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挾持

餐廳門大開著,碎裂的餐具零零散散的撒在地上。紅色餐桌布隨意的塌在桌子邊,上麵還掉落著好些水果和蠟燭,一地狼藉。

這裏早已沒有他人,隻在側麵桌子的椅子上,坐著個身形肥胖的禿頭中年。

中年人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他的背後,有個穿著黑色職業裝的OL,以怪異的姿勢盤在他那如彌勒佛般臃腫的身軀之上。她雙腿夾住中年人凸出的下腹部,左手摟住他脖子,整個人貼在人質後背,像隻捕捉到獵物的章魚,將中年人緊緊抱住。

可能中年人曾經有過反抗,她右手前段皮膚已經脫落,顯露出一段光滑的金屬骨骼,以及包裹在外的人造肌肉。即使這樣,她依然死死的握著餐刀,抵在人質頸部大動脈。

聽到門口動靜,OL以詭異的頻率搖動著頭,並緩慢抬起。長長的黑色亂發漸漸散下,露出一副精致卻沒有血色的臉龐,看起來,到和恐怖片裏那些滿腔怨氣的冤魂孽鬼有幾分相似。

它打量著門口的沈君,嘴唇沒有任何動作,卻發出了斷斷續續的電子聲音。

行動開始前,沈君已經看過這起挾持案件的資料,知道挾持人質的,是這名老總身邊充當秘書角色的人形機器助理。但他更清楚,真正黑入係統在背後操控這個人形機器的,指不定隻是個十二三歲的熊孩子。

在算法不斷優化改進,人工智能和機器人完全普及化的如今,國內外不知道有多少專家,探討過這個似乎無解的社會性問題:黑客的年齡層不斷下降,危險性卻呈反比,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自然而然的,未成年人高危犯罪和量法執行間有關責任承擔的問題,也就吵的比以往任何年代都激烈。

沈君停下了動作:在大概搞明白對方個性,或者技術人員反向追查完畢前,他不能輕舉妄動刺激罪犯。畢竟,人工智能犯罪和人犯罪有所區別:你永遠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判定,躲在機器人背後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蜘蛛機器人已經打探過這裏麵的情況,提供了完全還原餐廳狀況的3D模型圖像。沈君卻還是在不引起機器OL注意的情況下,不經意的打量著餐廳。嚴謹的個性,讓他一絲不苟的按規章進行確認,這裏還有沒有其他可能被罪犯控製,帶來危險的人工智能設備或機械。

“不錯,照我的要求,一個人來的。記者呢?我沒有看到任何一家媒體記者,連他們的無人機也沒看到。”在黑客控製下,機器OL助理扭動著它的頭,看起來像是正犯癲癇的病人:“我另外的要求是,2小時內,錢和相當程度的曝光!”

停了停,它又補充一句:“必須是關注人數在500萬以上的媒體平台,或者百萬以上的微博大V!”

“金泰酒店上季度的網絡安全評估A+,這樣子,A+?那些第三方評估機構和相關政策又要被提出來質疑了。”沈君的耳機內,響起了處長的指示:“談媒體不關注。”

“我幹這行也有些年,說實話,挺同情你們這些利用人工智能犯罪的。這年頭,光有技術犯罪還不行,你還得會作秀。不會作秀,媒體對這類事件都麻木,更別說那些大V。”沈君聳了聳肩:“今非昔比。”

“馬上給我去聯係!”機器OL盤在滿頭大汗,卻不敢亂動的人質身上,又再次出聲:“什麽叫作秀?我是伸張正義,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懂嗎!這個人渣采購的空氣動能淨化機,讓鎮南山區2名兒童和1名老人呼吸係統嚴重受損,以後都隻能靠助氧器生活。”

“看受害人數少,又弱勢。他就找人威逼利誘,賠了6萬,就讓這三家人放棄上訴,把這件事壓了下來!”

“6萬是什麽概念,換成房價,在這連半個平方都買不起!打發乞丐嗎?為什麽?因為他們是大山區裏沒見過世麵的農民?”機器OL的聲音雖然沒有變化,但任誰都能從他滔滔不絕的話語上感覺出,那頭的罪犯,情緒已經相當激動:“一件事如果在網絡和媒體上不能形成熱點,就沒有任何人關心,為什麽?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我們的社會出了問題!因為我們國人的公德心出了問題!”

“還好這件事被我知道了。我和其他冷漠的人不同,既然沒人關心,我就要來幫助他們,取回他們應得的部分!這個人渣要跪在全國人民的麵前,為他所做的事道歉!”

“有原則啊小子,那在作為事件賠償金的三百萬電子幣之外,為什麽又另外要了不容易追蹤去向的20萬現金舊鈔呢?說理想主義者是抬舉他,這種鍵盤俠……就算躲在機器背後,也是一看就穿。”

“科技在變,但人不變。說來說去,再過多少年,人會幹的都是那麽些事。”一串不輸罪犯的長牢騷後,指揮大局的秦處長慣例以這句話做出總結。他冷笑聲,繼續指示:“行了,沒必要再聽廢話,佳佳那邊也快反查到他位置了。慢慢把箱子給他,確保人質安全離開房間。”

人工智能犯罪並沒有當場抓捕現場犯罪者的必要,也就是說,真正的罪犯是黑客,一台被控製的人工智能沒什麽好抓的。人質安全和罪犯抓捕這個傳統的取舍難題,在這裏卻反而自動得到了解決。處長的指示已經非常明白,沈君提起空****的箱子,走到肥胖的中年人麵前。

他心裏,到也對段佳佳的效率暗暗吃驚:要不是這丫頭驚人的反向追查速度,處長肯定不會在挾持事件上采取這近乎激進的措施。他多半還和以前一樣,讓自己和罪犯家長裏短的繞著彎子瞎聊,為技術科爭取時間。

其實他也知道,這名頂頭上司有苦也說不出的滋味。每次局裏開會經常被上麵不點名批評,說這時代,機器人都比人聰明了,磁懸浮眨個眼就從上州到香海了,有些處應對緊急事件的措施卻還像活在四五十年前的警匪電視劇裏。

“放人吧。”沈君將空箱子小心的放在餐桌上,避免因為重量引起不知身在何方的黑客察覺:“讓他下跪是不用想了,你沒那個時間。至於這裏的情況,我已經錄製下來,稍後會發送給各大媒體平台,他們肯不肯采用……”

“關注人數要在500萬以上的。”罪犯還不忘透過侵入的OL機器助理提醒這點。

“行,關注人數500萬以上。300萬賠償金的立體驗證碼在這裏,按你的要求,農信的新賬戶,可以隨意轉賬。還有……”沈君退後兩步,向箱子攤了攤手,他特意加重了後麵話語的語氣:“20萬。”

“來了,錢來了。”禿頭中年人頭上到也不是寸草不生,幾根稀稀疏疏的毛發和著汗水,可笑的貼在他額頭上,看起來非常滑稽。沈君將手上箱子放上桌的一刻,這個中年人就像看到落水時伸過來的繩子,瞬間活了過來:“好,好漢,我,我會去認錯,自首。什麽都行,放過我。”

“你當然要去認錯!為下半輩子得靠助氧器才能正常呼吸的孩子和老人認錯!”機器OL用它獨有的電子聲音咆哮了起來,很快,它恢複了平靜,看向沈君:“我們的社會早就出了問題,但大家都裝作沒看見,不在意。”

“讓他多得瑟下。”處長指示。

“我不同,從今以後,我會活在網絡之中,成為這些道德敗壞之人的夢魘。不要來試圖追查我,敢讓你來,就是因為……我比你們這些警察聰明!我看到了這個社會的問題……”劈裏啪啦一陣情緒發泄完,機器OL也在黑客的控製下,慢慢的將抵在中年人頸部的餐刀撤開。

突然間,他又想到了什麽,再次挾持住人質。

機器OL無意義的搖動了下頭:“剛剛有死角。”

沈君保持著投降的姿勢,抬著的雙手再次舉了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以為我不知道?警方和軍隊,總會有些遠超民用化程度的設備。箱子打開,我要親眼確認,裏麵沒有被你在這段路上,放進什麽東西。”

沈君走上前,打開箱子。

啪。

箱子還是空無一物,但機器OL也和警衛機器人一樣,接受到段佳佳發送來的錯誤視覺信號。投射在這名罪犯顯示屏上的,依然是滿滿的人民幣和那個立體驗證方塊。

‘30後還真有點本事。’看機器OL的表現,沈君在心裏舒了口氣。

這類挾持事件,現場行動人員的作用反而不大,很多時候,就是技術人員和罪犯在技術層麵的比拚。

為了不打草驚蛇,順利反查到罪犯實際地理位置,技術人員一般不會上來就采取奪取機器人控製權的方式。他們更多會采用瞞天過海的手段,加上現場人員的談判技巧,讓被控製的機器人‘看到、聽到或感受到’罪犯要求的東西,讓罪犯掉以輕心。

現在,段佳佳已經成功騙過了機器OL的‘眼睛’,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確保人質安全離開酒店。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

機器OL沒有行動,身為人質的中年人卻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