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馬嘯伯勉力站了起來，此時正是朝噋初上，天將黎明之時，他雖看不清這人的麵目，但見他從樹上一躍而下的好身手，就知道此人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他實不知仇越手下，竟還有如此武功高強之人，說道：“我就是馬嘯伯，壯士若要取我的性命，隻管上前來，割了馬某的頭顱去。嘿嘿，我這顆頭，倒還值幾萬兩銀子！但有一樣，此事與我妻兒無幹，你且升官發財，放他們去就是了！”
那人沉吟道：“若是我不依呢！”
馬嘯伯沉聲道：“那我夫妻隻好與你拚個同歸於盡，一起將性命交在這裏罷了！”
那人道：“你們都死了，那個小的怎麽辦？”
馬嘯伯一怔，這正是他幾天來一直不敢想，也不願去想之事，現在猛地被人一提及，方覺一陣刺痛，就像心中那處最柔軟的地方一個不留神，被人戳中了一樣，痛苦不堪，久久無語。
晨曦微露，一縷陽光照在那人足邊，馬夫人眼尖，一眼看到他腳上穿的靴子，忽然間想到一事，失聲道：“你不是那個醉漢嗎？”
那人走前兩步，單膝跪倒，抱拳道：“馬大哥受驚了！我是來救你們的！”
馬嘯伯定晴一看，果然便是在崔家集小酒館中那個無錢付帳的醉漢。他驚疑不定，伸手攙起了那人，一瞥之間，看到他麵色淡淡泛著金光，腦海中忽地想起一人，忍不住問道：“你姓賀？你是西北大俠賀天舉！”
此人正是賀天舉，但“西北大俠”這個名號卻是自封的。他本是敦煌城外一個網鷹人，自幼好武，天賦異秉，隻因在十多年前，極偶然地得到一部叫做“柴刀刀法”的密笈，籍此修煉，竟然武功大進。這柴刀刀法共有一十二路，據說是北宋年間的一位樵夫所創，後由大俠金臂童和奇俠葉楓發揚光大（柴刀刀法和金臂童、葉楓等人的佚事，請參見在下拙作《刀光俠影》又名《木刀奇緣》）。
賀天舉練成刀法之後，在甘、陝、青、疆一帶，四處與人比武，數年間，居然無人能攖其鋒。心情好時，也做些誅奸除暴、銼惡扶良之事，那些受過他恩惠之人，有時便叫他一聲“西北大俠”。
當地那些武功比他好、地位比他高的江湖前輩，自重身份，聽到這個稱號，多半隻是哈哈一笑，說一聲由他去吧，也不與他計較。也有些初出茅廬的後生，說什麽也不服氣，帶著兵刃尋上門去，卻都鬧了個灰頭土臉，悻悻而歸。
從那以後，“西北大俠賀天舉”這個名號便慢慢地在江湖上傳揚開來，賀天舉自己也頗為自得，到得後來，甚至到了隻要有人不叫他一聲“西北大俠”，他就必和那人過不去的地步。
可就在半年前，正當賀天舉風光無限之時，卻遭逢一件令他極傷心之事。從那時起，他不是流連於煙花柳巷，就是整日喝得醉薰薰的，全無往日的神采。這世俗之人，又都是些拜高踩低的，見他衣衫襤褸，身無分文，竟再沒一個人給他好眼色看。賀天舉見了無數的白眼和冷嘲熱諷，更加心灰意懶，索性自暴自棄起來，種種顛倒謬亂之狀，幾不能形諸楮墨。
但就在今日，馬嘯伯在集上贈予金銀、解衣脫靴，卻令他一時間心緒潮湧，難以寧定。在那一刻，他終於幡然醒悟，宛如作了一場大夢，此刻方才清醒過來一般。
此時他聽馬嘯伯又稱自己為“西北大俠”，臉上一紅，忙道：“馬大哥再也休提‘大俠’二字，羞煞小弟了！我趕了一夜的路，就是要來救你們的！”
馬嘯伯見他說得誠懇，心下感動，說道：“賀兄弟你恐怕還不知道，我和小妹現在是朝廷的欽犯，你和我們在一起，已經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不如趁著天沒亮，早早離去吧，免得被我這不祥之人所連累。”
賀天舉道：“大哥莫疑，你與我實有活命之恩，現在時間緊迫，不及細說，咱們……咦！什麽人？”
遠處一叢長草中，忽地躍起兩人，身如箭飛，不顧一切地向山下跑去，一邊跑一邊還在高聲喊道：“欽犯在此！欽犯在此！”
賀天舉暗道一聲：“不好！”緊追上兩步，但那兩人跑得好快，轉眼間已在數丈開外。賀天舉眼見已追趕不上，低頭一看，隻見腳下正好有幾塊銳利的石塊，這時已來不及細想，飛起兩腳，使了一招“指東打西”，隻聽“撲”的一聲，一枚石子正中其中一人後心，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撲倒在地，登即了帳。
另外一人跑得快些，但石塊的飛行速度比他還要快，眼看就要觸到他後心，那人似乎是腦後生了眼睛，腳下絲毫不停，手中的流星錘向外一甩，使一招“怪蟒翻身”，叮的一聲，將石塊遠遠地彈開。但他手中的流星錘也被砸得翁翁直響，幾乎把持不住。那人萬沒料到一顆石子竟有如此威力，心中栗栗，加快腳步跑下山去了，看身形正是那個叫寧人虎的。
賀天舉暗道：“可惜！”回到馬嘯伯身前，說道：“仇越轉眼就來，馬大哥，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就背著你，咱們一起衝殺下去！”
馬嘯伯搖頭道：“世人多是遇難先遁，有幾個真正雪中送炭的？你能在這個時候前來相救，足見真心，我豈會信不過你？隻是兄弟我已深受重傷，你帶著我，隻會白白地連累了你。唉，我一條性命算得了什麽？現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娘兒倆了，你若是能將他們……”
馬嘯伯話未說完，就覺得妻子伸過手來，緊緊地握住了自己那隻粗厚的手掌，說道：“大哥，我們做了十年夫妻，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馬嘯伯全身一震，望了望妻子溫柔似水的雙眸，在暗夜之中，猶如明星在百花之中照耀，呆了半晌，方才點頭道：“不錯！”此外再無一言，轉頭對賀天舉說道：“賀兄弟，我想將犬子馬小天托付於你，你可能應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