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端碼器

“它們是為服務人類存在的？”聽到胖子這句話，段佳佳的手，又按在了手機上：“故弄玄虛的說半天，你所謂的情報，就是告訴我們阿西莫夫的機器人定律？可以，你死吧。”

“等，等等。我的小姑奶奶。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當時調查專家組的結論。還有，機器人定律也不是這個……”胖子差不多叫了起來，連忙挪動著肥胖的身軀，稍稍遠離了艾麗莎：“存在，存在啊。你沒弄明白這點嗎？”

“有什麽問題？”沈君問道：“人工智能不就是為了服務人類存在的？”

“不是這樣的，兩位看問題的角度不對，看來，還是得給兩位上一課。”胖子舔舔嘴：“首先，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阿特留斯2則認知到，我為人類服務，因而我存在。”

“其次，普羅泰戈拉有句話，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如何存在的尺度，也是非存在者的尺度。借用人這個尺度，多多少少可以看出，阿特留斯2談不上有了個體意識，但已經通過它們之間產生的互為主體性認識到，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

“不算是思考，還是為人類服務，意識到自己存在，已經是一種內在的認知。我們以前讓人工智能進行認知學習，從來都是對外部的認知，絕不牽涉人工智能對自己的認識。”

“我們在街上，嘿，看見有協調交通的人工智能機器人扶老人過馬路，那是為個什麽？是因為這台機器人綜合了當時的路況和老人的身體情況，對外部充分認知後，根據程序作出行動。”胖子揚了揚頭：“這和‘我是為人類服務而存在，所以我應該去幫助老人’的內因刺激，不一樣啊。”

“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人類不僅認識外部世界，對內部自身也有認知。和改造外部一樣，隻有認識自身，才能改造自身，製約自身。而製約自身……”胖子引經據典：“畢達哥拉斯他說啊，不能製約自己的人，不能稱為自由的人。而對自由的人，盧克萊修又說，人有自由意誌，成人成獸全靠自己。”

“人工智能可以對外認知，對外部學習。但它的內在認知，就算是出現為人類服務而存在這種良性準則，對我們來說，都是不可控的苗頭。”

“剛才，那是從自身認知方麵講，另外，單從阿特留斯2意識到自己存在這點講，也能得出事情嚴重的結論。這又是為什麽呢？”

“思就是在的思，思是在的，因為思由在發生，屬於在。同時，思是在的，因為思屬於在，聽從在。”胖子似乎是哲學學科出身，越賣弄越得意。他搖晃著肥胖的臉頰，吹了口發燙的雲吞麵後，咀嚼半天，才為剛才的名言補了一句：“海德格爾……哎呀！”

“這不還是算法裏麵沒有做好區域規範弄出來的事，給我扯大堆什麽存在認知。”段佳佳控製著艾麗莎，又壓在了胖子的肩膀上：“講半天沒點關鍵東西。我才不管這些機器人到底有沒有意識，說重點，要怎麽才能找到反問者，沒閑工夫在這裏聽你扯淡。”

“我不都說了，這還真不是算法問題哎呀……”胖子的肩膀被艾麗莎捏的受不住，痛的擠眉弄眼：“行行行，你說了算，算法問題，算法問題。讓艾麗莎住手……哎怕你了。”

在段佳佳不滿的哼哼聲中，艾麗莎鬆了手，胖子揉著肩膀，沒好氣的回著話：“要查，就去阿特留斯那查‘黑蛇計劃’。”

他在褲袋裏摸了摸，掏出一個金屬質感，狗牌大小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們查案是怎麽查，不過阿特留斯肯定不會把計劃情況老老實實的交出來。”

段佳佳拿過金屬片，看了眼：“不會留下後門吧？”

“什麽後門？”

“你們狗仔隊不都喜歡玩這手，借口給那些保姆之類的提供幫助，然後借她們，在那些明星家中的智能係統裏埋下後門程序。”

“小姑奶奶，您兩位是警察，那是阿特留斯公司。我膽子再大，能利用你們去給我在阿特留斯的數據庫裏開後門？”胖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身上的肉都隨之抖了起來：“我從一個原項目組成員那拿到的，這些科技公司亂七八糟的信息泄露都是常事，賣誰還不是賣，我給的價更合理而已。再說，單拿這東西又沒用。”

沈君明白胖子所說的，段佳佳手上的，是一個針對特定查詢目標的量子端碼器，所以有人會將其轉賣出來。這塊小金屬片，隻在阿特留斯公司的端口上才能起到查詢作用，本身並不具備情報內容。

在資料越來越依賴數據化的現在，信息泄露的危險性也成倍增加。為隔絕小漏洞，引起數據庫全麵外泄，現在一些公司會采用這種分類技術，把信息資料進行分類，歸納到專門的存儲區域。

簡單來說，和以往在櫃子裏分類存儲資料沒有兩樣。而一個特定的量子端碼器，則相當於一把開特定門的鑰匙。隻不過在保密和安全性上，比原始方式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因為這個，也滋生出很多全新的‘鎖匠’和‘開鎖人’。他們在暗網上發布著各種四五十年代的機械鎖和彈子鎖圖片，招攬各種合法或非法生意，形成暴利的灰色產業。

“兩位是警察，肯定用不著像電影那樣偷偷摸摸。”胖子指著端碼器：“隻不過，如果你們正經去查，我懷疑阿特留斯公司給兩位的端碼器不能查詢到關鍵東西。用這個，就能在黑蛇計劃的數據庫中，交叉匹配到李用昌博士，以及他所負責項目的所有資料。”

“李用昌？”沈君看了胖子一眼。

“把端碼器賣給我的那名員工，當時就是黑蛇計劃中，神經網絡……神經網絡元認知架構組的成員，這名字拗口。”胖子打了個嗝，開始喝起碗裏沒多少的湯水：“李用昌博士這個人呐，是架構組的負責人。阿特留斯2出事後，也是他全程協助來調查的國際專家組，對產品出現的這種異常進行定義和解析。”

“互為主體性，就是專家組得出的結論？”沈君問道。

胖子放下麵碗，滿足的舔著嘴，點了點頭：“至少書麵結論是這樣的，而後向媒體公開時，變成了算法漏洞問題。當時那個聲稱‘動搖文明根基’的家夥也是專家組一員，話多捅了大簍子。現在老實的多，社交賬號刪除，人也從學術界消失。”

停了停，胖子笑了起來：“但願不是從這世界消失。”

“不過這也不是掩蓋事實。人工智能察覺到自身存在，和誕生意識還是有很大差別。關鍵是，不管說什麽，人們都會很容易這樣想……”

“我們是在創造奴仆，還是創造主人？”他看著身邊的艾麗莎，一隻胖手，輕輕的搭在了這台女仆機器人的手上：“在它們眼裏，它們又是在服務奴仆，還是在服務主人？”

“王動勤，2039年雨果獎科幻作品《永生之所》。”胖子輕輕的補上一句。但這次，從語氣和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在有意賣弄。這句話，更像是他一直以來某種認真的思考。

“那年我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自己挑梁子，采訪的就是他。”不知不覺間，胖子話又扯到了其他地方：“英年早逝，可惜了。你們看過嗎？人類如寄生蟲般，寄宿在有個體意識的人工智能工廠裏。每天毫無尊嚴的服務智能工廠，保證運作，才能爭奪到最低限度的水和麵包那段？”

“我印象深。他那時說，《海林頓童話集》最後故事《白蛇與黑蛇》，結局給了他很大啟示，才寫出《永生之所》那麽灰暗的作品。”

“《白蛇與黑蛇》的結局，讓他寫出那麽灰暗的作品？”沈君楞了下。《永生之所》他沒有看過，但《海林頓童話集》，前幾天才在病**翻過來覆過去的看過好幾遍，絕對不可能記錯：“《海林頓童話集》最後故事，白蛇和黑蛇？不是沒有結局嗎？”

“是嗎？我其實不是很關心這些東西，作者我知道，書沒看過。嘿，還是陳科長您知識淵博。”胖子轉過頭，看向身邊的艾麗莎，還不用他說話，艾麗莎已經根據兩人的對話，檢索出結果，恭恭敬敬的回答：“根據翻譯不同，故事有好幾個版本。網絡上是有好些，但基本都是網友自行創作，原故事沒有最終結局。”

這名女仆機器人像背書一樣，將檢索結果念了出來。

胖子抓了抓頭：“那可真是有點奇怪。不過，寫小說的，和搞藝術的，腦袋裏想的和普通人總不一樣。有可能，他說的是受海林頓本人結局的影響吧。”

“海林頓最後不是寫完這本故事集就窮瘋自殺了？他就是因為原本工廠的崗位被機器人代替才失業的，文化程度不高，失業後還莫名其妙的想寫小說糊口。最後落這下場，不就是很悲慘的事。”

“可能吧。”沈君望著咖啡館裏那些臉上印著條形編碼，和真人幾乎無異的君山型女仆機器人，心裏突然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他手上端起的咖啡抬到嘴邊，又放了下去，看了看身邊正在桌麵上撥弄著幾個虛擬界麵的段佳佳：“我沒什麽問題了，你還有什麽說的？”

“沒了。”段佳佳聳聳肩，頭也沒抬：“本來就是找這家夥拿端碼器，隨便看看有沒什麽消息。結果有用的東西沒有，讓他在這賣弄了半天什麽存在，認知。要不是看科長你感興趣，我早就……”

‘早就’兩字後，再無話語。段佳佳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東西，眉毛微微皺起，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桌麵的顯示屏幕。很快，她推開身前的奶昔杯子，將屏幕放到最大，在界麵上輸入了一排排代碼和數字。

“你真還敢出來。”她咬著牙，轉過頭看向沈君，眼裏，滿是興奮的光芒：“科長，反問者。”

“這混蛋又來預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