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進入深淵的人們
鬱景醒來，身體虛脫，額頭滲透出細密的冷汗。
格德醫生走到她的身邊，扶著鬱景的肩膀，跟她講話。但是鬱景太虛弱，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格德醫生離開，之後有人過來攙扶住鬱景，換到另外的休息室，給她衝了一杯葡萄糖補充能量。這個工作人員靠得很近，幾乎是在鬱景耳畔說著什麽，但鬱景還是一點也聽不清楚，像是忽然掉入無聲世界。
之後工作人員也出去了，剩下鬱景一個人。她發呆片刻，感覺有誰在拉扯背後的衣角。鬱景轉身，發現是小慎。
小慎在跟她講話，鬱景問：“你說什麽？”
“……”
“不行，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麽！”鬱景隻看見小慎嘴唇在動，聽不清說什麽。小慎不再說話，幹脆拉住鬱景的手就往外走。不過，出了門之後，他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換了一個方向，去洗手間。
兩人一前一後勉強站進去，小慎反手關門，又一把拉上磨砂玻璃。緊接著，小慎猛然用力，推向鬱景的胳膊和後背，連同他自己，也向前撲去。
鬱景隻覺得一刹那，即刻就要撞到牆壁，意識極速提升，頭發劇烈揚起。在距離接觸到牆壁的零點一毫米，光芒如火花暴射，身體好像被推出去一般。
嗬！鬱景發現自己不在洗手間了。隻見一團透明的淡藍色光芒包裹住她和小慎，懸浮在空中。平時看著很小的太陽，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
作為恒星的太陽不斷地發生著聚變。龐大的物質，巨量的核聚變，能量在太空中輻射。比在地麵仰望看見的無比耀眼。而月球，那無數星體撞擊的隕石凹坑更加清晰。
旋轉著的星球和太空塵埃，以及四麵八方填滿視野的更遠方的無數群星，構成浩瀚的宇宙。
鬱景終於聽見小慎說什麽了，小慎在說：“我，我好像……忽然冒出這種能力。”
鬱景明白了，這是一種瞬間轉移，並且可以保護自己的空間異能。更加令鬱景意外的是，她在這個空間內，反而覺得有一種力量暗暗蘊藏流轉在身體內，一掃在實驗室做完檢測後的空乏無力，變得精神飽滿。
鬱景嚐試移動著身體，光團也如影隨形，不錯，她的意識仿佛操控著微弱的引力，推拉控製，使得身體前進或後退。
“你是怎麽做到的？”
“腦袋裏想到什麽地方，有明確的地點地址，就可以抵達那裏。”
鬱景讚歎，“很厲害。你是在什麽時候發現的？”
“跟我爸見麵後，大概是在昨天睡覺時，我在腦袋裏想著看見的新聞，還有隕石突降的空間位置。於是，我就忽然到了半空中。開始以為是在做夢，但很快就發現不是做夢。”
“你沒有告訴安田教授嗎？”
“還沒有。我怕他擔心，暫時先不告訴他吧！”
“阿柏知道嗎？”
“也不知道。它說要去見它真正的主人，也就是CG大廈的擁有者，所以沒跟我在一起。”
鬱景看著遠處，驚訝道：“小慎，你看那是什麽？”
小慎順著鬱景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一段距離之外，原本正常的空間忽然出現了一不規則的裂口，這個裂口似乎被某種力道繼續撕裂著，先是一個小口子，很快擴大到幾十米直徑的大裂口，漸漸地越來越大，從中還湧出攜帶著一些光團的物質。
小慎與鬱景所在的光團似乎也受到衝擊，被推遠。他們看見一顆巨大的星球衝出了裂口，直奔地球而去。
鬱景與小慎交換了一下眼神，“我們走。”
當他們回到CG大廈後，電視新聞裏，充滿了尖銳的警報聲，記者解說道：警報聲響徹世界各大城市的上空，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一顆巨大的星球在接近地球。
龍牧目不轉睛地看著新聞直播頻道，屏幕上，節目主持人在接聽觀眾電話。有人氣急敗壞地詢問：“為什麽不用核武器保障人類的安全……”
新聞連線采訪的專家則說：“核武器固然威力足夠消滅隕石，但汙染後的零碎物質會對地球表麵造成不可逆轉的輻射……”
“各國聯合部署安全防護措施，將動用一千多顆洲際導彈……已經準備發射，進入倒數時間。”
在互聯網上，也有人在發布絕望的論調，像是“地球完了，大家認命吧”之類的話。
鬱景和小慎來到會議室，許多從來沒有見過的工作人員都出現了，並且還在操作手上的手持電腦工作。
龍牧一眼瞥見鬱景與小慎，問道：“你們去哪裏了？剛才沒找到你們兩個。”
“在洗手間。”
“去洗手間。”
兩人異口同聲。
會議室正前方的巨大屏幕上，新聞畫麵切換，出現了一個年紀偏大，表情威嚴的男人。
“我們聯合公司已經啟用了秘密武器，相信很快全球的民眾都可以通過電視轉播，看見我們阻止目前出現的最大隕石。聯合公司不會欺騙大眾。”這個男人顯得非常有信心，使用的是英語。不過電視台搭配了同聲翻譯。
小慎問龍牧：“真的嗎？”
“看下去就知道了。”龍牧將信將疑。
“我看沒有多少人敢相信他吧！”鬱景說道，“導彈應該還是會大量發射，但是，那顆星球太大了，恐怕沒什麽用。如果奇跡會出現……”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數量眾多的導彈線路軌道已經呈現在雷達顯示圖上，紛紛匯集向那顆剛剛進入高空的星球。
鬱景忽然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如同耳鳴。她看向小慎，明顯也聽見了，因為感覺難受而皺眉，龍牧也不例外，同時麵部浮現痛苦的表情，周圍的工作人員露出相同的表情。
聲音驟然停止，與此同時，屏幕畫麵上顯示，星球與導彈遇上後，沒有停止墜落。
猛然，那種聲音再度出現，那顆星球仿佛遇到了強大的阻力，停頓了一下。
在戶外的群眾來不及逃離，紛紛放緩呼吸，仰望頭頂逐漸逼近的星球。
僵持兩秒後，星球向前進了一段距離，但卻如同撞擊在一張無形的力場之網上。
CG大廈裏的所有人都緊盯著大屏幕，那顆星球慢慢地開始旋轉，然後反方向，箭一般離開地球。電視畫麵中，大難不死的人群傳出經久不息的呼喊：聯合、聯合萬歲、聯合萬歲……
死裏逃生的婦女、男人，老人和孩子，喜極而泣，相互擁抱流淚。
龍牧和小慎目瞪口呆，鬱景則在這一瞬間確定，阻止星球的必定是能蒼。她跟他交手過，知道那種異能運用出來時氣場帶給旁人的感受。
他拯救了成千上萬的生命。
此後的一連三天，都沒有再出現隕石。人們仍然處於躁動不安當中，但基本上克服了恐懼，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聯合公司成為全球多個主要強國的合作對象，同時也成為大眾心目中的救世主。
而他們成功攔截第九顆隕石，解除了危機的技術，成為猜測和議論的熱點。
“有人問我們，究竟掌握的是什麽技術？很抱歉，現在還是絕密。”聯合公司的官方發言人稱，“不過，在完全解決人類麵臨的末日危機後，我們會解密，公布給大眾知悉。現在公司還在努力改進完善這一秘密武器，以防有更加龐大的星球襲擊。本公司相信，在擁有了該技術製造的武器之後，世界末日論最終必將破產。”
龍牧關了電視，問格德醫生：“您怎麽看？”
格德醫生不置可否，低頭在苦苦思索著什麽。龍牧隻得放棄了詢問格德醫生的意見。他心裏還惦記著另外的事情，獨自趕去最高一層，約見安田教授。自從葉幸回來，與安田教授碰麵之後，就沒有露麵見他，以及其他人員。
“教授，您知道她在哪裏嗎？”龍牧問安田教授。
安田教授卻沉默不答。
“請回答我，葉幸她人呢？”龍牧站到安田教授對麵，逼視著他。
“她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了。”
“難道還沒做完？是什麽事情需要這麽久？”
“放心，她很安全。況且，她的身份那麽重要，你不必擔心。”安田教授的口吻透露出一股詭異。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到底是什麽事情？連我都不能夠知道嗎？”
“當她願意告訴你的時候，你一定會知道的。”安田教授的眼鏡背後目光堅定，明顯他是不會多說什麽了。
龍牧隻覺得意外。三年來，他已經成為最熟悉葉幸的人。葉幸提出動用名下的財產創建一家公司，建起了CG大廈研究中心。然後，這家公司資助了千挑萬選出的格德醫生，給那些因為X的行為而變成記憶障礙的異能者以幫助。她所做的事情，都是龍牧在協助操作。
龍牧知道她全部的過去，並且願意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可是，他沒想到，原本單純的項目計劃，居然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葉幸半點都沒有向她透露，龍牧很難過。
他決定直接聯係葉幸。
他擁有唯一的，也是最秘密的聯係葉幸的方式。
龍牧回到自己單獨的休息室，取出背包裏隨身攜帶的電腦，打開一個程序，輸入密碼。很快，信號提示等待連接對方。
整個世界動**不安，但還是有某些角落一直保持著寧靜。比如某一家醫院內的某個加護病房。護士細心地給躺著的少年翻身，抬動四肢，做基本的運動，幫助維持身體肌肉的運作，減輕萎縮的程度。
在這棟白色的雙子塔樓的頂端，隻有極少數的房間是固定的，比如這間加護病房。護士完成每天都會做的常規運動後，醫生來巡視一番，檢查瞳孔和脈搏、心跳，閱讀儀器反映的數據報告，然後退出病房。
起初，這個護士還想著，也許奇跡會出現，少年會蘇醒，但奇跡一直都沒有出現，他一直沉睡著，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
護士給少年剪短頭發以後，再清潔完身體，最後是清潔麵部。她凝視著少年的麵龐，忍不住歎息：“這麽一個好看的孩子，卻是個植物人，太可憐了。”
更加奇怪的是，她聽卸任的老護士交代，這個少年病人，是由醫院的院長直接下的命令，要求提供最好的照看和治療。負擔如此高額的醫藥費和監護室使用費用，都不成問題，這個少年顯然是家境極為優越的孩子。但是，為什麽他的家人不來看望他呢？在護士印象中，幾乎沒有與他的家人碰過麵。
外界紛紛擾擾，災難不絕，星球隕石的恐怖新聞令所有人絕望，還好有聯合公司拯救了大家。這個少年一直昏迷，完全不會心驚膽戰。這樣看來，他又是幸運的。護士一邊想著少年的人生，一邊為他修剪指甲，從左手到右手，逐一剪幹淨。
今天天氣不錯，自動溫控係統將窗戶窗簾打開，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一起進來，在明亮的自然光下，護士忽然發現了一點異樣。
她每天檢查數據，記錄下來。但三天做一次全身的清潔和肢體運動，兩周才修剪指甲，一個月差不多剪短一次頭發。今天她發現，在少年的手腕上有一條疤痕。
護士納悶了，她記得很清楚，自己的動作一向溫柔，不可能如此粗暴令少年的手腕受傷。而且看傷口的愈合程度和劃傷的形狀，應該是指甲造成的。
誰會弄傷他？難道是他自己？這個少年的意識複蘇了？這不可能啊，主任醫師說過，出現奇跡的概率等於0.000001，十萬分之一。腦電波儀器的數據顯示，他的腦部情況沒有異常波動。護士去翻近來一周的探訪記錄，探訪記錄也是零。
護士皺眉，自顧自搖頭，百思不得其解。算了，她決定不向上級反映了，免得惹麻煩。也許的確是自己不小心弄傷他，又忘記了吧。
她退出了病房。
光影沿著窗沿移動，最後，夜幕漸漸降臨。對於這個昏迷的少年來說，時間失去概念和意義。軀殼尚在，但精神“死”去，墜入仿若深淵一般的安寧長眠。
最深的夜裏，是什麽人在少年的身邊，吟誦著陳舊而黑暗的詩句？
“在世界黑夜的時代裏，人們必須經曆並承受世界之深淵，但為此就必須有入於深淵的人們。”
少年仍舊無動於衷。
能蒼走進一間光線暗淡的實驗室。
他看見一個透明的容器內充滿了藍色的**，發出汩汩的水聲，藍色的溶液內部，有物體隱約可見。能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扭過頭去，不再去看那個似乎在輕微蠕動的生命體。
聯合公司的總裁助理默克對能蒼說：“我們通過警方取到了一些你父親的細胞。他很快就會成長起來，之後，再將他從這個模擬子宮孕育的容器轉移出來。”
能蒼不得不承認，這個公司的確神通廣大。眼前所見，如夢如幻不切實際，但能蒼知道，的確是真實的。
“製造出來的人，是一模一樣的嗎？”能蒼問道。
“是的。就等X的重返了。對你來說，這筆交易很值得，不是嗎？”默克回答。
能蒼低下頭，沉默了。
然後，默克帶著能蒼原路返回，來到聯合公司的核心機密辦公室，在那裏，聯先生等著能蒼。
聯先生看著能蒼，“怎麽樣，看過了坯胎，放心了吧？”
能蒼點點頭。
為此，能蒼默默無聞地代替聯合公司處理人類麵臨的毀滅危機。這個男人，聯合公司的大首領，這一刻他就是人類的救世主，他就是神。
聯先生仰頭大笑起來，充滿了得意。
出發之前，格德醫生叮囑鬱景：“小心安全，保持通聯。”他還派出兩個護衛人員，陪同鬱景一起去小旅館接媽媽。
鬱景心想，格德醫生多慮了，他太低估她的異能了，隨著經驗積累，現在的鬱景，攻擊和防禦能力都增強了。
鬱景低頭走進旅館，兩名護衛人員在外麵守著。她含糊地跟旅館老板打了個招呼，走去媽媽所住的房間。鬱景掏出房卡，推開門，聽見一聲呻吟，隻見捂著額頭的媽媽穿著拖鞋慢慢從門後出現。
媽媽仍然是眼睛半閉半開，醉意迷糊的樣子，捂頭多半是因為宿醉而頭痛。鬱景看看房間內，沒有異樣，一把抓住媽媽，“跟我走。”
雪雅一如既往，任憑鬱景決定，答應著“好”。她的半個身體依偎在鬱景的身上，鬱景隻得稍微調整姿勢，讓背部借給她施力。她一隻手扶住媽媽，另外一隻手拿下她握著的酒瓶，經由台階而下，順手把酒瓶擱置台階上。
兩名護衛一見鬱景出來，立刻上前幫忙，將鬱景媽媽扶進車內。旅館老板含著牙刷和白色牙膏泡沫，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出來看見鬱景也上了車。旅館老板才喊出一個“喂”字，轎車已經開出十幾米遠。
“古怪的丫頭，就這麽走了？還多出半個月的房費呢……”老板嘟囔著。
“那豈不是便宜了我們，也好啊！”老板太太說。因為近期聯合公司一舉阻止了隕石撞擊，大家緊張多日的神，都鬆弛下來。不久前她還擔心失去一切，擔心發生暴亂，擔心被搶劫，還擔心房子瞬間化為烏有，現在秩序照舊，她又恢複了小市民的精明心態。
“你說得對。”旅館老板表示讚同。
“幸虧有聯合公司，如果推舉世界領袖，我一定支持。”
旅館老板附和：“是是，太太你說得對。你該打掃房間了，看來我們的生意應該會好轉了，既然地球不會被撞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