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結論
“87%以上的幾率，有十三個地點可能是李用昌博士的藏身地點。這當中，國內誤差偏值2.11%，國外誤差偏值7.3%。”靈珠解釋著。
老人直勾勾的看著球體上大塊大塊的綠色區域，頭也沒抬：“不行，不管國內國外，十三個地點都太多了。再縮減點。”
“根據現有資料，這個數據已經是最高的可能性。要縮減目標，就需要加入新的情報和資料。或者，你們有其他的調查方向。再或者，請秦處長代表網智局，授予我對私人通訊記錄的調查權利。”
“根據你們提供的資料，天問根據這之間的關聯度，也向外界進行了更廣泛的信息收集。這當中，天問發現李用昌在一年前，借用某通訊公司的中繼服務器，在某個不知名的小論壇發了最後份圖像文件。我現在，就是需要調查中轉這份圖像文件的服務器。”
“圖像文件？”段佳佳叫了出來：“有用嗎？”
“不清楚，但這份文件之後，再沒有疑似由他向外界發出的信息。”
“調查雲服務器，涉及到目標以外公民的隱私權。不過視圖像文件內容，可能會對排除多餘地點有幫助。”靈珠伸出手，像把弄地球儀般，輕輕轉動著麵前的球體：“在這方麵，我和天問申請調用的權限其實非常低，甚至還不如一般的事業單位的智能係統。為避免相關的法律問題，如果需要進行這一步，超算中心就必須得到相應的免責聲明或授權。”
“行。”如此重要的線索，秦處根本不加考慮：“不過我代表不了網智局，隻能代表我們人智處。”
“稍等。”似乎在征求某種意見，靈珠表情木然的在原地呆站了十來秒，很快，恢複了原本的微笑模樣：“沒問題。待會，會有一份授權聲明發送到貴處，請您在三天之內回複即可。”
“對了。說提醒有點不合適，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試試查我們資料當中叫審問者的那三名年青人。”一旁的沈君突然插了句：“特別是郭敏，他的網名叫FNDDY。”
“好的，也請給予我相應的調查公民網絡隱私的授權。”
秦處長偏過頭，看了看沈君：“你還是覺得，審問者那三個小年青不僅僅是李用昌用來練手的？”
麵對處長的問題，沈君沒有回話，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對麵的靈珠身上。自從在匯德見過阿特留斯2後，他始終覺得，維和部隊的經曆和審問者事件，肯定和李用昌最終的計劃有關！
“好的。”靈珠停頓了下，得出結論：“審問者並沒有什麽直接線索，和李用昌有關。”
‘這還真有點奇怪，難道是我多慮了？’情況和沈君想象的不太一樣，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但很快，他將注意力轉了回來，關心更實際的東西。這位行動科長揚起頭，問道：“你說的那張圖是什麽？”
話音剛落，三人麵前，憑空攤開了一副略顯模糊的圖像。
說是圖像，其實隻是一張黃昏的照片。攝像人取景和構圖水平並不算好，整張圖片上，隻有幾顆樹枝被風微微吹動的大樹，背後，則是被染成橙黃色的晚霞。不知是雲彩還是鏡頭問題，太陽明明在雲彩後露出了半邊，卻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亮，暗淡的像是隨時會熄滅。
而圖像最下麵，有一排手寫中文。
“我看到的未來並不光明，希望你們看到的和我不一樣。”段佳佳瞪大雙眼，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念到最後，臉上滿是疑問：“這……”
“這是《海林頓童話集》作者，海林頓.梅拉自殺前的留言。這是李用昌寫的吧？什麽意思？”這本書和這個作者，沈君在養腿傷的期間已經有過了解，再熟悉不過。他稍微想了想，看向靈珠：“你怎麽看？”
“糾正一下，沈科長。對我和天問來說，我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看法。我告訴你們的所有內容，都隻是結合海量的數據、論文和資料後，整理綜合出最符合當前項目的觀點。隻能說，李用昌對人工智能的發展並不樂觀，同時也驗證了他的擔憂。”
“單就這句話而言，我可以引用AR交互平台上獲讚和獲踩數量都最多的網友看法。”靈珠保持著微笑，歪起頭：“你不能指望一個窮困潦倒的三流小說家，在生命最後一刻還能拿出更博人眼球的手段。”
“這些先放旁邊。”秦處長比沈君還實際。老人從座位上站起，在圖像前勾下腰，細細的打量著上麵的黃昏景色。片刻，他直起身，額頭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像塊發幹的橘子皮：“靈珠啊，就這麽張照片，也沒辦法推斷出李用昌在哪啊？”
“照片下方有排樹林，看到了嗎。雖然很小，但根據擺動情況，可以估計風向和風力大小。和國家風向風力監控數據近三十年的數據對比，天問判斷出了區域。再根據照片上太陽和雲層分布情況，通過氣象圖，推算出有可能的地點。”
“運氣很好，這張照片並不是CG或藝術圖片。作為目標的十三個地點裏，隻有3個地方的地理狀況，風向及日照情況和這張照片吻合。有這些線索，天問再反向核查這幾個地方附近的通信基點，得出了最後的結論。”
靈珠抬起手，在麵前憑空一抹，虛擬電子地圖就在它麵前顯現出來。這個和人類幾乎無異的人工智能食指拖動著地圖，不斷放大，最後，停在了某個點上。
“川南市以東178公裏，鎮河村以西39公裏，回龍山區。”它右手不斷在地圖上點擊著，將一排排和此地相關的信息拖動出來：“這個位置，原3378工程研究所。”
“沒在國外，省了不少麻煩事……部隊的地方？”
“不。”靈珠的右手邊，彈出一張公路圖片。這條公路造型樸實，卻架設在深不見底的峽穀之上，看上去，到更像是橋。峽穀之下，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下麵托著這條延綿不絕的道路。它才能這樣匪夷所思的憑空懸掛，連接兩地。
靈珠看了眼照片，慢慢的說著：“這是橫跨這一山區的回龍公路。在規劃階段時，為了克服當地山區填切高度高，地基承載力低，設備進場難等係列問題，國建工大橋局的技術人員在這裏搭建了這地方。用於現場實驗，改裝某部隊的六足智能攀爬係統。”
“有這層關係，使用了隱蔽代號。公路於37年建成，這個研究所大部分設備也被撤走，之後基本是荒廢狀態。”
“生產製造做不到。”它補充了一下：“基本的機體運作保養和維護，這裏遺留的設備合適。畢竟當初智能攀爬係統就是部隊的，維修設備方麵，也做了相應的軍用化調整。”
段佳佳點點頭：“STONE也是軍用的，正好。”
“是的，適用度達到76.9%。另外，35年，李用昌任機器學習與數據挖掘研究所副所長時曾受專家組邀請，審查評估過回龍公路某設備係統的峰值數據誤差範圍。”
“他參與過項目，對公路的建成時間應該了解。第二年，他離開研究所去了阿特留斯。”秦處眯縫著眼，嘿了一聲：“這是巧合還是什麽？”
“我不會把這稱為巧合。”靈珠對老人的說法進行了更正：“結合其他一些資料來看，這些事件的內在相關度非常高。”
“說明白話，他就藏在這裏？”
簡單的一句問話，靈珠卻沒有回答。它雙眼木然的看著前方，身邊的球體再次亮起綠點，並不斷通過線條連接。但這一次，綠色區域的形成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快。眨眼間，一塊表示邏輯程度高的高亮區域就在球體頂端形成。
“是的。”機器人笑了起來。它似乎想表示對天問的結論非常有信心，但那神情看上去，卻像是一個從長輩手上接到生日禮物的少女，興高采烈：“秦老，按您的要求，我說明白一些。天問最終結論，你們所追查的李用昌博士，就藏身在這個地點。”
“另外，介於項目的特殊性質，我認為各位的人身安全優先性高於回龍公路項目安保權限。我必須請各位注意，因為當初涉及到軍用係統，裏麵有兩台用於安保的玄武X23。以李用昌的能力，他完全可以重新激活這兩台防禦機體。”
“玄武配置是什麽？”
“這個請不用擔心。雖然已經超過各位項目問題相關度，但超算中心已經同意天問的進一步協助。我會把這片區域的地形狀況，接下來一個月的天氣溫度變化，研究所平麵及水電供熱管道圖，玄武X23配置及網絡端口協議，周圍網絡通信基點站等相關情報發送給各位，讓各位能在最精確的情況下，製定計劃。”
“這樣的話……”得到消息，沈君第一時間站了起來：“我們該去準備了。那塊山區還不知道歸川南還是匯水管，秦處，我看……”
轉過頭，沈君突然發現，坐在沙發上的老人有點走神。他右手按在下巴處，微微皺眉，雙眼呆滯的看著麵前的綠色圓球，不知道在想什麽。
“秦處？”
“啊。哦？”秦處楞了下，很快恢複了原本嬉笑的麵容。他抬起手擺了擺，跟著也站起了身：“恩，我聽到了。那地方是川南市的，那裏的市特警隊我還有熟人，問題不大。不過……”
他看向靈珠，舔了舔嘴唇：“確定，就在這裏？”
“資料正確性的驗證工作也是天問工作的一部分。您放心，推論出這一結果的幾項基底資料，真實性在92.45%以上。當然，超算中心隻是提供項目的分析和建議，並不承擔因此造成的結果。如果您有懷疑，可以采取更多的渠道對結論進行驗證。”
“都這時候了，我哪裏還有時間和其他渠道去驗證。我隻是覺得……”
“算了，沒什麽。時間也不多，就這樣。這次就謝謝你了。”老人話到嘴邊，搖搖頭，又笑著咽了回去。他不再多說什麽，和靈珠道了個別。示意沈君和段佳佳跟上後，在門外那名年青研究員的帶領下，沿原路返回了地麵。
一路上，他一反常態，一聲不吭。沒有下達任何的指示，也沒有就天問和靈珠發表什麽看法。就這樣站到這棟建築的門口，和年青研究員告別之後，老人才看著這名青年的背影，歎了口氣。
“老了。”
誰也沒想到，長長的歎息之後，秦處發出的居然是這麽一句不沾邊的感歎。
“處長，你不能和天問比啊。”段佳佳人雖然走出了建築，眼睛卻還在往大廳裏瞟。那不舍的模樣，就像是她能靠視線從這裏麵順走點什麽東西一樣。她一邊靠上來說話，一邊又回頭看了眼建築：“它是量子超算，和我們根本不是……”
“不是說這個。上次的太湖之光，我不在現場，這次親眼見到……你們這些年青人啊，根本不知道。我年青時候參與的案件，那什麽，老雷就清楚。為了驗證一個推論，加班加點的搜集證據。二十四小時跟蹤，監視，也是常事。而現在……”
“嘿。”沈君還是第一次見到秦處如此勉強的笑容。老人的嘴角向是被什麽東西勾著一般，微微向上提了提：“破案就像在問大仙。”
“那些神話傳說裏，以前的人擺出貢品，神通廣大的大仙們就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是吧。而現在？我們擺出數據和命令，人工智能也能做到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我什麽也沒做，坐在那裏聽靈珠亂侃了一通，天問就得出了結果。這結果，再給我加班一個月，一年恐怕都得不出。”
不知為何，老人又笑了起來。沉默片刻，還是剛才那句：“老了。有些事雖然知道，還是沒法接受。”
“年青時候……2017年，那什麽阿爾法GO打敗柯潔，宣布退役。我那時對圍棋也小有興趣，研究過阿爾法GO自己和自己對戰的很多棋局，覺得這東西已經完全無法想象了。”
“可專家卻說，就算阿爾法GO有這樣的能力，我們那時的人工智能，還不過是什麽弱人工智能。要達到擁有自主邏輯判斷的強人工智能或更難以想象的超級人工智能，起碼還有近百年。”
“而現在……才短短三十年。就算有太湖之光的先例，但我到現在還不相信，這麽沒有頭緒的東西，就這麽幾小時不到的時間，就被查出來了。”
“我相信!”段佳佳用她那高八度的聲音，不服氣的叫了起來：“靈珠和天問可是有國家級資源和數據庫支撐，在這方麵，人是沒有可比性的。雖然現在普通人工智能要達到自主斷案，最終淘汰人類警力這一步是需要很長時間。單是讓人工智能學習理解罪犯的動機形成，從倫理道德等方麵解讀案情就無法實現，不過隻要繼續發展下去……哎，什麽？”
女孩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沒說完，被沈君抬手打住了。
他像是沒聽到剛才秦處的感歎，走上前，直接詢問：“現在的計劃？”
“書麵文件會準備，你直接去川南，協調那邊特警和人智部門的出動工作。哦，川南的森林公安那邊也知會一聲，他們熟悉那片山。我會讓佳佳和陳飛給你支援，抓捕李用昌的籌備這邊申請，現場計劃你們那邊定。”老人也像剛才就沒發過什麽感歎一樣，原本那副嬉笑的臉色再次掛在了臉上。他翹翹眉：“我嘛……聽說郭敏醒了，看你還是這麽在意審問者，我還是再去看看，誰知道他還有什麽東西藏著掖著。”
“我也想見見他。”沈君點點頭：“不過時間緊，也去不了。有句話，麻煩您告訴他。”
“恩？”
這名行動科長摸著下巴，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他那天在大廈上，不管看到什麽，隻是程序事故。專家組並沒有得出結論，那不是人工智能的意識，更不是什麽人工智能的靈魂。如果他指的是這個，那我也可以算看到了。”
老人幹笑一聲：“這事？我都快忘這茬了。他在那裝神弄鬼，你也跟著起哄。”
“我……”沈君略顯尷尬的也跟著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和他說一聲吧。”
“行，多大的事。”秦處幹脆的答應下來。稍稍的交談後，三人也不再言語，站在門口，等待著無人駕駛的遊覽車將他們送出大門。
而在車子到來，三人登上車離去前的一刻。沈君察覺到，秦處和段佳佳幾乎不約而同的，再次扭頭看了眼身後這棟建築。隻不過……
茫然和興奮，這一老一少，兩人的神情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