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斯赫爾博和隕石
車以奇怪的曲線穿行，似乎盡量避免被直線追蹤。不過大致的路線鬱景分辨得出，是向著產業園區，兩人都保持著安靜。紅綠燈交替閃爍著，龍牧在後視鏡裏，可以看見左側鬱景的半邊臉孔。她的神情很奇特，眼眸中映著燈光，藏著複雜的思索一般。
鬱景忽然問龍牧：“你有沒有聽過斯赫爾博這個名字？”
龍牧一愣，這個名字他當然聽過，“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夢到這個名字。”鬱景說道。
“夢中？是什麽樣的情況？”
“是一個老人，他按著我的手，跟我在說話。如果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麽我是不可能知道他，也不能夠無中生有夢見他，對不對？”
“你也是一個記憶退行性患者，你丟失了絕大多數的記憶。因此很難判斷這個人是記憶的殘餘，還是虛構的。”
“你不是說，你也知道這個名字嗎？”
“鬱景，我應該告訴你，這個名字是代表著一個重要的人。他極其淵博，是豐富的人類知識的擁有者。赫爾斯博是一個專注於在時間流逝裏如何保存記憶的異能者。關於這個老人，等見到了安田教授，你可以問他。”
“好吧。”
“你們在夢中說了一些什麽？”龍牧盡量以很平常的口吻問道。
“沒有說什麽。因為我不大懂他說的意思。似乎，跟我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個人有關。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清楚。”
“嗨，沒關係。”
鬱景發現龍牧始終都背著背包，“你很喜歡背包嗎？”
“輕便省力，可以空出雙手來啊！”龍牧老實回答，“我帶著紙和筆。我喜歡繪畫，有空給你畫一張畫像。”
“好。”
“我們下車，到了。”
鬱景記得CG大廈的樣子。上次就是從這裏出發，去往另外一個研究中心的。並且，還是乘坐的直升機。
最先出來迎接的，是阿柏。再見到阿柏，鬱景很開心。阿柏站在鬱景的肩頭，與她嘀嘀咕咕說著什麽。龍牧在前麵帶路，他也鬆了一大口氣，安全順利帶回鬱景，一路上沒有再出現意外阻礙，真的是謝天謝地。
龍牧手插在褲兜裏，與鬱景、阿柏一同進了電梯。
悅耳的叮一聲後，電梯門合攏，向上升去。
女孩向著下坡處走去。這一塊區域，她曾經很熟悉，但現在變得麵目全非，相當陌生了。
這裏已經變成V城的繁華地段，建築物更加高聳。十字路口，忙忙碌碌的行人腳步匆忙。這個女孩身材略高，穿著樸素的球鞋，抿著嘴唇，慢慢在路途穿行。她的表情很惆悵。
這一帶因為城市拆遷改造，分割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風格。一邊是大量的現代化高樓，一邊是老舊的紅磚圍牆下，另一條巷子孤零零矗立著幾棟老式的房屋，仿佛廣闊海麵上的一條狹窄的孤島。圍牆垂落下當季的藤蘿植物，已經入夏了，黃色花朵密布在碧綠的枝葉上。
女孩站在一間老房屋前，看到屋內住著的一對老年夫婦。老頭駝著背，手上不知道拿著什麽，老婆婆則是拿著一把小鏟子，在半弧形的小陽台上，給幾顆植物澆水。植物已經結出了紅色的果實。她走近一點，認出來，那果實是番茄。
老婆婆抬頭，看見了女孩，幹癟的嘴唇裂開一點，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然後低頭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女孩也笑了，回應老婆婆。這對老人，平淡而寧靜地生活著，仿佛世界上的任何風波，都幹擾不了他們。女孩轉身，繼續前行，她曾經居住的樓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施工的建築工地。
女孩捂住自己的胸口，無比難過。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為任何人而停步，日新月異地改變著。
女孩仰頭，天空蔚藍無比。在這蔚藍之上，是地球之外的空間。越過星空，星係，宇宙其他的星係，宇宙的邊界何在？超越世界的X，會去往宇宙的盡頭嗎？她低下頭，沉思許久。
黃昏時，她乘坐高速鐵路，返回另外一個城市。關於X重返，已經有很多傳聞和謠言。有人說，X擁有最強大的能力，得到了永生，將成為所有生命的主宰。但對於她來說，X是她的父親。失去過去之眼，成為普通人後，夢見了父親，他對她說出一個古怪的單詞：阿——提——亞安塔……
這個詞有著特殊的含義，但到底在暗示什麽，誰也猜不透。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獨自一個人回到過去生活的城市看看，於是葉幸回來了，散步似的走走停停，然後再回去。大概，自己是在進行一種儀式，迎接事件的正式開端。
出行前她拜托了龍牧，一有安田教授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她。就在返程購票時，她收到龍牧的通知：“安田教授，以及有關的人，都匯聚在總部了。”
她用萬通卡買了票，進站上車。
乘務員微笑說：“你好，麻煩出示身份證件，請配合我們的核查工作。”
她微笑一下，取出萬通卡。
“V城出發……前往Z市……”列車工作人員將卡片觸碰下掌上電腦的讀取區域，屏幕顯示的路線車次驗證無誤。
“感謝乘坐本次列車，葉幸小姐，這是您的卡，請收好。下一位。”列車員抬頭，向著下一位乘客露出職業微笑。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笑容僵掉，好像看見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了。
葉幸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車窗外，隻見一個白色物體從天上俯衝而來，拖著燃燒的尾煙，與空氣摩擦，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晚間十點，電視台播報了采訪國家天文觀測台的新聞，內容是：根據曆年計算和監測預計的情況，距離地球最近的最有可能相遇的小行星，在三十四年之後才會到來，並且沒有大危害。這次隕石突然憑空冒出來，沒有任何預兆，衛星也沒有拍攝到，極為古怪。
記者解說：“該隕石的出現，完全監測不到前期軌跡，像是驟然出現的天外來客。所幸墜落地點是荒郊，與一列行駛中的高鐵尚距一公裏。列車及時停車，停在五分鍾路程外。否則勢必傷亡慘重，兩千五百多名乘客當中，隻有少數因為混亂擠壓而受傷。現場目擊群眾心有餘悸，通過網絡手機將消息傳開，已經在全球範圍內帶來連鎖反應，大眾的恐慌開始蔓延……善後處理有待進一步報道。”
在CG大廈內，龍牧一邊看著新聞，一邊扭頭問格德醫生：“您怎麽看？”
“這樣的異常事件，恐怕是大災難的先兆。”格德醫生注視著屏幕上巨大的隕石坑，有點呼吸急促。電視畫麵中，那個隕石砸出的大坑四周一片焦黑，還冒著黑色的濃煙。
“看起來更像是直接從別的時空轉移過來，比如通過蟲洞隧道轉移到地球。”安田教授反倒比較冷靜。
“另外的空間？”龍牧注視著安田教授。
阿柏和小慎凝視著畫麵，沒有言語。
安田教授點頭，“雖然報道沒有明說，但是已經暗示了。按照現有的科技力量，以及全球密布的衛星監測，地麵各國陣列的大型射電望遠鏡絕對不會對這樣的隕石襲擊毫無覺察。除非是，異能操控。”
“蟲洞……空間？”小慎年紀最小，聽見這些詞語反倒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對於他們講述的事物，自己好像聽說過。
“我想，各國已經高度警惕。也許已經進入最高級別的太空戒備。”安田教授對龍牧說道。
“這與X的重返有關嗎？”貓插嘴提問。
格德醫生回答：“多半有關。龍牧，你聯係上了葉幸嗎？”
“聯係上了，已經收到她的回複，她會盡快抵達總部。不過，在這之前她有一點私人的事情處理。”
“哦！”格德醫生扶了一下眼鏡，看向坐在角落一直保持沉默的鬱景。
阿柏按照自己的思索說道：“如果這樣的隕石大規模出現，並且逃過人類科技的監測，那後果……”
“後果就是末日真的來臨了。”格德醫生把手放在貓的脊背上，慢慢地一下一下撫摸著。
“我們能做些什麽？”龍牧一邊歎氣一邊聳肩，“我還是給爸媽打個視頻電話，讓他們先回國，結束國外的度假先。一家人守在一起比較好。”
“鬱景，請盡力配合我們，我們要加快速度找出事情的線索，至少，搞清楚多一點，可能摸到進一步發展的脈絡。”格德醫生徑直走到鬱景的麵前。
鬱景凝視醫生的麵孔，點頭。
“空間，空間轉移……”小慎埋頭琢磨著。
阿柏留意到小慎的異常，“小慎，你有什麽想法？”
安田教授默默把手放在小慎的肩膀上，“小慎，如果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了。也許那並不是你願意知道的。”
小慎鬆弛下來，“對，爸爸你說的是。如果世界麵臨危機，我這種小孩子也承擔不了什麽。嗯，我想吃牛排。”
安田教授笑了，“好。”
鬱景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心頭湧起淡淡的哀傷，靜默片刻，她站起身，跟著格德醫生出去。
龍牧也很配合，“那我去安排，小慎，晚上我們就吃牛排，我們請的廚師可是主持過米其林餐廳的，味道絕對好。現在，我要和你爸爸去解決一個問題。”
“你們去吧！阿柏，你呢？”
阿柏一反常態，“我不去參與他們的事情了。小慎，我陪你。”
“太好了。”
安田教授與龍牧走出大廳，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小慎一眼。
“格德醫生對鬱景會進行再次的檢測。希望有新的發現。CG大廈也有一個實驗室。至於我們，就在監控室觀察。同時，有人要單獨見您。”
安田教授雙手插在上衣口袋問：“是哪位？”
“您應該還記得吧，我們在三年前，一起現場經曆了X的超越事件，然後一同乘坐電梯，從地底下回到人間。與其說是地底，不如說是地獄。”龍牧的語調變得凝重深沉。
“當然。”安田教授的回答格外簡短，不願意多提可怕的記憶。
“我是一個見證者，也是一個守護者，守護我想要認真對待的人，不管她怎麽想，我都會守護下去。”龍牧說道。
“這樣的守護，或許隻是單方麵的執著。葉幸喜歡的是高夏，即便他在上一次X的大事件中死了。”安田教授似乎已經了解龍牧的話中含義。
龍牧按下電梯按鍵，選好樓層。
“的確如此。然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自己覺得有價值，那就足夠了。”龍牧微笑。
“那麽，你知道那個人見我的目的嗎？我好做準備。”
“我不知道。我隻會幫助她，去做她要做的事。”
“我們就這樣一直打啞謎嗎？”安田教授也笑了。
“不管怎麽樣，再見到您，也很不容易。尤其是再見到小慎。”龍牧歎氣。
叮一聲，電梯停了，兩人走出電梯。
安田教授問：“什麽時候能見到她？”
“已經安排了直升機。估計一個小時吧！請耐心等待。”龍牧操作掌上電腦，查看聯絡信息。
龍牧壓抑克製了好半天的緊張擔憂此刻才舒展開。他自言自語：“葉幸因為今天的隕石事故耽擱了，不過人是安全的。教授你在這個房間休息一下，我出去一會兒。你們在那棟大廈居住的房子裏的物品，我也派人整理好，帶到這邊來了。那個地方你和小慎是不能再回去了。”
安田教授點點頭，龍牧退出房間。
安田教授開始清理那些雜物，每次搬家，都還是隨身攜帶了幾箱子東西。他拿出一本相冊，邊看邊陷入回憶。
當時隕石還沒墜落地麵，乘客們已經驚慌失措，隻有葉幸仍然保持冷靜，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的乘客拿起安全錘砸碎了玻璃車門，有的車廂內一片擁擠，充滿驚慌尖叫和哭泣，麵對突如其來的重大外界刺激，精神脆弱者比他人更容易崩潰。
葉幸盡量躲避在一個角落，默默站著，在心裏感歎：脆弱才是人類的本性。
不幸中的大幸是，隕石落地的位置離列車有點遠，隻是帶來了劇烈的震動搖晃。之後，葉幸和其他乘客被安排轉移到其他列車線路。葉幸拒絕了轉乘的安排，聯絡上龍牧，在當地市郊某個私人別墅休息了一天，直到龍牧安排好直升機過來接她。
誰也看不出來，打扮平平常常的葉幸，擁有巨額的財富。父親X與十六國的秘密協議，是有條件交換的。X承諾不去破壞現有的格局，然後，秘密安排了大量的金錢給葉幸。
她要利用這些財產，去做她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龍牧一直在她身邊。
龍牧對她的愛，她很明白。可是，失去了高夏，胸口內的空缺感是永恒的。
暮色中，頭頂螺旋槳發出巨大的轟鳴。葉幸在直升機內凝望天空邊界的雲彩。又是黃昏，一天之中最後的輝煌。腦海裏，總是浮現著高夏的那張溫和的麵孔，多數時候非常沉靜，偶然微皺眉頭，格外迷人。
三年了，對高夏的懷念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就好了，那麽高夏想必會停留在自己的身邊。然而，人是沒有靈魂的，隻有活著時候的意識，隻有構成一個人記憶的信息。高夏的意識在失去異能，死於X超越時的巨大能量場後，就消失了。而他的記憶信息，就在X收集的阿卡夏紀錄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