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這個“步”字還沒說完,馮秉真就已經一步竄出,擋在花溪奴和房門之間,將腰間的單刀嗆啷一聲抽出來,擺了一個“負子渡河”的架式。他是五虎斷門刀的傳人,在“八驍騎”中位列第七,這一下屏息凝氣,綿勁中蓄,果然不凡,看來花溪奴若是要硬闖的話,他這頭一關就不好過。

花溪奴停步不前,用背對著升昀,冷笑道:“我早知道,當官的話,向來都是不作數的!”

升昀不理會她的冷言冷語,問道:“姑娘,請問你父母叫什麽名字?”

花溪奴沒料到總督大人會有此一問,驚訝不已,回轉身來,頭一次認真地看了看升昀,緩緩說道:“爹爹媽媽……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如果老天爺能讓我見他們一見,能親口叫他們一聲爹、娘,那我該有多麽高興!”

升昀噢了一聲,低頭道:“原來如此,你走吧,秉真,你送她出去,不要讓人為難了她。”

馮秉真這才收了架式,衝著花溪奴做了個“請”的姿勢,但待她走出房門,卻並不馬上跟出,而是來到升昀身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是在半路上幹掉她?還是出府後找個僻靜的地方動手?”

升昀一皺眉頭,橫了他一眼,說道:“我叫你不要為難她,你沒聽見麽?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你就提頭來見!”

馮秉真很少見總督大人如此怒氣衝衝的,慌忙應了一聲,匆匆出門送客去了,這一路上果然是小心翼翼,侍侯周到,生怕一不小心從她身上掉下一根頭發來,自己性命不保。

不一會兒,馮秉真回來繳令,還將手中一個紙包恭恭敬敬地呈給升昀,說是溪奴姑娘呈給總督大人的,叫做什麽天星蓮。

升昀嗯了一聲,臉上並沒有什麽歡娛之意,既像是對馮秉真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是嗎,其實就算她不給咱們天星蓮,我也會放了她,這個,我也說不清是什麽緣故……”

蘭州市西郊有一座寺廟叫做慈恩寺,原名白塔寺,因寺內有一座元代白塔而得名,平日裏就香火鼎盛,南來北往的香客絡繹不絕。這日午間,從山門外,又走來兩人,走在前麵的那個輕袍緩帶,腰帶下係著一根長長的流蘇,須眉長目,氣宇軒昂。他的身後還跟著一人,低著頭,手裏提著一個紅漆大食盒,倒像是前麵那人家裏的奴仆似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寺門,不去大雄寶殿燒香禮佛,卻徑直向著後山走去。慈恩寺的後山僻靜無人,向來極少有香客來到此間,隻有一間小小的房舍,名叫沐恩堂的,孤伶伶地建在山坳處。

眼看就要到了,兩人這才停下了腳步,前麵那人側頭低聲說道:“就這裏吧,都準備好了嗎?”

後麵那人將食盒遞到那人手上,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回道:“都準備好了,聶師兄在屋後埋伏,屋頂上是蔣大人,我再帶幾百人裝作香客混入寺中,萬無一失,不管來的是誰,準保傷不了大人您一根毫毛!”

前麵那人正是陝甘總督升昀,他聽馮秉真這樣說,麵色稍霽,似乎是稍稍放下了一點心,點頭道:“如此甚好!”提著食盒,隻覺得裏麵的東西沉甸甸的,不知怎會如此沉重,撇下馮秉真,獨自向著沐恩堂走去。

路並不遠,不一會兒,升昀就已經在堂中了,他特地早來了一些,一來是乘機觀賞一番後山清幽的景致,二來也想靜下心來想一想他和風流鬼之間的事該當如何了結。當然他並不知道風流鬼這個名滿江湖的綽號,在他心中,她還是當年那個笑靨如花,名叫素蘭的溫婉女子。

誰知到了沐恩堂中,升昀才發現他已經無法再悠閑地欣賞後山的景色了。背著雙手,站在四麵雕鏤槅子的窗前,外麵一派修篁森森,繁花萬簇的世界,在他的眼裏,都變成了許多年前,他和素蘭密約相會,情致纏綿的一幕一幕……

不知過了多久,升昀這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轉身,才發現身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多了兩個女子,正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他轉過身來。

午時的陽光,透過沐恩堂的窗格子,灑在她們的身上,使她們看起來蒙蒙朧朧的,好像是剛從升昀的幻境中走出來似的。升昀一時間也有了錯覺,他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她們並不是幻境中的人兒,起碼她們的臉已不再年輕,眼角也已有了些許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皺紋。

“是時候了,”升昀心想:“就讓她們都回到各自的地方去吧。”

他一邊想著,一邊打開食盒,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中間的一張圓桌上。黃燜羊肉、焦溜裏脊,無不精致鮮美,用羊脂玉的盤子裝著,滿滿地擺了一桌子。最後拿出來的是一個法藍鑲金的酒壺,金鑲玉嵌的,一看就知道是件極貴重的東西。

升昀已有快二十年沒端過菜了,因此做起來有些笨手笨腳的,比舞槍弄劍還要費勁,不過費勁歸費勁,最後總算把酒菜全都布好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率先在桌子旁坐了下來,招呼眼前的兩人道:“素蘭、夫人,咱們一同坐下喝一杯吧!”

風流鬼輕輕地一推朱赫,示意她過去坐下,朱赫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慢慢地移動步子,坐在了另一張椅子上。看她走路時的姿態,遠不如往常那般輕盈,像是被風流鬼點上了幾處穴道似的。

升昀見夫人的樣子,心痛不已,拿起桌上那隻酒壺,替她斟上一杯酒,低聲安慰道:“夫人,委屈你了!”

朱赫心中一酸,滴下兩顆淚來,她不怪丈夫年輕時風流無儔,始亂終棄,隻怪風流鬼這個婦人忒也狠毒,這麽多年了還是不肯放過自己的丈夫。

風流鬼仰起頭哈哈一笑,咬牙道:“她委屈?哈哈,你可知道當年我吃過什麽苦,受過多少罪?”

升昀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說辭,這時隻聽他不慌不忙地說道:“素蘭,當年我離開你,實在也是無可奈何之舉,這些年每每思及,都會痛心不已,好在天見可憐,我們今生竟還能夠再相見。素蘭,這些年的苦你不會白吃,你放心,我升昀下半生當竭盡所能,來補償你於萬一!”

風流鬼聽到升昀講“下半生竭盡所能”時,忽地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想起來問道:“你、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