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剛剛閃去的十一長假,我過得並不開心,因為假期還沒開始就和阿夢吵了一架。

阿夢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平時裏常常吵吵鬧鬧,總過不了多久就會和好,但那日鬧得最凶,怒發衝冠的我甚至提出分手。

同樣生氣的阿夢,聽罷一下子愣怔住了,震驚過後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最近和瓏兒走得近,再仔細想想吧,如果你真的決定了,發短信通知我過來收拾東西。”

剛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就規定,無論以後吵得多厲害,都不能輕易說分手,大學的三年也一直是這樣做的。我以為自己可以長期容忍阿夢的缺點,一些女孩子共有的缺點,比如任性,比如懶惰,再比如粗心,至少在畢業之前不會對此介懷。

可當她不再對我撒嬌,寧願窩在家裏看小說,也不願陪我出去散步買煙時,我對她的淡然真有點生氣。

這些生氣日積月累慢慢膨脹,漸漸成了想要離開她的導火索,哪怕一件小事就足以點燃我的氣憤,讓怒火燃燒整個身體,脫口說出分道揚鑣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那天的爭吵和旅遊有關,原本出玩的事宜全都安排妥當,臨行的前一晚阿夢卻變了卦,理由是新書的部分章節需要內容調整,她必須利用假期加以修繕,而對我的建議隻有兩個,要麽陪她待在家裏,要麽一個人出去。

這兩個選擇,不管挑其中哪一個都能讓我心塞上很久,產生一種她愛自己勝過愛我的感想,但最令我惱怒的還是阿夢拿無辜的人來做擋箭牌,明明是她對我愈來愈疏離,越來越不重視這份感情,卻把仿佛我背地裏幹了對不起她的事說得理直氣壯,好似我和瓏兒真有什麽。

坦白講,瓏兒是個人見人愛的姑娘,長得不算驚豔卻很耐看,小巧玲瓏談吐文雅,和她久而久之相處下來,很少有男生不會對其生好感,我也不例外。

但也僅僅是單純的喜歡,其中並無半點兒女之情,即使每天準時道早安和晚安,也隻是出於欣賞,對她善良的由衷欣賞。

是因為一起善舉,我偶熱認識瓏兒的。

過罷春節,我和阿夢先外出玩了一圈才返校,所乘的那趟火車,由甘肅始發開往Y市,春運還未結束,車上旅客本就比較多,加之一些無座的人不肯去抽煙區,紛紛蹲坐在過道上,車廂內被擠得水泄不通。

我和阿夢座位是連著的,33號和34號,偶爾換著坐,歪頭靠窗聽會兒歌,阿夢塞上耳機用手機觀電影,我不喜文藝範兒的劇隨手翻翻書,看累了打算眯會兒眼,車廂裏一陣**,傳出說長道短喧囂不止的聲音,吵得我再無睡意,索性直起身子看熱鬧。

當時大家的視線都朝向西北方,我粗略估算了下,那邊坐的乘客位號大概在100左右,那個區域一眼掃去坐的都是中年人,有男有女,其中一個穿粉色毛衣的年輕女孩,分外惹人注目,她正臉色通紅地直挺挺站在邊上,死死地盯著趴在桌上的那位婦女。

我是後來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婦人沒買到有座票,女孩從始發站上的車,心疼她一大把年紀長時間站著吃不消,就自己出去給她暫時歇歇腳,結果這座位一讓再也要不回,婦人裝睡任憑誰叫都不醒,旁人好勸也不聽,把列車長喊來也無濟於事,她死皮賴臉霸著不放。

動靜鬧得很大,阿夢也受到了幹擾摘下耳機,問我發生了什麽,我沒有理她說去趟洗手間,心裏卻想回頭將那熱心的女孩帶到自己那裏,等我一番跋山涉水般走回去,路過原來的地方並沒有見到人,隨後看到女孩坐在我的位置上,是阿夢聽了旁人解釋主動領她過來的。

那個下午我們三人擠在兩張座椅上,之後又共同度過了一個晚上和上午,阿夢以創作為生需要素材,一路都在打聽女孩的其他故事,我知道了她叫瓏兒,生於蘭州,當下在Z市上衛校,與我們學校所離不遠,有個異地戀的男朋友,始談高中,今留於家鄉。

到站分別之時,阿夢為繼續挖掘靈感,特地要了瓏兒的QQ號,我當時正在和媽媽聊天告訴她已回校,聽完順手加了瓏兒為好友,用的一個連阿夢都不知道的小號,那個號上有我的家人和親戚,以及一些自認為比較重要的人,所聊內容阿夢不適合看到。

瓏兒不是個話多的人,我不主動找她,她絕不會故意打擾,起初我們談的大多是些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像天氣、歌曲和美食,她會告訴我哪家的雞煲飯便宜又好吃,讓我帶阿夢去嚐嚐,之後又熟悉一點,她和我講本家的風俗和趣事,每次的最後結束語,總是亙古不變,好心哥,替我向夢夢姐問好,你倆結婚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她熱衷喊我好心哥,我曾問為什麽這樣叫,她答因為我本可以袖手旁觀的,卻委屈自己免去她的腿腳之苦,旅途之中對她格外照顧,我回你又何嚐不是一個善人,受此待遇理所應當,說完我們都笑了。

雖然她小我兩屆,卻精通人情世故,深諳大道理,有著不屬於那個年齡的成熟和睿智。

升入大四後,我變得忙忙碌碌,課餘時間查閱資料做簡曆找工作,極少跟人在網上像從前那樣侃侃而談,和瓏兒也不常聊天。

而阿夢,我們不一個專業,她為了能在離校前將書的下半部分趕出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見麵的頻率,逐漸從原先的一天變為一個星期。

當她提出一個月見一次時,我終於意識到長此下去有弊無利,便在外麵租了房子,邀她過來一起住,事實是,同居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美好,阿夢有深度的潔癖,忍受不了我在生活中的某些邋遢行為,我們時常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我好幾回摔東砸西,惱怒她為何不能像我包容她那樣包容我。

和阿夢的瑣碎矛盾,我氣急敗壞之時跟瓏兒說過幾次,她常勸我不要真的放在心上,氣消後就趕緊去哄哄阿夢,還教我如何說能盡快讓她由怒轉喜,試了幾次確實湊效,可也加重了阿夢的疑心,她時不時會像看出軌的男人一樣,看著嘴笨的我,突然問那些招數都是跟誰學的。

女人真的是世上最難理解的生物,不說是錯,說了還是錯。

在一個深秋的晚上,我終於被阿夢的不可理喻逼得奪門而出,漫無目的地晃悠在大橋上,瓏兒恰巧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裏,聽出來我聲音低沉心情不好,不多時匆匆趕來,手裏拎了一提雪花。

那晚我們什麽也沒有說,瓏兒隻是靜靜地坐在橋沿上陪我喝酒,一提喝完並不過癮解不了千愁,我們又跑去酒吧一人灌了十幾瓶,難得的是她隻臉紅一點都不暈,最後反倒是我沒出息地醉得不省人事,據說是她叫來阿夢一同將我扶了回去。

醒來之後阿夢已經不在屋裏了,床頭放著她留下的便簽,說是家裏有急事回去一趟,桌子上放著醒酒茶,廚房做有正保著溫的午餐,我起來洗漱洗澡換上阿夢準備好的衣服,瓏兒的短信出現在蘋果的屏幕上,讓我有時間去找她,她有些話要非說不可。

衛校是職業技術類院校,場地隻有我們大學的三分之一,瓏兒花了一個小時帶我逛校園,送學校的明信片給我,還請我品嚐特色小吃,始終沒有挑明讓我前去的目的,在我欲開口問她時,她看看我的神色笑了笑說,我受邀晚上去朋友家做客,附近有家超市,我們走去買點東西吧。

家裏的牙膏和洗發水用完了,我想順道買些帶回去也好,生活用品區不太好找,瓏兒又是問阿姨方位,又是爭著推車,蹦蹦跳跳忙得不亦樂乎,為讓我前來卻不能陪著吃晚飯而感到遺憾,堅持要買點吃的讓我兜著走,挑我最愛的水果,還拚了一盤涼菜,死活要搶在前麵結賬。

我以為她不知我的口味,涼菜肯定是留給自己的,公交車來時,她卻一股腦把手裏大包的零食全塞給我,一把將我推到了車上,直到開鎖進門,我腦子都還是迷迷糊糊的,不懂她叫我前去的意圖,也不明白她這一係列的舉動是什麽意思,莫名其妙收下厚禮,心不安可觸動極大。

遇到好姑娘,雖無饕餮盛宴卻贈難忘之禮,恨晚相見,唯念當初,陌生如你,傾情思憶。我在空間按下發送鍵,不到一分鍾,下麵評論已過二十條,朋友不約而同地問我和阿夢怎麽了。

未久,我的手機響起,是瓏兒打來的。

她在裏頭說:“你我相識不足十個月,我這個陌生人隨便做一點小事,都能讓你感動不已,夢夢姐和你在一起已經四年,你隨便一個眼神,她都猜得準你心裏想什麽,否則怎會領我過去坐,她默默付出這麽多,你都是否記得。”

我一時被問得無言以對,直到瓏兒掛斷電話都沒緩過神來,癱在沙發上一直在反省自己,反省那個逼迫著阿夢大度和包容,那個多年以來肯為不認識的人發條說說,卻從未翻看過她心情的自私的我。

我乍然想起,大一那年自己生了場險些命不保的大病,阿夢衣不解帶地在醫院照顧我幾個月,想起自從和她談了戀愛,大學四年再也沒自己洗過衣服,想起某個半夜,我惡作劇地說肚子餓,她穿著薄薄的睡衣翻牆,去肯德基給我送來夜宵,想起出門逛街,不管買什麽她總先問我的偏愛。

原來別人做下感動我的事,阿夢也都全部做過,隻是被無奇的日子悄無聲息地掩埋,被看作是一種毫無根據的理所當然,被渴望如常一樣浪漫的我,拋到腦後再未回頭想過。

瓏兒回家工作前,留下一封信,信上寫著:平淡的愛情才適合生活,越相愛的兩個人,越在乎對方的言行,會懷疑會爭吵會大鬧,像兩隻刺蝟非把對方紮得遍體鱗傷才罷休,可真的分不開。給對方定下要求的愛,又怎能稱得上不計回報的純粹。

我編輯短信回她,終身受益,定當不負深情,不負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