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前夜

申時三刻,乘風客棧。

雨仍下個不停。

乘風客棧無疑是這個城市最大、最舒適,同時也是最貴的客棧。

除了主樓,乘風客棧還有幾個獨立的院落,其中最幽雅也是最僻靜的一處院落,翠柳園,一個月來都被一群江湖中人包了下來。

不同於一般跑江湖的,這些人個個衣著考究,步履矯健、神氣內斂,看上去都是有較高江湖地位的人。他們包下這處院落後,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就連客棧的夥計,不經允許也不得隨便出入。

他們,便是以武當鬆溪道長為首的劍客盟各派高手。

華燈初上,此時的翠柳園正廳內,滿是正襟危坐的武林高手們,差不多有近十五人。在羊皮燈的桔黃色光芒照射下,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很肅穆。

“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說話的是鬆溪道長,他環視了一圈在場端坐的人,沉聲道:“今日接到盟主飛鴿傳書,華山派已經正式決定,加入劍客盟!”

人群輕微地**了一番,顯然這個消息對他們震動不小。這的確是件江湖上的大事!華山派的實力在江湖各大門派中位列三甲,以前不加入劍客盟,有相當的原因是不甘臣服於他人麾下的緣故,如今在杜七病情暴露的時刻宣布加入劍客盟,其舉動耐人尋味。

“如此一來,中原各大武林門派都已聚集到劍客盟的麾下,形勢已然煥然一新!華山派為了表達他們的誠意,已經派杜淩風帶領數位華山派高手星夜趕來此地,一同前來的還有很多其它門派的高手!”

在座眾人彼此對視一番,顯然都有些吃驚。

杜淩風,華山掌門玄空子的得意高徒,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名劍客,也是將來繼承華山派掌門的不二人選!這樣的人都派來了,足見華山派對這裏即將發生之事的重視!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等他們來增援了。”鬆溪道長的口氣變得分外嚴肅,“據可靠消息,蝙蝠山莊押送靈貂的人,已距此地不到二百裏,以他們的行進速度,不出三日必將經過此地!此外,還有新的情況,據說押送者不僅有曹化龍,還有蝙蝠山莊雲州、朔州、定州各分舵的頂尖高手!”

屋內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片刻後路一鳴道:“道長,對手固然很難對付,但我們有這麽多各大門派頂尖好手,我想奪取那靈貂兒應該不是問題。”

鬆溪點點頭:“路少俠所言極是,貧道方才所言,並非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隻是想讓諸位充分重視這次行動的困難。諸位離開各自門派已久,或許不知外麵江湖上的情況。盟主信中告知,現在各大門派已經厲兵秣馬,與蝙蝠山莊的全麵決戰一觸即發!而打響第一戰的,就是在座諸位!隻要我們奪貂成功,不但能打破杜七起死回生的如意算盤,蝙蝠山莊其他妖孽聞知這個消息,勢必也誌沮氣餒。屆時各大門派聯合起來一鼓作氣,搗平蝙蝠山莊、恢複中原武林昔日之寧靜,一切指日可待!”

說到這裏,鬆溪道長再次環視一遍眾人,鄭重道:“各位,距此地往北二十裏,有一處險要所在,叫勁鬆坡,乃南來北往必經之地。三日後辰時,我們在那裏設伏,伏擊蝙蝠山莊來人,奪取靈貂!”

眾人聞言,紛紛鄭重點頭,他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鬆溪的目光轉向唐展鵬,接著道:“展鵬,你來負責此次行動!”

唐展鵬聞言,愕然道:“師叔,您武藝高強德高望重,理應由您來率領我等行動才是啊?”

鬆溪道:“展鵬,你的劍術已到相當境界,且在此地已久,對地形熟悉,由你來負責行動再合適不過,屆時迎擊曹化龍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你的擔子,很重!不過你放心,我同樣會參加行動,隻是會先隱藏起來,到了該出手的時候,我自會出手!”

“那,好吧!”唐展鵬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心裏不由一陣激動,如此事關重大的一戰,將由他來負責行動,這令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隱居十年苦練劍法,難道不就是為了今天!

“還有一點,本次行動,諸位需要蒙麵參加,不得暴露身份!”鬆溪接著道。

“這是為何?”眾人紛紛表示不解。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目前我們得到的消息,未必百分之百可靠。萬一我們伏擊錯了對象,屆時又暴露了身份,一旦傳了出去恐怕會打草驚蛇壞了大事,各位的顏麵上也過不去。”

鬆溪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畢竟在座諸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高手,若是劫錯了人,還真是挺難堪。驚動了蝙蝠山莊當然更是不利。

但是諸人並不知道,鬆溪並沒有告訴大家他此舉更深的理由。

最後道長語重心長道:“此戰非同小可,屆時我方勢必有死傷。各位若有什麽需要做的事,就去做吧。後天巳時在此處聚齊,開始行動!”

眾人心裏均明白道長的話中意味,紛紛起身告辭。

“對了,事關重大,切勿向外人泄露行動細節!”臨走鬆溪又交代一句。

眾人很快散去,屋裏隻剩下鬆溪和唐展鵬。

鬆溪微笑問道:“展鵬,那曹化龍非同小可,你負責如此重要的行動,作何感想?”

“弟子深感責任重大,唯恐不能盡心盡力,已有必死的決心!隻是對於蒙麵一事,有些別扭。”唐展鵬直言道。

“嗬嗬,我就知道你會如此。論武功論人品,你都很出色,就是有些迂腐了。成大事者,何須在乎如此小節?”

“師叔教誨得是。”

“何況,師叔要你們蒙麵,其實另有原因。”鬆溪目光深邃,“那靈貂如同燙手山芋,奪得了靈貂猶如奪取了千年雪蓮。試想如果我們行動成功的話,無論讓什麽人知道是我們奪取了靈貂,都絕非好事。因此,目光要放長遠點。”

唐展鵬聽出鬆溪話中有話,心裏頓時明白了許多,連忙點頭:“師叔深謀遠慮,弟子拜服!”

“恩,時候不早了,展鵬,你回家看看吧。”

“謝謝師叔,那麽弟子告辭了。”

對於鬆溪的細心,唐展鵬心裏頗為感激,他現在最迫切想做的事,就是回家看看女兒。

他拱了拱手,出門奔蘭花穀而去。

……

鬆溪道長獨自回到房中,摘下腰間長劍,端詳一番,輕輕將其放在案上。

他要進行一次短暫的閉關調息,以確保能用最佳的狀態參加後天的行動。

同其他人不同,他是出家人,沒那麽多牽掛,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壓力。

事實上,這次行動他的壓力比誰的都大。

這個任務,是他親手從盟主智空大師那裏接下來的,臨行時,掌門師兄親自將他送下了武當山。

參加行動的人中,隻有他見過杜七,要知道當年峨眉山大戰,他正是武當山派去捍衛峨嵋派總舵的十三劍客之一!

正因為如此,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杜七的厲害,也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次奪貂行動的重要性!

雖然委派唐展鵬負責指揮這次行動,但鬆溪道長知道,關鍵時刻起到關鍵作用的人,可能還是他自己。

畢竟,他是一位有著六十年功力,在武當派內,劍術僅次於掌門師兄的一代宗師!

他為人一向謹慎細致,做事向來是謀定而後動。他決定自己單獨行動,是因為貿然出擊並不是他的風格。他覺得,如果後天的對手真的是曹化龍等蝙蝠山莊的精英,那麽一場激戰勢不可免,場麵勢必非常混亂。

此時就需要有一個人,一個高手,在一旁冷靜地觀察形勢,抓住最有利的時機,伺機出手奪取靈貂!

他,就是這個一錘定音的高手!

他盤腿坐在炕上,閉上雙眼,開始均勻地吐納。

修煉六十年的精純內氣開始隨著他的意念在體內運轉,他的思維漸漸入定。武當鬆溪派純陽內功的修行方式,對他來說早已是輕車熟路。

可是突然,一道身影閃現在他已近空明的腦海裏,伴隨著一個刺耳的聲音:

“不惜任何代價!不擇任何手段!……”

鬆溪驀地睜開雙眼,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跳下炕來,雙手扶住桌案,喘息良久。

……

除了鬆溪道長,留在自己房內的還有路一鳴。

此刻他盤腿坐在炕上,正在運功調息。

他用的是點蒼派的獨門內功龍陽功。修習龍陽功到了上乘境界,內力純厚,收發自如,甚至可以隔空禦物。他的龍陽功已有八成火候,已算是數十年來點蒼派青年一代中的翹楚,他的劍法也是基於龍陽功施展的。

可是今晚,他已吐納了一柱香的時間,還是無法順利進入運功狀態。

因為他的心情有點亂,確切地說,是有些激動。

他忘不了,師父龍陽真人將代表點蒼派參加這次行動的任務鄭重地交給他時,那滿懷希望和期許的眼神。他忘不了,師兄師弟們聽說他要去參加這麽重要的行動後,那充滿羨慕甚至有些嫉妒的表情。他更忘不了,他那最漂亮的小師妹,臨別時麵帶不舍地告訴他,自己會日夜為他焚香禱告的纏綿話語。

對於唐展鵬擔任本次行動的領導,他其實心裏很不服氣,但他絲毫沒有表露出來。他畢竟還很年輕,雖然武功早已得到了前輩們的肯定,名聲也早已傳揚在外,但是他缺乏戰績。

懾於杜七的威名,近十年來江湖上風平浪靜,罕有上規模的廝殺,這讓很多人鬆了口氣,卻苦了年輕的路一鳴。

他需要證明自己,這次行動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渴望自己的寶劍能沾上蝙蝠山莊知名高手的鮮血,更渴望能親手奪得那隻傳說中的靈貂,把杜七的性命掐滅在自己的手上。

屆時,他將真正地名揚四海!

想到這裏,路一鳴幹脆跳下炕來到院裏,舞起劍來。

劍氣縱橫,人影婆娑,轉眼間他就出了一身大汗。

這是他平靜下來的最好方式。

“你就要和蝙蝠山莊的人對決了!”他一邊舞劍一邊心想。

“不管他是什麽人,都要讓他嚐嚐點蒼劍法的厲害!”

……

與此同時,慕容寶和韓笑,兩位鏢局中人,正在天香樓喝酒。韓笑麵皮白淨,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不少。他性格內向,寡言少語,在參加行動的諸人中,他是最沉默的一個。隻是和慕容寶一起,才偶爾聊聊。

天香樓位於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也是城裏最好的一家酒樓。兩人是老相識,這段時間常來此處小飲。這一晚他倆要了滿滿一桌酒菜,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豐盛得多。

此時外麵燈紅酒綠,正是這裏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兩人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有些感慨。他們邊喝邊聊,都很享受這戰前的閑暇時刻。

“韓鏢頭,你做鏢師多少年了?”慕容寶問道。

“快十年了。”

“我行鏢已有三十多年了,已不知遭遇過多少前來劫鏢的江湖中人,可是自己蒙上麵,去打劫一幫鏢師模樣的人,這還是頭一遭。”白發蒼蒼的慕容寶自嘲道。

說完兩人都笑了,笑容裏都含著滄桑和無奈。

“或許,是這個江湖變化太快了。”韓笑意味深長道。

慕容寶歎道:“不錯,這些年我親身見證了蝙蝠山莊的崛起和他們幹出的那一連串震驚江湖的大事;還有中原各大門派聚義嵩山少林組建劍客盟,以及後來的那一次次血雨腥風。如今回首看來,江湖真的是滄海桑田!”

韓笑肅然道:“慕容總鏢頭戎馬倥傯,縱橫江湖這麽多年,如今以近六十高齡,還奮戰在第一線,實在令人欽佩!”

“副總鏢頭而已。”慕容寶聞言苦笑,“一正一副,天壤之別。正的端坐大堂運籌帷幄,副的隻能刀頭舔血九死一生了。我的三個兒子有兩個在鏢局謀生,剩下一個賦閑在家,一個長進的都沒有,都得靠我罩著才能混口飯吃。好在媳婦們都還算孝敬,孫子們都很乖,為了他們,我這把老骨頭也得再拚一拚。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許像我這樣的二流角色,就是這樣的命了。”

“總鏢頭何必過謙,誰不知道你是江湖上三大驗毒名家之一,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啊。”

“嗬嗬,虛名而已。”慕容寶謙虛地擺了擺手。

他並沒告訴韓笑,盟主點名要他參加這次行動,也是看中了他的驗毒本領。

“以您的閱曆經驗,想必方今江湖上任何一位用毒高手的手法,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吧。”韓笑道。

“我可沒那麽厲害,其實,下在酒菜裏的毒,怎麽都好驗。但是下在心裏的毒,就難驗了。我一個凡夫俗子,頂多能驗驗酒菜裏的毒罷了。”慕容寶笑了笑,笑容有些寥落。

“嗬嗬,心毒難驗,總鏢頭說得好!”

兩人幹了一杯,韓笑接著問道:

“慕容總鏢頭,以前可曾和蝙蝠山莊的人交過手?”

“有過幾次,當年峨眉山大戰我也參加了。”

“峨眉山大戰?據說當年那一戰,戰況空前慘烈?”

“不錯,當年劍客盟進攻蝙蝠山莊遭到慘敗,蝙蝠山莊四大聖堂隨即聯手總攻峨眉派,劍客盟召集各大門派前往救援,雙方在峨眉山上展開了空前未有的血戰!”慕容寶目光悠遠,顯然是在回憶那如塵的往事。

“我們遼東鏢局因距離較遠,隻派了四個人參加,最後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 慕容寶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死的人非常多,對方勢如破竹,一直攻到峨眉派總舵。我們幾乎要放棄了,就在這時戰事突然結束,蝙蝠山莊的人撤走了,究竟為什麽這樣,至今是個迷。”

韓笑歎了口氣,感慨道:“我一直不明白,蝙蝠山莊為何如此厲害,舉江湖各大門派之力,非但無法降服他們,反而敗多勝少。莫非真是如大家所說,全是因那杜七一人太難對付?”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依我之見,杜七武功再高,也隻是一個凡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大能量。他之所以厲害,是因為他能服眾。他是蝙蝠山莊的旗幟,也是蝙蝠山莊眾人的希望,他們願意為他效死命。反觀劍客盟各大門派,哪一派不都是高手如雲實力強勁,隻可惜總是彼此猜忌爾虞我詐,一盤散沙焉有不敗之理。”

“蝙蝠山莊,蝙蝠山莊!”說到這裏,慕容寶一點不像是在說自己的對頭,相反臉上卻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人們都說蝙蝠山莊是個可怕的地方,可是事實是,很多草莽英雄都投靠了蝙蝠山莊。江湖上有個傳說,蝙蝠山莊可以實現一個人的任何心願,隻要它認為你夠資格實現這個願望!僅此一點,就足以令那些混跡江湖的人向往了。”

“莫非總鏢頭,還有什麽心願,需要蝙蝠山莊替你完成?”韓笑笑道。

“嗬嗬,韓鏢頭真會開玩笑。忠臣不事二主,跑江湖的有跑江湖的原則。其實老朽早已把這江湖看透,黑道白道,打打殺殺,無非為了名利二字。老朽隻希望這次行動能夠順利完成,回去後能向總鏢頭交差,拿到他許諾的五千兩賞銀,回家抱孫子養老去也。”

說到這裏,慕容寶的臉上總算有了一些神采。

“總鏢頭兒孫滿堂,實乃有福之人。似我這樣孤身一人浪跡江湖,有朝一日一旦死在什麽地方,恐連個給我收屍的人都沒有。”韓笑一臉寥落苦笑著。

慕容寶跟他幹了一碗,安慰了幾句。他一直覺得韓笑武功不錯,但在中原鏢局幹了多年,一直混得不上不下的,也未娶妻,想必是時常需要行鏢、居無定所的緣故。

酒足飯飽,韓笑說還有點事告辭離去。慕容寶心知肚明,也不做挽留。

韓笑曾經告訴他,自己在這裏有一個情人。

值此生死大戰前夜,能有個情人在身邊,也的確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慕容寶看著韓笑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峨眉山大戰前,他在成都府怡紅院渡過的那一夜。

他會心地笑了笑,問店小二要了筆墨紙硯,就著桌上的燭光,寫起信來。

他要給家裏寫封信,確切地說,是給他的小兒子慕容青寫信。他在家中是個嚴肅的長者,很少和子女們交流。事實上,他是悄然離家前來參加行動的,臨行前隻給家裏留下一個字條。

如今身處大戰前夜,他有話對孩子們講。這對他來說,其實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在信中首先噓寒問暖一番,然後這麽寫道:

“青兒,為父往日對你一向苛刻嚴厲,不通人情,其實有自己的苦衷。為父何嚐不知,你天資聰穎,極富潛力,假以時日,你在武學上的造詣定能遠遠超過為父。你素有青雲之誌,渴望有朝一日躍馬江湖,出人頭地,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這本無可厚非,為父當年又何嚐不是如此?為父不送你去鏢局從業,不準你涉足江湖,你想必一直心懷委屈,甚至憤憤不平。為父這麽做,自有為父的道理。

江湖之險惡,遠非你能想象。吾混跡江湖三十餘載,如今回首,唯覺困惑與茫然。這個江湖黑白難分,是非顛倒,說其肮髒如茅廁尤不為過。少數人高高在上,說滿口俠義之言,做卑鄙齷齪之事。多數人受其蒙蔽,渾渾噩噩,是非不分,似你這般心懷抱負滿腔熱血卻毫無意義枉死之人,不計其數。所謂出人頭地,絕非僅有一身武藝便能達成,其中玄機,不說也罷。既然如此,又何必淌此混水?為父老了,身處濁流之中,早已身不由己。唯望你等平平安安,豐衣足食,為父哪怕粉身碎骨,心亦知足矣。

言隻及此,多說無益,以上所言皆發自肺腑,望你等切記切記!為父此番不辭而別,蓋因參加一次危險行動,為父此行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日後失去音信,並州城外勁鬆坡便是為父葬身之地,你等可去那裏,焚香燒紙,以祭為父地下亡魂。”

……

慕容寶和韓笑兩人在天香樓喝酒的時候,鐵臂段鎮虎、金刀門關得誌、臥虎山莊陳振雄三人興致勃勃地來到了春華樓。

春華樓,是並州府最有名的一座春樓。

他們三人都是性情粗獷之士,這次一起參加行動,很快意氣相投,時常來到這裏吃吃喝喝,然後找點樂子。他們都是名動一方的豪強,但比起唐展鵬、路一鳴這樣出身名門大派的劍客,無論名氣還是地位還是要遜色一些。或許這也是他們幾人常在一起的原因。

老鴇見了三人,早滿麵春風地迎了上來。這三人雖然來此地不久,但出手闊綽,豪氣十足,她最喜歡這樣的客人。

當然,她如此熱情地招待這三人,還有別的原因。

三人來到他們常去的那個雅座裏,很快老鴇便帶來幾個風姿綽約的女孩子。

他們很開心,這老鴇帶來的女孩子,總是令人滿意。

當先一個女子,身著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肩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手抱一個紫檀木琵琶,上前深深道了個萬福,道:“不知幾位大爺,今日想聽什麽曲兒?”

“你叫做小柳吧?”段鎮虎知道這女子是這裏的頭牌歌妓,笑道:“唱一些開心的就好。”

小柳點頭會意,一邊手中輕撫琴弦,一邊啟唇唱道:

一年一度春光好,

對此韶華,

莫惜金樽倒。

春去春來春漸老,

落紅滿地埋芳草。

花又笑人容易老,

靜裏光陰,

暗換誰人曉。

不老良方須自討,

無榮無辱無煩惱。

……

三人一邊吃酒一邊聽曲,很快便醉意朦朧。

“說來可笑!”段鎮虎已有五分醉意,他一手摟著一位佳人,笑道:“那杜七沒病之前,別說什麽靈貂,連那什麽千年雪蓮老子都沒聽說過。杜七這一病,滿江湖都在談論那千年雪蓮,連帶著什麽狗屁不值的貂兒也炙手可熱了。看來說到底,最值錢的還是杜七!”

“誰叫那杜七武功絕頂,無人能敵呢。” 陳振雄道。

“據說杜七最近這幾年,又練成了一門厲害之極的武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關得誌道。

“再厲害的人也是人,是人都得死。你看那羅厲,那天在王府那麽飛揚跋扈,轉眼間就躺在街上成了一具屍首!” 段鎮虎有些感慨。

“不錯,那羅厲一身鐵布衫功夫的確了得,卻這麽輕易死了,實在令人感慨。”

“這就是江湖。”段鎮虎喃喃道。

那邊廂小柳接著唱著:

人生在世一蜉蝣,

轉眼烏頭換白頭。

百歲光陰能有幾?

一場扯淡沒來由。

當年楚漢今何在?

昔日蕭曹盡已休。

遇飲酒時須飲酒,

青山偏會笑人愁

……

“我就不明白了,少林派那麽多高僧,盟主怎地不派幾個來參加行動,卻讓我們這些人身先士卒。”關得誌也有些醉了。

“出家之人四大皆空,輕易不會妄動刀兵。”

“既然如此,那少林方丈還出山當盟主作甚。”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既然如此,那這些方外之人,還是要染指江湖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娘的,反正這些人說什麽都有道理。”

說完三人一齊大笑,笑得幾乎要流出淚來。

……

得失枯榮總在天,

機關用盡也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世事到頭螳捕蟬。

無藥可自延卿壽,

有錢難買子孫賢。

甘貧守分隨緣過,

便是逍遙自在仙。

……

歌舞聲中,眾人皆醉。

“此番勁鬆坡之戰,老子怎麽也得砍殺幾個,也讓江湖中人知道我們洛陽金刀門的厲害!”關得誌雄心勃勃道。

“不錯,那些武當少林的人,仗著自己是名門大派出身,平日裏正眼也不瞧俺們一下,此番行動,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陳振雄亦慨然道。

“哎呦幾位大爺,今天這麽開心的日子,你們滿口打打殺殺的,多掃興啊!”一位身上幾乎隻披著一層輕紗的佳麗手裏端著酒,假意嗔道。

“你知道個鳥,哥幾個過兩天就要和人拚個你死我活,屆時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陳振雄嘴上凶巴巴的,手卻很輕柔地撫摸著那女子的大腿。

“哎呦,是不是真的?”

“那是當然!”

“幾位大爺看上去如此神勇威武,死的當然不會是你們了。”段鎮虎懷裏另一位幾乎同樣**著身子的佳麗嬌笑道。

段鎮虎一邊肆意地在那女子的冰肌雪膚上摩挲著,一邊笑道:“老哥我混了那麽久,隻混明白了一句話。”

他賣關子般地看了看其他人,然後煞有介事道:

“那便是,‘及時行樂’”!

眾人大笑。

“這位大爺說的是,所謂‘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今日難得來此地尋歡作樂,說什麽也要盡興才對。”女孩子們笑道。

嬉笑聲中,眾人又是一番濫飲。

“幾位大爺,這是要跟什麽人打拚啊,要是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小女子可舍不得呢。”

“說出來嚇死你,是蝙蝠山莊的人!”關得誌已完全醉在那女孩的懷裏。

“蝙蝠山莊是些什麽人啊?”

“呃…總之是些很厲害的人。”

“能不能不去嘛,要不要去報告官府?”

“官府有個屁用。”

“我明白了,大爺您一定是個武藝高強的大俠,是要去行俠仗義呢。”

“嘿嘿,你可真會說話,不過這次你還真說對了。”

“大爺,你這是要去哪裏行俠仗義,告訴妹妹我,屆時小女子前去觀摩您的風采。”

“哈哈,就在城外勁鬆嶺,到時候讓你見識一下我們洛陽金刀門的刀法!”

“喂,老關,你醉過頭了吧。”一旁的段鎮虎插嘴道。

“怎地了?”

“明明是勁鬆坡,你怎麽說成勁鬆嶺了。”

“哦對,你看我,真是喝醉了……”

“祝幾位大爺旗開得勝!”

女孩子們的笑聲聽起來更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