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我無時無刻都在盼望著夏天的到來,但是記憶中夏天總是姍姍來遲,好像在故意跟誰較勁。媽媽說,北方的夏天本來就很短,也就六月底到八月初,到了秋天還是會刮風,躲不過的。

是呀,躲不過的。

但我始終無法習慣,同樣不習慣的,還有江林涵。

我想這也是我和她成為朋友的原因。

年輕的時候,交朋友是最不需要理由和標準的一件事,隻要聊得來就可以,在某一方麵有共同的認知,打開話題就可以天馬行空地從日出說到日落,聊完後手牽手去吃個冰激淩,這就是輕輕鬆鬆能夠擁有的友情。

雖說輕輕鬆鬆可以擁有,但是與我來說,隻有那麽幾個人而已。

當然,我還有個妹妹,不是親生的妹妹,我和她在一起時,從不習慣以一個姐姐的身份自居,她不會聽我的,我也不會讓著她,但我們無話不談,我們睡在一張不算大的**,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一些永遠不會跟別人說的悄悄話。

在我的小腦袋徹底地掌握親情這個詞語的深刻含義之前,我好像一直在默默地告訴自己,唐瀟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親人,我得如同愛爸爸媽媽那樣愛著她。

我之所以這麽提醒自己,是因為她給我的感覺,一直都不像妹妹。

她分享著我的爸爸,我的床,我的發卡和零食,但我一點都不討厭她,因為擁有一個能玩到一起的小夥伴,比擁有任何零食和玩具都幸福。所以在那些單薄的年月裏,在我們共同的弟弟阮誥軒還沒有降生的日子裏,作為姐妹的我們相處方式更像一對好朋友,親情和友情的界限在我們中間變得模棱兩可,我喜歡她,卻唯獨不喜歡她對著鏡子擺弄造型的模樣,開始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後來才明白,這就是羨慕,甚至嫉妒。因為她長的是個美人,不管怎麽換衣服都是賞心悅目的,而我不是。

“素年……你看,我今天穿這件粉色的襯衫出去好不好?”

“好啊。”

她回頭朝我嘟嘴:“不管我穿哪件你都是這兩個字。”

我說:“我妹妹長的就好看,當然穿什麽都好看。”這句話我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但她每次聽完,都會開心地笑起來。

長大以後,看過小說和偶像劇,我才知道,這種對話本該是屬於情侶之間的,而小小的我,就在那個情竇未開的年紀裏,為我妹妹充當了男朋友的角色。

我喜歡聽故事,各種各樣的神話鬼怪故事,從記事起,爸爸就給我講過很多,但自從唐瀟來到我們家,爸爸就再也不給我講故事了。

但是,對於我來說,唐瀟本身,就是一個溫暖而有趣的,陪伴我一整個青春的故事。

上小學時,我常常保護她,常常跟被人說我的妹妹多好多漂亮,在別人的讚歎聲中品嚐著那一點點自豪感。

那個時候我從未想過被別人保護,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個男生,他叫陸小楓。

他是一個很別扭的人。

那段日子,爸爸剛好在看《陸小鳳傳奇》,於是我耳濡目染,看見他就想叫陸小鳳,隻是一個音調的差別,但是他很是介意。

我說:“陸小鳳,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啊?”

“陸小鳳,你書包上怎麽還掛娃娃呢?那是女生才會掛的啊!”

“陸小鳳……”

我是故意叫錯的,但並沒有惡意。他兩眼冒火地盯著我,最後,我們打了一架。

隻怪那時候拳頭太小,打著不怎麽疼,隻是在地上滾的灰頭土臉,活像兩個從煤堆裏爬出來的老鼠。我瞅了瞅他,他也瞥了瞥我,然後,指著對方笑了。

其實陸小鳳有什麽不好,風流倜儻,又足智多謀。其實那麽小的我,根本不懂“風采”這種東西,把所有好看且武功高強的人都歸結於“英雄”字,想著用英雄的名字來稱呼陸小楓,還便宜他了。

但他好像總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他用這套原則來和這個世界相處,和周圍的人相處,不管是誰,都碰不得他心裏的那些棱角。雖然那些棱角尚未鋒利,但我隱約能看到未來幾年之後的陸小楓,給自己套上一身堅硬的盔甲,站在硝煙彌漫刀劍縱橫的戰場上,踏出一條屬於他自己的路。

而我暗自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娶了新的妻子之後仍是。

每天晚飯過後,他會一個人去院子裏抽煙。他也喝酒,所以經常被媽媽嘮叨,嘮叨多了,就會爭吵起來,有時會摔壞幾個碗。最開始,我聽到那種陶瓷撞碎在地板上的聲音,會煩躁會難過,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他們一般在晚上吵架,等到十點以後,就會自動平息戰火,然後睡覺。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第天繼續安安穩穩的生活。我和唐瀟縮在被子裏,我捂著她的耳朵,等著外麵沒有聲音之後,再慢慢睡著。她閉著眼睛,我能在不算完全黑的黑暗裏看到她長長的睫毛,有時會輕輕的顫動,這時我會輕輕地說:“他們不吵了,睡吧。”

這種情況,在阮誥軒出生之後緩解了好多,所以我感謝他的到來,小小的一個肉團子,安安穩穩地躺在搖籃裏,就可以輕輕鬆鬆改變一個家庭的氣氛,我沒有這樣的本領,也許以前也有,而現在不能了。

他們怕吵醒他,怕他哭,時刻關注他有沒有尿褲子,擔心他冷,擔心他熱。而我和唐瀟不會哭,不會尿褲子,冷了懂得自己加衣服,熱了知道開風扇,沒有人吵也會經常睡不著……

我應該討厭他不是嗎?

但這恰恰是我愛他的原因。家裏的所有人都愛他。

他是我和唐瀟血緣的聯係,這個小家夥承載了爸爸媽媽已經不那麽新鮮的,卻踏實的愛情,他是個幸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