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陽,走向光

周天下午,沐雪就往家的方向走,他想去截住楊帆,把整個事件解釋清楚,他不願楊帆和寒陽再生誤會,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楊帆今天坐在了摩托車上,沐雪沒有辦法將楊帆從他爹的摩托車上搶下來。他突然後悔了自己做的這個愚蠢決定,現在摩托車絕塵而去,這下壞了,寒陽肯定在他先見到楊帆了。一想到這兒,沐雪腸子都悔青了,然而,追是追不上了。

等他小跑著抵達學校的時候,楊帆已經坐在了教室,他趴在後門口氣喘籲籲,看不出楊帆有什麽不對。這時候老孔從身後拍了他一下。

鬼鬼祟祟幹什麽,放心好了,你擔心的事我都替你辦完了。

你找過楊帆了?

找過了。

她沒說什麽?

她說她知道了。

去去去,你都說什麽了。

沐雪一邊扒開老孔,一邊走向正在伏筆的楊帆。

有事?

楊帆還在為沐雪對她的誤解生氣,隨即拿著課本就要走。

我還有事,你別過來。

說著楊帆就出了教室。

楊帆,寒陽的事,對不起。

楊帆停住腳步並未回頭,一個字都沒回答,墊著碎步回了宿舍。正好蘇蘇也在宿舍,看她臉色有些不對,蘇蘇便靠了過來。

楊帆,你和沐雪沒事吧?那天他好像到處找你,找到你了嗎?

行了,蘇蘇,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學關係,你別想太多,他也沒有找我,以後他的事你別說給我聽了。

說完,楊帆端起盆,扔進去一雙還沒怎麽穿的襪子,倒了一大把洗衣粉出去了。

蘇蘇知道楊帆肯定吃虧了,楊帆是她最好的閨蜜,誰欺負她都不行。找到沐雪的時候,他正坐在雙杠上發呆,神情有些恍惚的望著地上的草。

你給我下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看風景,誒我說沐雪,楊帆哪兒得罪你了,你把她氣成那樣。

沐雪回頭看了眼蘇蘇,又恢複到原狀,這把蘇蘇給氣的,她衝過去拽住他一隻腳就要往下拉。

哎哎哎,你幹嘛,你這是想謀財害命啊,我說你平時看起來挺文靜,做起事來怎麽毛手毛腳呢。

沐雪邊說邊跳了下來。

你別管閑事,好好讀你的書,你哪來這麽多精力。

說著沐雪就鑽進宿舍,留下蘇蘇一個人呆若木雞。

那一天,寒陽一直沒來,整個一周都沒出現。沐雪知道,那邊的事肯定還懸而未決。

再去一趟吧。

沐雪站在教室外的足球場邊上,迎著陽光,對地上看書的老孔說道。

老孔抓了抓打卷的頭發,眯著眼睛,嘴裏蹦出兩個字:閑的。

算我一個吧。

不知什麽時候,楊帆站在了身後,她很認真的看著沐雪,表示出自己的誠心。

還有我,我也去。

蘇蘇也來了。

這下齊了,幾個年輕人就像是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眾誌成城。

沐雪將手從褲兜抽出來,拎起地上的書包,跨在了肩上。

走吧,早去早回。

蘇蘇完全被沐雪帥氣的動作給拿捏住了,她的那點少女的矜持化作一連串的點頭和認同。

快走吧,情癡。

楊帆拽了拽愣著不動的蘇蘇,將她的眼神從沐雪身上抽了回來。

好半天,蘇蘇才反應過來,使勁掐了一下楊帆:哎呀,你瞎說什麽呢,楊帆,你再這麽說我我生氣啦。

兩人在隊伍最後嘀嘀咕咕,顯得拖遝無序,沐雪本來就因為寒陽家的事心煩,見她兩在後麵有說有笑,轉身說了句:能不能正經些,你們這些女人怎麽……

楊帆揚起臉,瞪著眼,瞅著沐雪:怎麽,我們這些女人怎麽了?蘇蘇,你看看,這就是你的沐雪,連你都被劃到了不正經類別裏了。

蘇蘇使勁掐了一把楊帆:哎呀,你說什麽呀,氣死我了。

蘇蘇麵對沐雪,顯得極為尷尬,但蘇蘇的心思,很早就被楊帆發現了,隻不過最近沐雪惹了她,她才故意說出來,她不想讓沐雪好過。

女人真無聊!

沐雪冷酷的甩下五個字,繼續往前走,老孔走在中間,褲腳把地上的泥巴土掃了起來,沸沸揚揚的飄向天空,害得兩女生又是捂嘴又是躲。

再次來到寒陽家中,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隔一周,家裏就變了樣。沐雪他們進門的時候,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很順利就進了屋裏。顯然,這個地方已經不懼怕外人的闖入,闖入已經成了這裏的習慣,故沒有人對陌生的腳步產生興趣。

沐雪喊了幾聲,寒陽才從裏屋走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碗,裏麵盛滿了中藥湯,散發出一股牛角的怪味。

寒陽看了看同學們,低下頭,擺擺手:找地方坐吧。

然後又繼續給母親喂藥去了。邊喂藥,寒陽邊跟沐雪說:東西也讓那幫人拿走了,能拿的一件也沒剩。

是啊,蘇蘇和楊帆挨個屋找了一圈,家徒四壁說的就是眼下這種景象,拿不走的櫃子都被打翻在地,成了殘渣,燈泡的碎末滿屋子都是,兩女生到處找笤帚找不著,隻能用手挨個撿。

你爸呢?

寒陽放下碗,給母親擦了擦嘴角,冷冰的說:死了。

老母親想必是哭壞了身子,隻能臥榻,但一提到那個挨千刀的一家之主,一下又有了精神:跑了,這個狗日的,你們說說,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家也敗了,人也躲到他媽褲襠裏去了。

寒陽的母親話雖難聽,但不無道理,在煤礦坍塌被查封後,寒陽父親就卷起錢跑路了,據說帶了個小女人跑去邊境豪賭去了,雖然煤礦沒鬧出人命,但好幾十礦工的血汗錢都讓他燒光在賭場,剩下不多點錢,作為小女人的打胎費和補償金,現在他為了躲避債務,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料理完家裏淩亂的場麵,大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這是錢才能解決的問題,不是安慰和鼓勵能辦到的。

寒陽,你聽話,跟你同學先回學校,你一走我就爬起來,我一個女人,這般畜生不敢拿我怎麽樣,你給我好好讀書,以後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寒陽耷拉著腦袋,他已經好些天不洗臉,看不出還是個高中生,對於母親的勸說,他一點也不配合,拿著空碗就往外走。

寒陽,你冷靜點。

楊帆追了出去,加以勸解。寒陽一眼都沒看她,權當做空氣。沐雪看不下去了:寒陽,楊帆跟你說話呢。

寒陽側過臉,狠狠的看了眼沐雪:你們先回去,我明天過來。

而整個過程,老孔都不參與其中,他一直坐在房簷下看著這滿目瘡痍的院子,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楊帆遭到寒陽的冷眼相對也在她意料之中,老孔不肯站出來澄清,她隻能背黑鍋了,為了一個藏不住的秘密去保守秘密,反而遭到誤會和誤解,楊帆內心有說不出的委屈。

而學習,仿佛從他們幾個鬧騰矯情的情緒中擦肩而過了。

寒陽回到課堂的第一天,老孔就送了他一份見麵禮。

寒陽同學,你無故曠課,也不來請假,一周的曠課,你知道後果多嚴重嗎?

班主任段老師很不痛快的站在講台,想要殺雞儆猴。

老孔冷靜的將小說塞回抽屜,徐徐站起來:段老師,你還知道他一周沒有來啊,那我代表全班同學好好問問你,這一周你想什麽了,作為一個班主任你不及時了解學生狀況,這是失職,作為長輩,你不問緣由,反倒先責備上了,這是濫用職權。段老師,你就偷著高興吧,寒陽這是好好的回來了,要是真出點什麽事,就不是我跟你對話了,所以我說,你就別顧著責備了。

段老師被老孔的一席話搞得呆若木雞,氣急敗壞的段老師拿起講桌上的粉筆盒就直接朝老孔砸過去:你這個沒有素質的學生,居然……居然這麽跟老師說話,啊,你的教養呢?

老孔躲得快,粉筆盒落在了地上。

段老師,我會寫檢討書,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怨孔尚書。

寒陽站起來說話了,他不想老孔為了他受到牽連。

誰知道段老師不領情:你給我閉嘴,你的事稍後再說,我正有一肚子火呢。

隨即將嘴對著老孔:你給我滾出去,我的課堂不歡迎你這樣的學生。

憑什麽,段老師,我交了學費就要坐在教室裏,你沒有資格趕我走。

老孔無視老師的姿態已經不是頭一次,但這次他將這種無視升了一個等級。

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課本一拍,段老師變一走了之了,韓天頭一個站起來為老孔鼓掌,把整個班級都帶了起來。

老孔牛啊,是真的牛。

一個個都豎著大拇指表揚老孔為他們贏得了一堂休息的課。

而寒陽卻不為所動的翻開了課本,他好像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學習一下子成了他的好朋友。

妝模作樣,哼。

老孔又是簡短精湛的點評。

而從那天起,寒陽再沒有和楊帆說過一句話,也許那個誤會真的成了隔在他心坎的一道影,也許,老孔真應該站出來做一下澄清。

也是從那天起,寒陽再沒有喝過一瓶可樂,他請沐雪吃的雞腿恐怕是最後一隻雞腿,以後都不會再有了。這樣的改變讓寒陽很難適從,晚上躺在**餓肚子的時候,他才懂得生活的辛酸到底是什麽,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沐雪的處境。實在睡不著,他就叫上沐雪去球場打一晚上的球,不管有沒有月光,都要不停的動著,隻要一靜下來,他馬上就會想起家裏的情境。

現在他終於和沐雪站在了同一起跑線,再不是大家口中的富家子弟,也許就是這種時候他才明白什麽叫同命相憐,困境讓他們走到了一起,路是那麽難走,總得有個拐杖相互攙扶著。對於楊帆,寒陽的大男子主義一直沒放下過,家境落魄之後,他仿佛連在楊帆麵前抬起頭的勇氣都沒有,曾經的他多麽風采青春,現如今老氣橫秋,再也看不到朝氣。

也不知寒陽會怎麽樣,楊帆,你說他家怎麽那麽倒黴。

蘇蘇坐在床邊梳頭,跟楊帆聊著天。

會好的,肯定會好的。

蘇蘇一下子不說話了,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梳頭,突然笑看著自己,說:楊帆,你跟沐雪還好嗎?

楊帆停下手裏的作業,沉靜了好一陣才說:蘇蘇,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沐雪有意思?

蘇蘇目不轉睛盯著鏡中的自己,臉一紅:都說你兩青梅竹馬,我怎麽敢啊。

什麽青梅竹馬,謠傳,姑奶奶我怎麽可能跟那種人青梅竹馬,咱兩關係這麽好,你可別對我隱瞞啊,有什麽話趕緊跟我說,說不定我還能幫你介紹介紹呢。

哎呀,你別瞎說。

帶著羞紅的臉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楊帆心中久久的猜疑也落定下來。

沐雪,臭小子,走的什麽狗屎運。

楊帆心中充滿複雜的祝福,她為沐雪感到幸運,能得到蘇蘇的青睞,也為蘇蘇感到惋惜,會看上沐雪這個軟弱的人。

而對於楊帆,恐怕跟沐雪之間的關係也將漸行漸遠,不是寒陽的原因,是信任,她認為沐雪還有自己的路要去走,有自己內心的結要去解。

而相識相知卻不能互為彼此,就沒有難為的必要,可作為友誼,卻不可逃避的要去為之擔心。青春的細膩足可以勒死一段情,也可以滋養一段情。

楊帆那夜遲遲難以入睡,她想起了進入華僑中學前的一個禮拜,那時候她跟父親吵得很厲害,第一中學的入學手續已經花錢辦好,卻沒有被楊帆采納,她一心追逐的沐雪,成了她夢想路上的一顆苦果。她一個人出了宿舍,那葫蘆絲清脆的旋律又從空曠的草坪升起,她隨著旋律走過去,看到了老孔高坐在足球門上。

老孔,你的夢想是什麽?

夢想?我這種人不會有夢想的,吃吃喝喝,到處走走?我也不知道,你呢?

做個記者吧,那你說沐雪和寒陽的夢想是什麽?

鬼知道,這兩不務正業的龜孫子,能有什麽夢想,你怎麽不睡覺?

你問我?你呢?

老孔不再回答,繼續吹起了他的葫蘆絲,楊帆靠在足球門上靜靜的聽了好大一會兒,直到蘇蘇跟何悅打著手電筒到處找她,才偷偷的跑回去。

老孔,周天寒陽過生日了,咱們聚一聚?

沒想到女人也這麽瘋。

老孔做了個OK的手勢,目送楊帆離開。

生日會選在了校外的KTV,楊帆出了重頭,到場的除了沐雪,老孔和蘇蘇之外,還有蘇蘇的室友,也就是替代老孔的二任班長何悅。

你怎麽來了?

老孔一見是何悅,一下來了氣。何悅也不服氣,頂上去就來一句:怎麽,老班長,我來視察一下民情都不行啊?

小人得誌。

你才是小人,孔小人。

你趕緊閉嘴,別逼孔爺爺我發飆。

行了老孔,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還跟女同學較勁呢。

這邊說著,寒陽進來了。剛進門,大家都起立唱起了生日歌。

不是說有事嗎?什麽事?

寒陽,你快過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寒陽聽楊帆一說,轉身便要走。

誒誒誒,回來回來,東西都準備好了。

在沐雪拽住寒陽的時候,楊帆端起一杯酒,說:寒陽,今天我楊帆給你當麵道個歉,我不該把你家裏的事說給他們聽,這一點可能沒考慮你的感受,我自罰一杯,希望你別介意,我真不是存心的。

老孔一聽這話,坐不住了,拿起一瓶酒就塞到喉嚨裏,二話不說直接喝了,然後又去拿一瓶,被何悅按住了:幹什麽幹什麽,一句話不說就喝,你倒是不心疼酒?

你懂個屁,給我閉嘴。寒陽,我跟你說啊,你家的事是我傳出去的,你也知道我這嘴巴,臭習慣了,什麽都說,但事情跟楊帆沒有任何關係,你可別誤會了人家好姑娘,今天人家自掏腰包給你辦個生日會,我們也來蹭吃蹭喝一頓,不是很好的事情嘛。

是我不對,寒陽……

沐雪也加入到戰鬥,場麵變得異常混亂。

都別說了!

全場肅靜之後,寒陽先幹了一杯,一屁股坐了下來:這段時間,謝謝大家,過了今天,大家一起努力。

顯然,寒陽已經不介意是誰出賣了他的秘密,他很誠懇的接受了此時大家的給予。

那晚,大家說了自己的夢想,老孔說他就想四處走走,不想有什麽大作為,楊帆的記者夢,沐雪要做一個獨立的人,他總覺得夢想就是在遠方的一種東西,寒陽說他要做一個孝子,蘇蘇跟何悅還沒有什麽想法,他們隻想考個好分數,能遠走高飛最好。

咱們把夢想寫在木棉樹上吧,誰的夢想實現了,就回來把它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