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晚上回到家裏,阮誥軒已經睡著了,他白白淨淨的小臉隱在月色之下,像個童話。進屋的時候,爸爸坐在沙發上抽煙,電視機裏無聲的放著一個老舊的電影,他見我回來,把煙掐滅,說:“今天回來的這麽晚,早點休息吧。”

“嗯,爸,你抽煙還這麽厲害,也不控製一下。”

他歎一口氣說:“老了,戒不戒也就那麽回事,你別掛記了,主要是瀟瀟啊,還是不能安下心來好好生活,你說,她一天天的都在想點兒什麽呀……”

“不管怎麽樣,還是少抽點吧。她早晚會回家的,別擔心了,其實,她也不容易。”

“好……好……”

今天的月光格外的好,屋外地上樹上房頂上全都是閃著亮光的晶瑩,把院子映照得十分亮堂,我把自己蒙在被窩裏,拿出手機,裏麵有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沒來得及看的短信,時間是晚上八點二十三,正是火鍋剛剛燒開的時候,我在蒸騰的白色霧氣和濃辣的香味裏看到來電人和發件人的名字:

紀銘。

紀銘……紀銘……

真是一別經年。

真稀罕。

然而更稀罕的是,我竟然可以在看到這兩個字後若無其事的把手機裝進包裏,若無其事的往鍋裏加菜,又若無其事的跟唐瀟談天說地。我真佩服我自己。

沒關係的,我對自己說,沒有人會察覺到你心裏的酸澀。

高中時,紀銘就說過,我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那天,在陸小楓告訴我關於葉薇的事情之後,我跑到籃球場去找紀銘,他一身的汗,我就狠狠的抱了上去,他說:“怎麽了,誰欺負我們家素年了?”我不說話,在我們一起回教室的路上,他緊緊抓著我的手,說:“等周末,我和你一起去看葉薇吧。”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他總是能猜到我想什麽,我想要什麽,有他在,真的天塌了也不怕。

但是現在,如果他在我身邊,一定會為我的成長驚歎,城府是吧,鎮定是吧,這些東西多吃幾年飯誰都可以有,紀銘你別小看我,別一副大人的樣子跟我玩過家家,我不是什麽都不懂,隻是我當初不想活的那麽虛偽,如果我在你麵前都要裝的話,這戀愛還有什麽可值得談的。

我終於點開那條短信。

“素年,這段時間,你好嗎?其實,我也沒什麽事,我剛剛回國,不知道該些什麽,想知道你在哪裏,在幹什麽。”

你好嗎?我很好啊。

想知道我幹什麽?我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因為你的短信從**來到沙發上,我睡不著了,我在失眠。

我還能怎麽樣。

我一字一字讀下來,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最後,我隻想說,媽的,我竟然讀出了可笑的老朋友的感覺。可是紀銘,你有什麽資格跟我當老朋友,你有什麽資格問我這段時間好不好?還這段時間,你怎麽不說是這幾年?這語氣可真淡然,我很好,這幾年,我跟很多男人談過戀愛,我跟很多男人接過吻,我差一點就上床了,我活的有滋有味,我當然好。他們跟你都一樣,他們在戀愛的時候都極盡全力的對我好,我也是。但是散夥之後,什麽都煙消雲散了,就跟我們倆一樣。

我還真心喜歡過一個男生,他叫許思源,我們一起度過了別人眼中最珍貴的大學生活,我在冰天雪地裏跟他吻的火熱,就像我們在大樹底下的那些時刻,纏綿又浪漫。

可最後,我還是煢煢孑立的一個人。

我抹了一把臉,掀開被子,聽見屋外爸爸倒水的聲音,我知道這個晚上我睡不著了。等外麵沒了聲音之後,我出去,打開電視機,剛好,還是靜音。我聽著窗外隱隱約約的風聲想著要用什麽辦法度過這個漫長的晚上,怎麽才能讓時間過的更快一點。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小時候爸爸給我講的故事,我總是聽不到結局就迷迷糊糊的睡著,第二天再纏著他把最後的情節再講一遍,然後心滿意足的要求下一個故事。

現在我長大了,我不能這樣要求了,所以我隻能在看完紀銘的短信之後,睜著眼睛熬過這一夜。

外麵開始下雪了。

“有時間,我們見個麵吧。”

我知道,這句話今天晚上會是我的魔咒。

窗外夜正深。

夜深,知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