋房就會成為空無一人的廢墟,華麗的立在小鎮上,成為戰爭的標誌。

這座城市可以說是一個大軍營,到處可見忠軍,他們時刻準備對付戰爭,臉上的神情像挖墳者一樣肅穆,在街上常常能見到一位軍官騎著高頭大馬,領著後麵的士兵朝戰爭的風眼趕去。

陳秀會目送著他出城門,然後,希望他再也回不來。

他給了她自由,唯獨不給她見孩子。這種惡毒就像是致使懷孕九月的女人流了產,女人再也當不成母親,她看著自己兩腿間的血,看著一個五官分明的胎兒從她的下體脫落出來,他降臨這個世界,有耳朵、眼睛,鼻子,可他出生就聽不見,看不見,聞不見,他跟“母親”這個稱謂一起死了。

城外遠處的炮火聲能傳到城內,在夜晚顯得更清晰,她常聽見孩子在某個房間啼哭,她也跟著失眠,她知道孩子需要她的母乳,這是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無法給予的。

她的**脹滿了乳汁,半夜的時候一滴滴的溢出來,滲透了她的衣裳,因此,她的衣裳上有奶香味飄了出來。

她帶著甜膩的奶香味去找孩子,若無其事的在大院裏穿行著,她的奶香味發出一聲聲的呼喚:“孩兒,孩兒。”

渴望乳汁的孩子發出了回應,他哭的更大聲,就像央求一件心儀的玩具的孩子,他哭著央求熟悉的母乳。

她終於有了孩子的下落,於是,在那天的三更半夜,她偷出了自己的孩子,畏罪潛逃。

陳秀毫無目的,她抱著孩子不知道該往哪去,這時,她才發現了自己的一無是處,甚至不知道如何維持生計。

她隻好流於街頭,看人來人往,低聲下氣的乞討,哪兒人多就往哪去,像是聞著臭味前行的蒼蠅,她隨著銅臭走。她跟孩子說:你永遠也不會餓著。

戰爭增多了街上的乞丐,她不過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員,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女人曾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是的,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會成為一名乞丐,蓬頭垢麵,蹲在街角,為吃食而發愁。

學堂前落在地上的牌匾又無故的多了劃痕,堂裏唯一的兩間教室空空****,昔日所有上學的孩子消失的無影無蹤。陳秀就跟乞丐們一起住在這破落的學堂裏,孩子總會在她懷裏不安的哭,吵的人心神不寧。

那天,乞丐們起了異心,他們可笑的玩著算數的遊戲,這一切都證明淪為乞丐之前他們是有知識的人兒。

他們其中一人在黑板上出著題,統共二十道,他指著角落裏的陳秀說:誰先算對所有題誰就可以第一個占有她。

陳秀抱著孩子要跑,卻被忽然伸出的兩隻肮髒的手按倒在了地上。

他們**邪的目光落在陳秀的身上,她就像落網的獵物,抱著孩子一聲聲的哀嚎,可那張網越勒越緊,她幾乎要在空氣裏窒息。

她跪下來求他們:放過我。

他們絞盡腦子算著加減乘除,一道道的題目填上了答案,她感到悲涼,他們被**欲占據了頭腦,將她當成了炙手可熱的玩具。他們迫切的想要占據這具還算年輕的肉體,她每一根的毫毛都在勾起這群乞丐的欲望。

終於有人解完了算數,慢慢的朝她走來,那個肮髒的乞丐解開了褲襠,他的**發出如他笑起來時露出的白牙的亮光。

乞丐看著身下無助的女人,笑得更加開心,見到比他更落魄的人使他的心裏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安慰。

陳秀苦苦的掙紮,聽著孩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一聲一聲的哭,她就要成為一個不幹淨的母親了,連孩子也開始用哭聲來厭惡她。

旁邊的乞丐眼裏冒著精光,為這場娛樂,加油助威。他們喊著下流的話,鼓起掌來,這聖潔的教人詩書的學堂即將成為表演**的舞台。

乞丐蹲下身,摩挲著她的臉,她突然抓住了乞丐的手滿含恨意的問他:“你就那麽想跟我**嗎?”

乞丐朝她的肉體鑽去,於是,陳秀伸出手抓花了自己的臉,她的臉上一道道的血痕流出血來,像鬼。

她笑嘻嘻的仰著自己的頭問他們“現在你們還想做嗎。”

乞丐們叫這瘋女人嚇了一跳,她像孩子一樣露出純潔的笑容,可看起來卻是那麽詭異、悲傷。

乞丐們開始遠離她,她是一場可怕的瘟疫,嚇的他們落荒而逃,最終,學堂裏隻剩她和孩子。

她並沒有因為毀容而感動難過,她知道自己遲早會衰老,變得難看,她想:與其待著等老變得難看,還不如現在就毀了自己,以此除去這焦灼人心的等待。況且這對她是一場救贖。

她抱起孩子,開心的問他:“我還是幹淨的,你不會嫌我對不對。”

可是,孩子連眼睛也不願睜開,隻是哭。

也許,他哭他的母親是個麵目全非的醜女,比小醜還不如,人們圍著小醜歡笑,見到她,四散而逃。

她用一塊黑紗布圍起了自己的臉,連眼睛也罩在了裏麵,她隔著這塊布呼吸,看一天結束之後荒無人煙的街頭,她想,從此她就是夜的女人,同樣用黑來遮掩著醜陋。

她繼續乞討,可收入越來越單薄,人們仿佛看穿了黑紗布下的她的臉,避她,躲她。有時,還會有人來驅趕她,像趕一條人人厭惡的流浪狗。

她因營養不濟奶水越來越少,她甚至打算割下自己的肉來喂孩子,她希望孩子長成她喜歡的樣子,並不會因為吃不飽而長得像幹瘦的猴子。

陳秀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個月,後來是個好心的漁夫發現了她。

她躲在屋簷下避雨,穿著蓑衣的漁夫走過來遞給她一些吃的,漁夫的眼睛藏在草帽下,他看著女子露出驚訝的表情說:“吃吧。”

她笑了起來,她認為他會像路人一樣放下吃的,遠遠走開,單單給予她一場憐憫,就像是好心的路人見到一條死在街上的狗,心有不忍的將它拖去埋葬,賦予它一塊無名的墓碑。

漁夫蹲下來解開袋子自己先吃了起來,他拾起一塊窩頭移到她的麵前跟她說:“好吃”

於是,她跟他一塊吃了起來。吃完,他要走,陳秀便問他:“可不可以將草帽摘下來給我看一眼?”

漁夫摘下草帽露出三十歲左右的麵容,他因常年生活在水上臉龐有些濕氣的臃腫,陳秀看他的臉是藍色的,自由的顏色。她又接著問他:“你見過海嗎?”

他搖頭,重新帶上草帽將臉遮了起來,邁開了步子:“我呆在河上,有時也去湖泊。”

她看著這個深邃的男人走進雨裏,雨順著他的蓑衣流下,他的腳下便現出一小攤的積水來,她抱著孩子忽然追了上去。

“可以帶我走嗎?”

漁夫木訥的問她:“你要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