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先提示
“阿柏?”
“嗯!是我。”
鬱景沒有回頭,憑借直覺知道是它。不知道什麽時候,貓也來了。它站在鬱景的腳下,鬱景彎腰,抱起貓,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救護車和警車的紅藍燈絢爛的色彩不斷變幻,映照得貓眼更加色彩迷幻。人群嘈雜,沒人注意到鬱景在跟一隻貓講話。或者,這隻貓的講話,別人根本聽不到。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這個人,為什麽墜樓?”
“命運無從選擇,隻有結束自己了。”
“無法選擇?你是說,他是自殺。”
“結束自己也不一定是自殺。很多事情總是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鬱景糊塗了,“我不明白。”
這個人被覆上白布,然後抬上了車。從這麽高的樓掉下來,很明顯無法搶救了。救護車來,也隻是盡人事,完成程序。
按照旁觀者的說法,這個人是十三樓的鄰居。圍觀的人相互詢問,彼此補全事件的信息。
也不是很深入了解的中年男子。
“肯定是自殺,家門是被反鎖了,警察來後撞開的……”
“連窗戶玻璃也碎了,怎麽偏偏是我家隔壁死人,晦氣,太不吉利了!”在冷漠疏離的城市,陌生人完全有理由驚疑和不安。
鬱景隻覺得悲傷。
還有誰會為這個不幸的人悲傷?
“為什麽啊?平時坐電梯碰到,看起來很正常啊!”
“聽口音不是本市人,也沒有看見家人,就他一個人住著。說不定是老單身!”
名為阿柏的貓靠在鬱景的耳朵旁,以一種近乎歎息的口吻說道:“世人盲目的猜測,加上過度誇張,總是離事實越來越遠。”
“你一定知道真相!告訴我好嗎?”鬱景懇求。
“晚安!”貓答非所問。
“你的主人小慎呢,他在做什麽?他知道你的情況嗎?”
“今天他睡得很早,我該回去了。再見。”
小慎大概酣睡太沉,絲毫沒有被驚動,所以也沒有下樓來了解出什麽事了。貓從鬱景肩膀跳下,與她分道揚鑣。
它不肯說,鬱景也無可奈何。
警察清理了現場後,人群慢慢散開。鬱景回到自己的房間,關好窗戶,拉上窗簾,閉上雙眼。很奇怪,今晚目睹有人墜樓,她反而迅速入睡了,而且是進入深度的睡眠,沒有意識流淌,沒有畫麵閃回。
直到被啪的一聲吵醒,鬱景豁然坐起身。
劇烈的風攪動了窗簾,窗簾在舞動時刻,大概扯到了桌麵上的一本書,書因此落地。
鬱景迷糊著搖搖晃晃起身,拾起書,放回原處,伸手探向窗外,去拉窗鉤關窗。就在這一刹那,她的人清醒過來,意識頃刻回到軀體。
鬱景記得很清楚,睡前關上了窗。這種鋁合金的窗戶,開關的阻力相當大,除非台風級別的力道才能撼動。寒冷的空氣接觸到**的皮膚,更加刺激得人頭腦清醒。
是誰打開的窗戶?
難道是媽媽?鬱景默默思考著,躡手躡腳出了自己的臥室,前往媽媽的臥室。她輕輕地推開房門,媽媽的鼾聲不大,但連綿不斷響著。顯然不會是她。
如果不是媽媽,那會不會是自己?在入睡後關掉窗戶,然後忘記了。不,這個夜晚看來,很不安寧。鬱景有一種異常的直覺。鬱景將頭探出窗戶,倒轉180度仰望上方,浩瀚的暗藍色天空,無數的星粒閃爍不定。
就在這個瞬間,一股猛烈的拉扯之力抓住鬱景的右手。
鬱景半個身體幾乎被拉出窗外,這一驚非同小可,鬱景渾身震顫,以最快的速度將腳倒勾在牆後,穩住身體,兩手扶住窗框。
“喵。”
突如其來的貓叫,令那團東西驟然鬆散,鬱景乘機逃脫。
是阿柏助她一臂之力。
那股無形的力量失敗一次,立刻掉轉,這次撕扯住她的半邊胳膊,極力往窗外拉出!但鬱景已經大意了一次,絕不會大意第二次。她順著那股力量的方向,右邊肩膀猛烈晃動,撞向窗戶邊框。隱隱約約有一團東西被鬱景大力甩開,然後在半空中懸浮著。
剛才被拉扯當中,她的耳朵邊仿佛有人在說話!不,準確說,是在淒厲地詛咒:去死吧!去死吧!
那詛咒急促如閃電,密集如暴雨。
鬱景站在窗前,凝神望去,那團東西並沒有完全消散,雖然變得更加透明無色,但仍然有一層氤氳之氣在浮動,再低頭看手臂,赫然一道五指抓痕。
鬱景衝著那團東西說:“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幽靈?妖物?”
那團東西一會兒收縮,一會兒膨脹,漸漸顯現出人的輪廓。
鬱景冷笑,“想不到世界上真的有這種東西!”
她索性將窗戶徹底推開,“想做什麽,直接進來。偷偷摸摸的,可恥。來啊,進來啊!”
靜待了片刻,那團東西抖動了一陣子,變得更加淺淡。
鬱景看看時間,已是早上6點。光線照射下來,那團東西完全隱匿於強光中,徹底看不見了。
不知何時,阿柏已經站在窗戶邊沿上,“天一亮,他就失去威力了。”
“謝謝你,阿柏。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還要調查一下,回頭再說。”阿柏扭頭就跳開。
折騰了半夜,鬱景已經沒了困意,刷牙洗臉,然後給自己做了煎蛋火腿腸,吃完早餐,拿著沒喝完的盒裝牛奶,邊走邊喝。
鬱景出了大廈,絲毫不覺得疲憊,相反因為充足的陽光,整個人有一種很自然的開闊感。
一直往前走,人行道上的路人從稀疏到濃密。
良好的天氣,今天這個城市的居民擁有一個明亮的人世間。季節是在春天,行道樹和花壇綠化帶,花色繽紛沸騰,簇擁著盛開。有的人走走停停,閱讀手機上的最新內容。
在十字路口拐彎,遇到小慎。
鬱景問道:“你是去學校?”
“我沒上學。你呢?”小慎有點落寞。
“Z中。不上學也沒什麽,自由自在挺好的。”鬱景回答,“對了,你的貓呢?”
小慎說:“哦,貓不用我操心,它自己去外麵溜達了,想回家的時候就會回去的。”
鬱景點點頭,與小慎分道而行。
如今的道路上,出現越來越多的液晶屏幕,大的小的,播報新聞,放送全天候廣告。昨天晚上發生的墜落事件,也出現在早間新聞當中,墜樓者確定已經死亡。
到了學校,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午休時間,鬱景沒有外出,直接從書包拿出準備好的便當吃掉,繼續待在教室裏。吃飽之後有點犯困,鬱景打算趴著休息一下,一個男生從旁邊經過,她的注意力就集中到這個男生身上了。
這個男生在教室裏繞了一圈,打量了鬱景一眼,又出了教室。這是一張陌生的臉,鬱景確定他不是本班的。同時那也是一張能夠給人留下印象的臉,倒不是說他的臉孔很帥,而是他的神情相當奇怪。
兩天後,整棟大廈的居民都知道了墜樓事件的來龍去脈。
根據警方的調查,那名不幸墜落的男子並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而是意外喪生。該名男子實際年齡為五十一歲。出事那天家裏的門是反鎖的,現場也沒有搏鬥和反抗的痕跡,更加沒有第三人的指紋和腳印。
當天,他走到窗前準備擦拭窗戶玻璃上的不潔汙跡。在他的手上有汙跡的殘餘物,提取化驗的結果表明,是鳥糞和粉塵。當時應該風很大,加上這家的護欄缺乏保養,老化嚴重而鬆動,在多個因素合並下,男子不慎失腳掉下去。
鬱景站在便利店櫥窗外,看完了懸掛在店內的電視新聞,然後轉身繼續前行。
真的是一場意外嗎?鬱景的直覺告訴她,不是意外。但她又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直覺。鬱景低聲反問自己:“為什麽覺得兩者存在聯係?”
“因為——在他墜落時,我站在窗前,看了他一眼嗎?”鬱景自問自答,一邊從購物袋裏拿出一枚蘋果,大口咬著。這枚蘋果清甜而脆,咀嚼時汁水鋪滿了味蕾,味道極好。沉浸在吃蘋果的美妙感受中,鬱景不再惦記剛才的新聞。
鬱景慶幸,雖然有一大段記憶遺失了,但並沒有影響到她正常的思維、直覺和判斷能力。從那段落雪的畫麵之後,緊接著一段空白,然後就是跟媽媽一起生活、補課、開學、打架,這些記憶仍然鮮活。
靈光一閃,鬱景想起另外一則電視新聞了。就是那天在小慎家看電視時看到的那名心理醫生,在電視裏提到,全球範圍內的某種大腦記憶病變,是叫什麽名字?鬱景苦苦思索,終於想起來,對,叫記憶退行性患者。
蘋果的果肉啃完,鬱景將果核丟入不可回收的分類垃圾箱。
鬱景抬頭,跟一個男生打了個照麵,那男生頓時扭頭就跑。鬱景納悶,是什麽人?為什麽一見自己就落荒而逃,像弱小動物遇到了天敵似的,狼狽不堪。
鬱景追趕上去,攔住那個比自己高大很多的男生,這男生腦袋上還綁著繃帶。男生尷尬地抱拳,“我認輸還不行嗎?你還想動手啊?”
“哦,是你啊。”鬱景想起來了。
“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你攔著我,到底想怎麽樣?”
“沒事了,你走吧!”鬱景揮揮手。
男生才走,又有人主動跟鬱景搭腔。
“還不回家?”這個奇妙的低音很耳熟。
“阿柏,你一個人?”鬱景笑了,“不,你一隻貓?”
“嗯。小慎去大橋邊發呆了。”
“為什麽?”
“一個人太無聊,而且,沒有學校可去。”
“你調查到結果了嗎?”
“嗯,算是有了主要的線索了。”
“可以告訴我嗎?”鬱景問重點,同時蹲下抱起貓。阿柏躺在她懷裏,打了個哈欠。
“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阿柏沉思片刻後說,“作為交換,希望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原來你還是個貓中奸商!”鬱景走到大廈入口,進去,按下電梯樓層,“那麽,你先說我需要做什麽吧!”
鋼鐵製造的空間之箱,從地底的虛空黑暗升起,容納著一貓一人,飛速抵達目的樓層。
“暫時不需要你做什麽,你隻用回答我,是否答應?yes or no?我們的交易就可以開始了。之後我會告訴你做什麽的。”
“真懷疑你是隻洋貓!”
“說不準,誰知道呢?”
近期的遭遇如此詭異,鬱景的好奇心足夠殺死一千隻貓,她不能不說“yes”。
“然後你還要發誓,我們正式達成契約。”
“我發誓,答應阿柏本次交易條件。如有違背……”
“如有違背,你將永遠失去最愛的人。”阿柏說道。
“好,如有違背,我將永遠失去最愛的人。”鬱景複述一遍。
“很好,跟我來!”貓跳下地,尾巴筆直豎立。
鬱景緊跟其後,最終他們所站立的地方,就是那天墜樓者觸地的位置。
貓用力地嗅了兩下,開口說道:“雖然已經消散了96%,剩下不多了,但我還是可以聞到。”
“聞到什麽?”
“能量的殘餘。”貓反問鬱景,“你相信靈魂的存在嗎?”
“如果貓可以說話,有靈魂也不稀奇!”鬱景就事論事。
阿柏搖頭,“靈魂固然是一種合理存在,但多數情況下,人死了是不存在靈魂的。”
“我不明白你的話。”鬱景不解。
“簡單地說,宇宙內一切事物都是能量的表現形式。隻要是能量,就會轉化或消逝。靈魂,其實隻是一種意識的能量。唯有在一個人的意識極端強烈的情況下,這個人死去的刹那爆發出一股能量,殘留在空間中。通俗的說法叫靈魂,實際上,這種東西隻是一股能量,維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一般人隻有半個多小時,最長的是七天。”
“我們現在是要探討靈魂學嗎?”鬱景疑問。
“你晚上遇到的那股能量,就是墜樓者殘餘的意識能量。”
鬱景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臨死前有著某種強烈的意識。那會是什麽?”
“那就取決於這個人有什麽經曆了。現在是白天,不好追蹤,晚上如果再次出現,或許可以捕捉到,弄清楚形成的原因。”
“好的。”
“此外就是,明天,請你注意口音。”阿柏轉移了話題。
“口音?什麽口音?”鬱景追問。
“跟你說話的人的口音。與這件事有密切聯係。”
“好的!”鬱景記住阿柏的提醒,“你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了,明天見。”
鬱景還來不及說再見,阿柏已經閃電般消失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