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賣馬人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個灰蒙蒙的人影,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他掃了一圈,忽覺腦後一陣劇痛,是辮子被人抓住使勁一拽,一個濃髯滿頰的人頭突現在麵前,惡狠狠地道:“薛八,你個死忘八,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誰?”

那個叫“薛八”的賣馬人一看那張臉,正是自己多日以來一直提心吊膽,連睡夢中都會驚醒的那個人,頓時魂膽俱消,結結巴巴地說道:“原來是胡……胡爺,你近來可、可好?”

找寶人胡豹惡狠狠地盯著薛八,怒道:“好,我自然是好得很呐!”但看他的那張臉,攢眉怒目,額下的連鬢鋼須,根根都好似鐵線一般,倒豎了起來,又哪裏說得上半個“好”字?

偽裝成買馬人的是夏留仁,他擠到胡豹身邊,悄聲對他說道:“大哥,不要在這裏,往東不遠有個風神廟,不如去那裏了結了他!”

胡豹點頭道:“也好,咱們走!”夏留仁把他的馬牽過來,胡豹翻身上了馬,呼嘯著向風神廟馳去,手裏還緊緊攥著薛八的發辮不放,一路上把他橫拖直拉的,一條小命十成中倒有九成丟在了這路上。

到了風神廟,胡豹砰的一聲踢開廟門,把那個薛八提進來,摜到了地上,薛八鼻青臉腫的,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碎成片片,迷迷糊糊的,嘴裏仍在含糊不清地道:“胡爺饒命,我實不知小銀瓶是你的……你的……”說了半天,“姘頭”兩字仍是不敢說出口,若是說了出來,這性命怕是立時就保不住的了。

但話說到這份上,說不說出口其實也沒多大分別了,胡豹一把抓起薛八,咬牙道:“什麽姘頭不姘頭,你這個狗頭,今天我要為銀瓶報仇!”說著,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剔骨鋼刀,是他早就備在身邊的,看來竟是要將薛八開膛破肚。

薛八眼見自己離死不遠,不甘心就這麽結束性命,求生本能之下,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猛地一把推開胡豹,跌跌撞撞地向裏間跑去,慌不擇路之下,但見右側有一扇小門,便一把推開要往裏闖。

胡豹、夏留仁等人大呼小叫地在後麵追了上來,胡豹瞄著薛八的後心,看得準準的,將手中那把剔骨鋼刀一下子擲去,大喝一聲:“中!”

依著胡豹的臂力,離得又是這樣近,原是該正中目標才是,但這時薛八正要躍過一個高門檻,身子向上拔起了數寸,鋼刀無巧不巧,正中他的兩股之間。薛八隻覺得**一涼,登時臉色慘白,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胡豹趕上幾步,拔出鋼刀,朝著薛八身上的要害處連捅數刀,將他捅成了一個血人方才罷休。

等到薛八無聲無息了,胡豹才將尖刀嗆啷一聲丟在一邊,抬起頭來,嘴裏喃喃自語,為已在天上的小銀瓶默默祝禱。恍惚間,他仿佛看見自己和小銀瓶昔日相互依偎,耳鬢廝磨的模樣……不,不是仿佛,他當真看見有兩個人活生生的就在自己眼前!胡豹背心一陣發涼,趕緊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來,果然有兩個人,在裏屋的背光處,背靠著背,用手掩著口,正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

那天在沙暴中,直到被海蘭攙扶上了馬背,馬小天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他騎在馬上,可以感覺到海蘭軟滑如脂般的纖腰,鼻子中聞到的是如蘭如麝的少女香氣,心旌搖動,難以自已,宛如身在夢中。此情此景,哪怕身負重傷,就算即刻死去,人生有過這一刻,又有何憾!

兩人共乘一馬,當騎到隘口的風神廟之時,馬小天身上流血過多,再難堅持,隻好由海蘭攙扶著,到風神廟的裏屋暫避一時。那匹馬,這時已算是兩人的救命恩馬了,盡管萬般舍不得,但也隻得放了它走,以免被人發現了行蹤。

海蘭撕下衣襟下擺,手忙腳亂地幫馬小天把胸口、腿上兩處劍傷密密地裹了起來。現在也不管什麽雲花緞還是朱紫藻繡的織錦,隻管一重一重地包上去,毫不吝惜,直到馬小天連聲道:“夠了!夠了!”才住了手。

馬小天傷雖極重,但既已止了血,又仗著內力充盈,等到慢慢地調勻了內息,就覺得身上的痛楚小了許多,看來隻要沒有強敵再來滋擾,自己慢慢休養,這條性命就此撿了回來也未可知。

馬小天大難不死,又有美人在側,高興得不知說什麽才好,隻看著海蘭嘻嘻嘻地笑個不停。海蘭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白了他一眼,嗔道:“笑什麽笑,真像個傻子!”

馬小天看著她眼波流轉,臉上微微泛著紅潮,便猶如明珠生暈一般,嬌豔之色,難描難畫,心中更是大樂,正想說:“本來不傻的,你一瞧就變傻了!”但話還未說出口,忽然臉上變了顏色,側耳一聽,一把抓住海蘭的手,輕聲說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躲起來!”

海蘭被馬小天抓住了手,登時羞不可抑,正想輕輕地把手抽出來,一聽馬小天說有人來,才知道原來是自己會錯了意,四周看了看,笑道:“你又來唬我,這裏靜悄悄的,哪裏有什麽人?”一看馬小天臉色鄭重,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這才緊張起來,急忙站起來去攙扶他。

馬小天重傷之後身子沉重,自己渾身上下一點都使不上勁,海蘭又是人小力弱的,怎麽扶得動他?試了幾次,馬小天哼哼哼的,好不容易把屁股抬起一些又咕嗵一聲跌落在地上,無奈隻好搖搖頭,在海蘭耳邊悄聲說道:“來不及了,把刀塞在我手裏,切莫出聲。”

他見海蘭害怕得簌簌抖動,連刀都拿不動,剛拿起又丟在地上,於是勉強笑了笑,安慰道:“不要怕,不是剛才那一夥人,興許隻是路過的。”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還能在沙暴中不避危險,救自己出來,心中好生感激,將單刀緊緊地攥在手裏,暗暗立誓,哪怕自己性命不在,也決不讓惡人來欺辱於她。

但這回馬小天猜錯了,這些人不僅不是過路的,還是一夥強凶霸道的,而且無巧不巧,偏偏闖進了裏屋,與他們照了麵。

胡豹眨了眨眼睛,借著屋內的一點微光,認出了兩人,冷笑道:“吃閑飯的,咱倆還真是有緣哪!”

馬小天勉強笑道:“偷寶貝的,你身上還有油胡餅子嗎?有的話怎麽不再給我兩個嚐嚐!”

這一下正戳中胡豹的痛處,他冷哼了一聲,眼光在他兩人身上掃了一掃,說道:“吃閑飯的,你若隻是個嘴上不把門的,爺爺我今天心情還好,要饒了你倒也不難,隻可惜你和總督大小姐在一起,那就休怪我下手無情了!大猛,殺了這個女的,把男的舌頭給我割了,看他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夏留仁自打進來以後,眼睛便再沒離開過海蘭的臉,從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鼻子,再往下看到她的小嘴,越看越是喜歡,恨不得靈魂出了竅,要飄上去摸摸她的小腳才好。這時聽胡豹說要結果她的性命,心頭一緊,上前攔住胡豹說道:“大哥,不如把這小娘皮……”

胡豹見又是他來搗亂,不耐煩地把他推到一邊,喝道:“他奶奶的,你小子是忘了馬大俠是死在誰手裏了嗎?給我滾一邊去!”

夏留仁見胡豹動了怒,這才訕訕地退到後麵,心中像貓抓似的,空自著急。

大猛極聽這位大哥的話,聞言從胡豹身後閃出來,虎吼一聲,手裏的大斧就朝著馬小天當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