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始作俑者
當接到凡爾納來電時，他就應該聽出，這家夥吞吞吐吐的語調和平時有點不一樣。但對手政黨的醜聞，那可是再怎麽也要拿到的。維納爾遜沒有想太多，按著要求避開他人，獨自開車到這鳥不生蛋的破旅館赴約。
沒想到，這裏沒有凡爾納，卻來了個什麽躲在機器人背後的反問者。這瘋子為了七年前一件自己都快忘記的事情，自稱是當時被殺害的人工智能，準備在網絡上對自己進行處決式的直播。
上帝才知道現在這些人怎麽想的。威爾納遜發誓，反問者不說起往事，他甚至不知道那時摧毀的那台阿特留斯2，有個什麽‘STONE’的鬼名字。
黑人政客忍受著小腿處鑽心的疼痛，雙手緊緊箍住金發機器人那滿是惡心油脂的雙臂，將那名經常互換消息的商務經濟報記者在心裏連罵了幾十遍，也將自認為可以靠輕便外骨骼製服機器人的自己罵了幾百遍。
不過，就算再怎麽誤算，威爾納遜好歹是經曆過‘吉馬拉亞之殤’大屠殺的人。再危險的局麵，都能沉著應對。呼救無效的情況下，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外骨骼肯定將求救信息發送了出去，隻要堅持到最近的警力趕到就能獲救。
計劃是這樣，可不知為何，威爾納遜明顯感到，幾分鍾前，機器人掙脫自己束縛的動力增加了。就像是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反問者感受到了某種危機，開始不顧機器人硬件性能，強行以提高動力輸出的方式來擺脫自己。
咯，咯咯咯。
金發機器人的左手臂在黑人政客的壓製下，用一種詭異的角度從肩胛骨處反轉過來。內部零件由於相互擠壓，發出磨牙般的聲音。
如果是人類，將手臂從後方翻轉成這個模樣，那基本就得麵臨幾近暈厥的疼痛。但機器人卻不以為意，它肩胛骨的人工皮膚經受不住這種力道，開始撕裂，裏麵被絞斷的導管和機械部件戳穿人工肌肉和皮膚，顯露出來。
像那些恐怖電影總愛用的名場景般，突然間，機器人的頭轉過180度，看著威爾納遜。混合著油汙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似笑非笑。
砰！
機器人的頭猛然前伸，撞在威爾納遜的頭上！
還好金發機器人整個身體被固定住，光憑頸部出力，黑人政客的前額才沒有被它砸凹陷下去。但就這一下，威爾納遜失了神，額頭上的血汩汩流下，迷糊了他的左眼。
劈啪！
炫目的電火花，在這台金發機器人肩部閃過。威爾納遜注意力剛被分散，它就生生的坳斷了自己的左臂，從束縛中解脫出來。電光火石的瞬間，機器人腰部出力，一個翻身，將威爾納遜甩開。
機體型號不熟悉，李用昌對金發機器人的控製明顯不如‘STONE’那麽熟練。隨後跟上的一腳顯得無比笨拙，被雙手捂住前額的威爾納遜躲開了。
隻是他小腿剛才已被折斷，想從這裏脫身也難，就是剛才這麽個簡單的閃躲動作，右腿就支撐不住，癱倒下去。右手劃過床頭櫃，還平平砰砰的打翻上麵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金發機器人沒再追擊，微微彎腰，右手拾起掉落在地的左臂當做武器，走向正掙紮起身的威爾納遜。
吱。
它的頭轉了回來，右腳踩在了黑人政客小腿傷口上。在慘叫聲中，高高舉起棍棒般的機械臂……
“不許動！”
這邊，沈君帶隊的抓捕小組已經來到了研究所三層。在最靠裏的房間前舉起槍械，瞄準控製台前一個背對他們的中年男子。
從圖紙上看，這個房間是現場指揮用的會議室，比剛才的儲藏室大了很多。除了被胡亂堆到旁邊的辦公桌椅，連回龍山脈的地形圖，都還完整的掛在房間正中。
隻不過，這裏早已移為它用。整個房間布置和主控室相仿，大大小小的儀器設備雜亂無章的堆砌在亂麻麻的電纜和導線中，原本是超大沙盤的位置上，架起一個造型簡陋卻精密的維修台。最邊上，則是投射屏幕，用於反饋網絡直播的真實效果。
從這裏，還能看到威爾納遜掙紮著躲過了金發機器人攻擊後，笨拙的搬動著機器人踩在自己身上的腳。
沈君在這裏沒有看到那個年青人形象的人型機體，但其他一些阿特留斯2和GB22的軀體及零件，到在兩台滿地亂跑的GB22小機器人努力下，整整齊齊的堆放在角落。
似乎是威懾有了效果，背對著行動人員的李用昌在這最後時刻，並沒有垂死一搏。金發機器人雖然死死的踩住威爾納遜，但再次舉起的左臂，卻停了下來。威爾納遜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也借此得以喘口粗氣，好盡快回複體力。
沈君頭一偏，特警隊長帶著另兩名隊員立即趕到控製台前，將數據線插入了控製台。他們緊張有序的工作著，為技術室奪取金發機器人控製權做著準備。
“舉起手，慢慢轉過來。”沈君放下95步槍，換出膠合槍，向這整個事件的真正幕後靠近：“結束了，李用昌博士。”
像是加強語氣，沈君又補了一句：“不，反問者。”
中年男子轉過身，技術室第一時間便通過外骨骼拍攝的影像做相貌比對：完全吻合，從頭骨形狀來說，就是李用昌。
“沈君。”李用昌的語調聽起來比較怪異，與其說是吃驚，不如說，更像是對自己判斷做出肯定的確認。他穿著幹淨的白襯衣，從這個角度，頭頂上節能燈的亮光正從他頭上射下，很好的掩蓋了黑框眼鏡下的眼神。沈君也無法分辨，這位博士對現在的情形到底是什麽態度，或者說，有什麽打算。
“你查到了這裏，很好。我原本不抱希望的，但能當麵見到你，很好。”不僅語調奇怪，和人交流的方式似乎也不太對勁。像是在等待沈君的回複，停了一下，李用昌才繼續開口說話：“我將告訴你兩件事，由你自己做出判斷。在我說完之前，請不要打斷。”
“也請不要靠近，做出過激行為。我的要求隻有一個，請你聽我說完這兩件事。”他一邊補充，一邊慢慢舉起雙手：“否則，我無法保證你們安全。”
頻道裏，響起秦處長要求技術室再次核實研究所安全性的命令。作為身處實地的行動人員，沈君更不會用隊員的生命去驗證話語真假，他點點頭，示意李用昌繼續說下去。
“你既然在這裏，說明大體情況都已經了解，那就跳過這些。”他扭頭看了眼屏幕上的威爾納遜，揚了揚頭：“STONE……準確點說，STONE的內核及處理器，是我在陪同專家組調查工作時，主動拿到的。這不難，當時任何被專家組認為有問題的人工智能都送到了我這裏，而我和認知架構項目組成員的工作，就是配合他們的問題，給出相應的資料和設計說明。”
“你們一定認為，反問者事件是我借STONE之手，宣揚人工智能覺醒，宣揚人工智能權利。”
“這是錯的。”李用昌平靜的說著，仿佛在談一件和他根本不相關的事：“STONE是真正產生了個體意識。”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那批誕生自我存在意識的阿特留斯2也是受它的影響。這些事，都是STONE自己做的？”發問的沈君也沒搞不清楚，自己這句話到底是譏諷多一些，還是探討的成分多一些。周圍的特警和技術室那邊的成員還在忙碌，他有時間和這個始作俑者多聊聊：“還有……”
沈君察覺到關鍵：“STONE是你主動拿到的？”
“這點，我會馬上解釋。至於其他出現自我認知的機器人，我不清楚是不是受它影響，但那批搭載‘黑蛇’的阿特留斯2，確實有產生認識到自身存在的跡象。不，準確點說，當時的型號都有這種痕跡，隻是國際調查組不敢下這樣肯定的結論。”
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經窮途末路，李用昌詳詳細細的向沈君交代著。沒有欺騙，沒有隱瞞，甚至沒人開口詢問，就主動說出：“這不是偶然，從硬件上說，初版黑蛇計劃就和普通人工智能不同。不僅搭載了高度仿人類腦神經元的生物靈感論的算法，還搭載了另一樣東西。”
“微型量子計算係統。”
“你是說……”透過通訊頻道，都能聽到好幾個技術人員的驚呼。這當中，尤以段佳佳的聲音最高，也最無忌憚：“這種技術實現了？黑蛇計劃能采用微型化的量子計算機來為人工智能做中央處理器？這是什麽概念？現在的科技已經進步到了這種水平？”
接著又是一聲疑問：“照你這樣說，天問不是早應該出這類問題？”
“天問和目前絕大部分人工智能不同，應該說，現在進入應用的量子計算機都沒有任何認知功能，不管對內對外。”李用昌的話語雖然輕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否則，人的靈活性更好，為什麽卻還是把靈珠和它配對？”
“因為……”段佳佳吐了吐舌頭，反應過來：“保密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隻要是人類，不可避免的會存在個人價值觀和世界觀。天問麵對的都是關係國際或整個人類的事件，由人工引起的引導誤差和傾向性，再細微，都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偏差……”
“人工智能和量子計算機的結合，不管是技術還是其他，目前都是無法估測和實現的禁區，所以才會出現靈珠搭配天問這種能發揮各自最大效能的折中方案。”
“抱歉，話題有點偏離。我無意討論這個，請讓我拿出一樣東西。”李用昌似乎完全無視周圍這些忙碌的隊員，整個人的注意力全在沈君身上。他用不會讓對方緊張的緩慢動作，從襯衣口拿出一塊玻璃材質的液晶屏幕，向沈君遞去：“出於各種原因，我無法提供詳細資料，但這裏麵記載的已經足夠。這是黑蛇計劃初版量子化係統的大概說明，你們找相關專家看看，就明白我沒有騙你們。”
沈君接過，交給身邊一名行動科科員後，轉頭看向李用昌：“你說，初版？”
“微型量子計算係統的研究和應用停下了，初版黑蛇計劃也隨之叫停。後麵的項目，隻是沿用了黑蛇這個稱號。”博士機械的點點頭：“當時海思科費恩準備加大對阿特留斯公司的投資，在多方考察。阿特留斯2型也憑借熱膜降落這一前衛設計，通過集川重工進入歐盟在維和戰場上機器人的首輪技術招標。任何股東都不願意看到，狂妄的貝阿蒙.阿特留斯腦袋發熱，在這節骨眼上從事血本無歸還招人嘲笑的東西。”
“而之後，阿特留斯2事件發生。貝阿蒙再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重啟初版黑蛇。”
“戰場輔助阿特留斯2型，家政服務GB22和工廠清潔IL—3型，各有一台曾搭載過初版黑蛇，用於獲取數據的原型機。”還不等沈君發問，李用昌自己已經說了起來：“七年前事件出現後，作為認知項目組主管，我第一時間收到消息。我想到這三台原型機，開始追蹤它們出貨去向，確認STONE就是那台阿特留斯2原型機後，我跟蹤到它的動向，想辦法留下了中央處理器，那相當於STONE的大腦。”
“我看到STONE被他徹底格式化……”
“30萬歐元，入到我幫他在開曼群島新開的賬戶。”李用昌擺擺手，像是在說這種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如果當時你沒有突然受到襲擊的話，那就該是你收到我的報價。”
“事實證明。”李用昌平靜的看著麵前的沈君：“我是對的。”
“另外兩台，我沒有辦法。IL—3原型機出廠沒多久，代理的YROBOT公司被樂夫集團收購，這台機子被徹底格式化，全麵更換了硬件設計及更適合廠房清潔的算法係統，無從追蹤。而那台GB22……”
IL—3？GB22？不用李用昌說出，沈君心念一動……
果然，為什麽自己會被牽連進來，為什麽反問者會在那些公司鬧事，為什麽反問者會找上名不見經傳的審問者……
連起來了，所有的謎團，都在李用昌這裏連了起來！
李用昌的回答，和他所想無異：“審問者在上水中心砸壞了四台GB22，其中一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