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集市算不得繁華,甚至說是雜亂,各種小攤毫無章法的鋪著,像是地上一塊塊抹不去的汙跡,但是,其中它是有自己的喜慶的。它吸引著掙錢的小販,也**著貪小便宜的婦女們,他們是這集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沒有他們的叫賣和討價還價,這熱鬧是萬萬然撐不開的。

趙鑫幫佟支好了攤子,便對她說:“你看這集市上手工藝品隻我們一家,我看手裏的東西是不用愁賣不出去的。”

佟對他說的“我們”皺了皺眉,她是不喜歡他人將自己與他們歸為一類的,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處在不適合自己的人群中,他們伸出手請她跳一支瓦解孤獨的舞,然後,企圖成為她的朋友。

她從小便沒有朋友,隻喜歡自己一個人玩,有時,她看著別人遊戲,她會笑他們是假裝成快樂的天使,那樣子愚蠢到了極致。

陳秀是佟唯一的朋友,然而,她喜新厭舊,逼佟畫地為牢。佟跟小貓說過:我將像小時候那樣,自己給予自己快樂。她不願再想去與別人有任何交集。熱鬧使她寧願孤獨。

她給趙鑫搬了個板凳,讓他去後麵坐著,自己則站在攤子前,等著天再亮些,也等著人來。

佟的攤子旁是賣家畜的攤子,一個個的竹籠裏關著發不出哀嚎的雞鴨。

天明了,公雞沒有鳴叫。它們頭頂的皇冠跟它們的腦袋一樣搖搖欲墜,佟的一隻眼睛裏看到它們落下的腦袋,它們睜著眼,眼球變的灰白,她的另一隻眼睛裏看到它們換了個更大的籠,因為不熟悉新牢,而不肯跟著新主人回家,於是,主人們趕著、罵著,然後拿著小米一路**著它們進了牢。

它們像陳秀那樣習慣了新的地方,它們向朋友們介紹著自己的“新家”,臉上偽裝出來的笑意到最後連自己都辨不出是真是假。

佟想起她打的第一場架和陳秀最後一次挽她胳膊的樣子,她突然衝著竹籠踹去,疊的高高的竹籠一個個的傾倒下來,裏麵的雞鴨看著她,一點害怕也沒有。

攤主指著鼻子罵她瘋子,於是,佟朝他的手指咬了一口。

她說:“你把它們放了,我有錢。”

攤主捂著手指,笑著放了一隻隻的雞鴨,它們在人群中慌亂的跑,無處可藏,又重新回到了籠子裏。於是,佟抱著它們,把它們放到了遠處。

“永遠也別回來了。”她說。

雞鴨們如果會說話一定會笑著問她:籠子就是我的家,你讓我離開,那好,我去哪?

離開籠子對它們而言就是場家破人亡的流亡,它們寧願寄人籬下,習慣於別人的喂食,習慣於別人趕它們回籠。如果節日到來,就當是蒼老而亡,然後,一聲不吭的在籠子裏等著那隻手來抓,僥幸沒抓到自己,便在籠子裏為同伴默哀,神情像是在胸口畫著十字正在禱告的牧師。

它們站著不走,眼,像是孤兒的眼。佟喝著驅趕它們,它們才開始這場無家可歸的另類宿命。

佟問趙鑫:我是不是多管閑事?

“你嚐過和它們一樣的滋味,所以,你想它們好。”

“它們恨我。”

“也許它們認為被圈養著就是它們的一生。”

刺繡一幅都沒賣出去,它們是始終如一的存在於布上的畫,孤獨的連背影也沒有。路人的目光更多的聚焦在佟的臉上,他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像條貪吃的狗,眼裏隻有骨頭。正是這種目光才使得妓女這一職業蒸蒸日上,使那些陰暗的出租屋內有絡繹不絕的各種人士前往。

小販們陸續的收了攤,洋洋得意的路過佟的攤子,他們對她的刺繡不屑一顧,好意的勸她收攤,他們說:“人們隻需要實用的玩意。”

“華麗的事物都將以落寞收場,是這樣嗎?”佟笑著問,她的笑容像凜冽的冬天裏唯一開著的一朵花,它一瓣一瓣的消亡,然後,煙消雲散,誰也記不起它的樣子。

趙鑫佯怒趕跑了小販,他對佟說:回去吧。

“好。”佟說。

她沒讓趙鑫幫忙,自己背著刺繡走。

“刺繡怎麽賣?”有人站在佟的麵前問她。

佟背著刺繡告訴他價格,沒有將它們卸下。

“不打算給我看一眼嗎?”

“你打算買嗎?”佟狡黠的反問他。

他說她不像做生意的,佟便問他:那像什麽。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該以什麽來形容眼前的女子,於是,佟便說:“我告訴你像什麽。”

“像我的刺繡。”

“為什麽?”他問佟。

“期待著有人來買,卻失望落空,然後等著房間裏一日日落下的灰塵來埋。”

他幫著卸下刺繡,一幅幅的挑了起來,他是專心於這些布畫的,每一幅都叫他成為畫裏的一員。有時,他是跟畫一樣沉默的樹,有時,他是一條沒有魚的河,有時,他也是一片陰暗的天空,對所有事物都冷眼相對。

後來,他挑中了最後一副刺繡。

那副刺繡上繡了一滴血紅,圓潤、鮮豔,像是剛從人的身上流出來的,看見就讓人想起已被撫平的傷痛來。它會在你眼中擴大,綻放成淒美的花,或者是血淋淋的刀子。

“這滴血像真的一樣。”他說。

這幅刺繡用的繡花線原本是白色的,是佟用手上的血染成紅色的,她用自己的血繡成了畫,結果,它不會幹了,永遠鮮豔。

他付了布畫的錢,接著問佟:“下次還來這賣刺繡嗎?”

“既然沒人要,難道還要來丟人現眼嗎?”

“怎樣才算有人要?”他又問。

佟不答,背著刺繡走,他便又在背後喊著問:“你叫什麽名字?”佟在前麵走,然後,他說:“我叫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