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宮 午 馬
《男子騎馬橫穿馬路被撞 馬死人傷》——4月24日晚,陝西渭南一男子騎著朋友飼養的馬橫穿馬路時被撞,事故造成馬死亡,男子受傷。目前,交警部門正在對事故原因進行調查,同時提醒飼養者應加強管理,為安全起見不要讓馬、牛等牲畜進入公共道路。(寧城午間新聞 記者:林平)
十年前,六月的寧城,暴雨傾城。
男人下崗後整日以酒澆愁,原本就暴躁的脾氣愈發不可收拾。女兒剛結束中考,與重點高中分數線差了二十三分。家境的貧困,人生的失意,女兒的不爭氣,如同天空中濃厚的烏雲,統統壓在男人頭頂。
他把火全撒在了女兒身上,讓你不好好學習,讓你不爭氣,整天就知道聽什麽破流行音樂,要買裙子……掃帚狠狠打在女兒身上。母親在一邊哀聲歎氣,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跪在地上的女兒忽然起身,大聲喊著,我要和你們斷絕關係,我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家了。
男人氣的咬牙切齒,行,行,你有種,有種你滾出去永遠別回來。
女兒哭著奪門而出,消失在暴雨之中。母親起身想去勸回,男人說你找她幹嗎?她有本事了,讓她滾!
女兒在雨中奔跑,委屈的淚水和雨水混成一片。這個世界已經讓她感受不到一絲美好,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一輛貨車在雨中奔馳而至,女生閉上眼勇敢的衝了上去。
一陣尖銳的急刹車。女生睜開眼,自己毫發無傷。而那輛貨車撞上了一輛中巴。她的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仿佛失聲。
叫喊聲,哭聲,雷聲,雨聲,救護車警笛聲……女生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場無聲的電影。
忽然一個聲音刺破耳膜,你想死也別害人啊?你害死了我的兒子,我讓你不得好死!
寧城晚高峰,車水馬路,平時裏寬闊的馬路此時此刻寸步難行。忽然之間,轟的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是火光衝天。原本堵在路上焦急的人們紛紛掏出手機,有的拍照發朋友圈,有人撥打消防電話,也有人報了警。
李鏡到達現場的時候火已經被消防隊的同誌們撲滅了。他是在家中的餐桌上接到局裏電話,難得在家吃餐飯又黃了,妻子掃興地說看來寧城沒了你就不轉了。他在妻子的抱怨聲中奪門而出,路上又接到局長電話,網絡上朋友圈都傳瘋了,務必盡快查清真相。他開著車子不敢拍胸脯,嚴肅地說請局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這是一座八十年代的六層老式單麵居民樓,每層有八戶,斑駁脫落的水泥外牆透露著歲月的滄桑,門口的欄杆邊幾乎都橫七豎八的擺放著各種雜物,欄杆被搭上架子,種植著各種蔬菜花草。這棟樓的住戶主要是一些在寧城打工的租戶,偶有幾家被翻新過,可能是房主為了抬高房租進行特意的修整。
發生爆炸的房間位於四樓中間的樓梯左邊,窗戶已經被炸飛,連帶著旁邊的房間的門窗也被衝擊變形,五層六層被濃煙熏的透黑。李鏡望著樓歎了口氣,拉高橫在麵前的警戒線,徑直走向位於樓中間的樓梯。
傷亡情況如何?李鏡問邊走邊問先到達的小莊。
隻有一名傷者,不過剛接到電話說她在送往醫院的路上死亡了。
死人了,真是讓人頭痛。死者的身份確認了嗎?李鏡問。
還沒有,隻知道是位女性,應該是租戶,二十八歲左右,還沒有查實身份信息,在現場找到了一些疑似的證件,已被燒得無法辨認。據鄰居說她下午六點左右回來,之後就發生了爆炸。
還好沒造成更大傷亡。抓緊時間確認身份,確認之後馬上聯係她的家屬。李鏡吩咐。
小莊說好。剛才已經通知了房東,應該馬上就到。
屋內已經被燒的麵目全非,李鏡問過消防員,爆炸是煤氣泄露引起的,但引燃的原因還沒有找到,目前隻能看到熔的隻剩一小截的煤氣管道,推測可能是死者點燃了什麽東西,但一般情況下進房間聞到如此重的味道都會先打開門窗通風,不會去點燃什麽物品,除非是自殺。
但凡是火災遺留的現場,證據都是最不好收集的,而這間房子又被燒的非常嚴重,加上後期滅火的影響,給警方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李鏡囑咐采集證據的同事仔細搜查,看看有什麽指紋或者著火源的線索,自己出門去見剛到的房東。
警察同誌,我這剛裝修好的房子誰來賠啊,什麽都燒沒了可怎麽辦呐?房東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婦女,隻見她將兩手插在胸前,略帶一絲怨氣。
李鏡厭惡地看了對方一眼,人都死了,她卻還在關心房子。現代人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他又不能指責對方什麽。說說租客的情況吧,李鏡問。
房東說是半年前來找我租房子的,好像姓馬,叫什麽記不清了,要回去看看合同,上麵有寫。
李鏡接著問,這屋內的東西大部分都是你的?
可不是嘛,桌椅床櫃,能燒的都燒了。房東悻悻地講道。
她在哪裏工作,平時和什麽人來往你知道嗎?
她在哪上班我不清楚,我隻知道她跟她的鄰居應該挺熟悉的,以前經常見他倆一起上下班,就住在隔壁,雖然都租我的房子,但我沒問太多,他們按時交房租,我也省心。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問他。房東淡淡的道。
嗯。李鏡點點頭,你們這房間的煤氣管道按時檢修了嗎?
房東忙說,看您說的,當然按時檢修了,絕對沒有問題的。
行吧,你先去把她的租房合同拿過來給我。哦,對了,還有剛才你提到的那位鄰居,也是在你這裏租的房子對吧,把他的合同也拿過來,我需要問他些事情。李鏡道。
房東點點頭,好像要說什麽,看了李鏡把目光移向隔壁的房間,沒再說下去,轉身下樓。過了一會兒,她將合同拿了上來,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珠。
合同上寫著的名字叫馬嵐,字寫的規矩整齊,手機號也工整的列在名字下方,李鏡撥了填寫的號碼,無法接通,又接著翻看合同。她和房東簽了一年的房屋租期,算一算這已經是第十個月了。除了一張身份證複印件,其他的都是些常見的合同條目,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地方。
另一份合同的名字是朱文,就是房東說的那位鄰居,朱文,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見過。李鏡用手機撥通了他填寫的手機號。接電話的聽起來是一位年輕人,似乎有人在跟對方打招呼,應該是要下班了,李鏡隨即約他在不遠處的一個餐廳見麵。
李鏡讓小莊記下房東的信息,獨自前往約定的餐廳。
馬路已經通暢,夜色下的寧城燈火璀璨。李鏡到達約定的餐廳等了一會兒,一位穿深藍色襯衣的男人推門進入了餐廳,他的頭發剪得極短,膚色有點黑,一進門開始東張西望,看起來到不像聲音聽著那麽年輕。見他匆匆忙忙的東張西望,李鏡招了招手,那人小跑著過來。
他很客氣地說,您是李隊長,不好意思,剛才路上有點堵車,耽誤了幾分鍾。沒關係,我也剛到不久。李鏡將剛上的一杯水向他麵前推了推。知道你們居民樓爆炸的消息了吧,我找你是為了了解一些關於馬嵐的信息。
我在朋友圈看到了,還沒來得及回去,看圖片燒得挺厲害的,您說馬嵐,她怎麽樣了?
李鏡說目前燒傷嚴重,我們還沒有確認死者的身份。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朱文眉毛微微皺了一下,接著說道,馬嵐是我的同事和鄰居,我們一起麵試進入的現在的公司,我們兩個都是做的項目策劃。不過她後來升職了。他停頓了一下,右手撓了撓頭,又說道,房子是我給她介紹的,幾個月之前,不對,應該有大半年了,她剛到這裏需要找房子,我的房子隔壁剛好空出來,房東也托我找租戶,正好價錢也合適,離公司又不遠,我便順水推舟介紹給她了。
能說說她的情況嗎?李鏡問。
馬嵐人挺好的,長得也漂亮,工作又出色,前段時間我們被分到一個組裏,和她在一起工作也挺好,不過近來我們不在一個部門了,也沒太見到她。其實我不太了解她,充其量我們就是同事的關係,又住得近,之前還一起上下班過幾次,後來就不經常來往了。對了,您看,我手機裏有她的照片,這是我們聚餐活動時照的。朱文掏出手機,翻找了幾下,一手端著,一手從背後拿著手機,舉到李鏡麵前。
李鏡稍微感到些別扭,按常理來說麵對麵坐著的人往往會隻用一隻手拿著手機背麵讓人看內容吧。看來對方是個挺謹慎的人。
你知道馬嵐平時和什麽人有來往嗎?李鏡問。
我想沒有吧,當然也不太清楚。我們隻是上班時間在一起的多,下了班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不過我想她在這個城市也沒什麽認識的人了吧,要不然也不會找我介紹房子是不是?
最近馬嵐有什麽反常嗎?
沒有吧,我剛跟您說過,這段時間我很少見到她。朱文回答的很平靜。
行吧,今天先到這吧,以後有什麽麻煩的地方再聯係。李鏡合上記錄本,對了,還記得最近一次檢修煤氣是什麽時候嗎?
朱文想了想回答,煤氣?上上個月吧我記得有一天房東打電話說要檢修煤氣。
行,我記下了。那就不打擾了。李鏡翻開剛才的筆記寫上了“已檢修”,又猶豫畫上一個問號,他想畢竟隻是接了一個說要檢修的電話,還不能完全斷定。
李鏡看著自己的筆記本一籌莫展,看來又有得忙了。
警方已經確定死者為馬嵐,肖妙虹在會議室內接待期家屬。馬嵐的母親止不住哭泣,父親則坐在一邊抽悶煙。我們就這麽一個女兒,以後可怎麽過啊!母親悲傷萬分,讓肖妙虹動容。
人我們能帶回去了嗎?馬母問。
肖妙虹說恐怕還不行,要等我們調查清楚之後才能帶回,實在是不好意思,出了這種事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我們一定盡力盡快調查清楚。
父親忽然說了一句,她自己想死,誰也攔不住!
母親歇斯底裏,女兒都死了,你還說這樣的話,再恨她也是你女兒。
父親沉默,繼續抽著煙。
肖妙虹問,這是怎麽回事?父女不合?
母親抽張紙擦了擦淚,警察同誌,不瞞您說,我們這個家,早就已經支離破碎了。十年前,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永遠都沒辦法結束。我們嵐嵐從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那時候她上初中,我們倆對她的期望很高,希望她有個好的將來,也因此對她的要求太高了,除了上課之外,剩下的時間都滿滿的被各種輔導班占據,還被逼著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得了獎還好,不得獎都會被他爸爸打一頓。可是中考她卻沒考好,她爸爸那陣又下崗,氣不過打了她兩下,她跑了出去,整整兩天沒有回家,後來她自己回來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都不怎麽愛說話。有一天下午我們接到老師的電話,說她……
父親突然咳了一聲,現在還說這些幹嗎,丟人還不夠嗎?說完獨自離開了會議室。
母親望著肖妙虹,不再多言,也跟著走了出去。
肖妙虹送走二老,向李鏡匯報,她說馬嵐和家人關係不好,她母親想說什麽,父親卻阻止,看來得深挖才是。李鏡點頭,讓肖妙虹繼續深入調查。
小莊已經問過燃氣公司,他們都會定期檢查,一般不會出現如此嚴重事故。李鏡也覺得事有蹊蹺,通常來說煤氣泄露是不會引發爆炸的,若爆炸必須要有引燃。可是目前他還沒從現場找到是如何引爆的證據。馬嵐一進屋就發生了爆炸,如果是她聞到了煤氣味,絕對不會點火做飯吧?
若馬嵐是自殺,一般做法是放煤氣毒死,也不會是把自己炸死。因此被他人謀殺的嫌疑最大,可是這人是誰呢,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小莊是個喜歡科技產品的年輕人,一旦有案件發生,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受害人的手機和電腦。他常說的一句話,網絡時代我們都在裸奔。果然小莊從馬嵐的社交賬號發現了兩條重要線索。
8月8日,今天回到家發現煤氣竟然開著,一屋子臭味,是我忘記關了嗎?最近忙的天昏地暗,天啊,越來越健忘了。
8月29日,晚上洗澡時,發現煤氣管道接口鬆了,又是一屋子難聞的臭味。給房東說了,她卻敷衍說剛檢修過絕對不會有問題。難道接口會自己鬆動?現在的房東啊就知道收錢,一讓他出力就推辭。忙完這段時間還是重新找房子,搬走好了。
還有其它信息嗎?李鏡問,他對小莊這位年輕人很是讚賞,他年紀大了,電子產品是他的短板。
其它都是沒用信息,晚餐啊,工作啊,雞湯段子啊什麽的。就這兩條和煤氣有關。這些信息完全看不出任何自殺的跡象,而且還說要搬家,自殺的人會搬家嗎?小莊分析的頭頭是道。
綜合各種信息,依然毫無頭緒。李鏡想著重回現場看看,案發現場永遠是遺留證據最多的地方。
李鏡將車停到小區路邊,決定著沿路走過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路上全是一些擺攤的小販,一位賣菜的中年婦女就與李鏡攀上了話。
看你開著警車,是來查爆炸案的警察吧?聽口音,她不像是本地人。
李鏡說是的,怎麽了?有情況?人民群眾永遠是不能忽略的。
小嵐,哦,我是說死的那位姑娘,就這樣死掉了,太可憐了。
您認識她?
她常常路過這裏,雖然不愛說話,但有一次我多找了錢給她,她馬上就還回來了,人很好的。她每天都是幾點回來?李鏡問。
這個不一定啊,不過我一般到八點多就收攤了,大部分時間都能見她回來。
那您還記得8月8號和29號那兩天她什麽時間回來的嗎?
喲,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麽可能記得。
她每天都一個人回來?
也不是吧,有時候會和一個男人一起回來。好像是住一起的?看他們說話還挺親密的,我還以為是她男朋友哩。
李鏡掏出手機找到朱文的照片,問是不是這個男人。
婦女點頭,對對,就是這人。
李鏡謝過,暗想看來還得再找朱文談談。
上樓的時候,房東的門開著,此時正見她提著一袋垃圾出來,見到李鏡,她又將垃圾放在就近的牆邊。警官,您還有什麽事?我正要找您呢,這門前的警戒線不撤走,我這房沒法出租,想裝修也不行,哎……
你放心,案子結束之後我們會馬上撤走。我也正有事要問問你。
什麽事?房東不情願地說。
前天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馬嵐跟你說過她的房子煤氣泄露過?
房東皺了皺眉頭,說哎呀,我給忘了,您這麽說我才想起來,那天她確實說過,我記的是上個月,我兒媳婦正要臨產,我一忙把這事兒忘了。
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說你忘了?你要知道知情不報要負法律責任!
實在對不起,我這真是忘了,現在年紀越大越不記事兒。
還有什麽沒告訴我嗎?李鏡語氣嚴厲起來。
她想了想說,真沒有了。
最近有什麽陌生人來找過馬嵐或是經常在這附近出入?沒有吧,她近來老是獨來獨往,以前經常和小朱一起回來,最近也不太和小朱一起了,很少有人找她。
你還記不記得8月8號和29號有什麽人來過嗎?
8號我不記得了,隻記得29號那天,也就是上周三,她回來就來找我說煤氣管鬆了,這時候小朱正好回來了,跟她一起回屋修理,我急著去醫院,就沒找煤氣公司的人。
朱文和馬嵐平時來往頻繁嗎?李鏡問道。
房東說以前有段時間看他們經常在一起,兩個人據說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很少見到在一起了。基本情況就這些。李鏡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房東,自己獨自去了案發現場。
房間裏滿是燒毀的痕跡,原本是一套房子,房東隔成了兩套,分別租給馬嵐和朱文。兩套房的窗戶挨著,要不是裝著防盜網,從這間房進入另一間房輕而易舉。李鏡想像著馬嵐進入房間的情形,她打開房門,聞到煤氣的臭味,第一時間必定是跑去開窗透氣,這時候爆炸發生了。
李鏡像一條狼狗般尋找著獵物,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放棄。可是落空了,靈敏的狼狗沒嗅到半點腥味。他站在窗前,難道真是一場意外?李鏡點上一支煙,呲的一聲,打火機冒出火苗,心中靈光一閃,摩擦起火?
窗戶是左右平拉式的鋁合金製品,李鏡低頭把窗沿細細觀察,窗子底槽上有細小的劃痕,他看了看槽內並沒有石頭沙子等尖銳物體,劃痕是如何來的呢?他立馬打電話回局裏叫技術科的同事前來。
技術科的同事仔細檢查了窗戶底槽,在劃痕處找到了含有氯酸鉀,二氧化錳,三硫化二銻成份的微小顆粒,同事說這種東西就是我們常用的火柴。
李鏡瞬間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如果凶手在窗子底部粘上火柴頭,在底槽粘上擦燃的火柴皮,推開窗子時就能摩擦起火引起爆炸。凶手真的是太狡猾了!
從現場出來走到小區門口,一個中年保安叫住了李鏡,神秘兮兮地說,領導是不是來查爆炸案的?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講?
李鏡給對方點了支煙,但講無妨。
案發前有個人鬼鬼祟祟在馬嵐家附近出現過,據說是他幹的!保安抽著煙講。
誰說的?
這我可不知道,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在說。保安笑著講。
你知道那人是誰?李鏡問,對於這種會議他一般不會采信。
這我不知道。不過爆炸發生那天,我見到和馬嵐同租的那男人回來過。
李鏡翻出手機照片,問是不是這個人。
保安點頭。
朱文。又是這個人,李鏡對他的懷疑又增加幾分。
回到局裏,李鏡讓小莊調出朱文的個人信息,原來這家夥有案底,怪不得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上學時就調皮愛打架,大概五六年前吧,朱文在寧城一家超市和保安發生了爭執,保安說他偷東西,他堅稱自己沒有偷。保安要搜他的身,朱文一怒之下把保安打了。後來鬧到了派出所,保安受傷不重,搜身也是不對,所以後來不了了之。但這事後來引發了媒體關注,關於超市保安是否有權搜查顧客爭相討論,李鏡也有印象,沒想到當事人就是朱文。
馬嵐生前和朱文同在寧城一家婚慶公司工作,這家婚慶公司在寧城有很高的知名度,旗下不僅有影樓,更能為結婚新人提供全套婚禮策劃。李鏡帶著小莊,在一座高檔寫字樓內見到了這家婚慶公司的負責人林先生。
林先生麵對警方來訪非常客氣,他對馬嵐的事深表同情。他說馬嵐在工作中能力出色,受到很多客戶好評,朱文和馬嵐同屬一組,工作能力也毋庸置疑,這一點同事們都能作證。
李鏡問二人之間有沒有什麽私下來往?比如談戀愛?
林先生說有些公司的確反對員工談戀愛,但他們公司從來不反對員工談戀愛,他們本身就是婚慶公司,倡導戀愛自由。至於他們二人有沒有來往則不太清楚,但有傳言說他們拍拖,當然他是公司負責人,也不可能清楚每個員工的事。
李鏡要求查看一下出勤記錄。林先生叫來人事主管,主管拿了份考勤記錄給他。8月8號和29號,以及馬嵐遇害那天,朱文均有外出記錄。
李鏡說你們公司考勤不嚴格嗎?員工可以隨意外出?
林先生笑著說,警官你也許是外行,我們做婚慶策劃,經常要當麵拜訪客戶,外出是必然的。就像你們警察要隨時外出辦案一個道理。
哦。李鏡若有所悟,但朱文的外出果真是巧合嗎?他在心裏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為了照顧朱文在公司的影響,李鏡把他約到了樓下的咖啡館。他直接開門見山,詢問8月8號和29號以及馬嵐遇害那天他的行蹤。
朱文有些慌亂,但立馬鎮靜下來。說過去這麽久了,他記不太清楚。馬嵐遇害那天他下午是肚子痛,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提前離開公司。
你之前說和馬嵐關係一般,可經過我們調查發現你們曾經挺親密,為什麽說謊?李鏡咄咄逼人。
我,我先前追求過她,她拒絕了,後來我就放棄了。朱文說話不那麽利索了。
你抽煙嗎?李鏡忽然問。
嗯?我不抽煙。朱文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你用火柴嗎?
朱文不敢看李鏡的目光,你,你為什麽問這個。他已經慌了。
別再偽裝了朱文,你就是殺害馬嵐的凶手,我們在窗戶上找到了你的指紋!這是警方常用的方式,詐一下疑犯,其實窗戶上沒有找到朱文的指紋,但很多凶手在強壓之下會亂了神,會懷疑自己當場有沒有擦拭幹淨指紋之類的線索。
朱文徹底崩潰了,真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想到你們這麽快會找上我,好吧,我交待。
朱文比馬嵐先進入這家婚慶公司一個星期,他們兩個都是新人,被分到同一組。從馬嵐第一天報道上班,朱文就被她深深吸引了,漂亮開朗,工作認真,他於是有意無意的接近她。無意聽她說起在找房子,朱文立馬向她推薦了自己的房東,說離公司近,房租也便宜。馬嵐去看過後很滿意,更高興的剛是朱文,馬嵐住到了自己隔壁,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的機會更多了。
他們兩個工作都很出色,一個月後順利轉正。朱文有次開玩笑問馬嵐有沒有男朋友,馬嵐說沒有呀,你要給我介紹一個?
朱文笑著說,你看我怎麽樣?
你呀,還行。
朱文想再說點什麽,馬嵐卻借口工作走開了。他覺得對方沒有明確拒絕,說明有戲,於是更加頻繁找借口和馬嵐在一起。
轉正後不久他們迎來一次真正的挑戰。老板把一個客戶交給他們兩個獨立完成。馬嵐在和客戶談判方麵很有優勢,朱文則是擅長方案策劃,兩人可謂是完美組合,工作起來得心應手。那單生意完成的很順利,事後客戶非常滿意,還當麵表揚了他們兩個。
婚慶公司的薪酬是底薪加提成製,月底發工資後,朱文發現自己的獎金隻有五百塊。他暗中打聽了一下,馬嵐竟然有兩千,這讓他心裏難以平衡。朱文思前想後,找到負責人林先生說明情況,林先生聽後說是嗎?我聽馬嵐說方案都是她寫的呢。
朱文失落地離開了辦公室,明明是自己寫的方案,怎麽會是馬嵐的功勞呢?但他安慰自己,可能平時和客戶談判都是她在負責,自己在背地裏工作,別人視而不見,這也不能全怪馬嵐,他相信馬嵐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是公司主管什麽的搞錯了。最主要他喜歡馬嵐,不想為了一點錢斤斤計較。
朱文找了一個機會,約馬嵐吃飯,地點是寧城一家高檔的西餐廳。馬嵐沒有拒絕,談笑間,朱文向她表白,馬嵐,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馬嵐怔了一下,隨即說,你開玩笑吧,我們做同事不好嗎?我還沒想過談戀愛呢。
明確的拒絕讓朱文傷透了心,他知道再糾纏下去沒有意義,於是他開始疏遠馬嵐,在公司裏完全成了一般同事,見麵打打招呼,工作交流,除此之外再沒聯係。
沒過多久,馬嵐竟然升職當了組長,這讓朱文心理難以平衡,那些一個個讓客戶讚賞的方案可全是自己寫的啊,沒想到卻成為別人晉升的資本。他想過辭職走人,可是又舍不得這份工作,隻好委屈求全。
後來又接了一單業務,裏裏外外幾乎全是朱文一人搞定,最後發工資時,竟然隻有屈屈一千獎金,他忍不住直接找了林總。林總依舊平淡地說,是這樣?馬嵐是小組長,她說全是她的功勞呢。
如果說先前還是討厭馬嵐,那麽這件事之後,朱文開始對她產生了恨意。他覺得看走了眼,原來馬嵐是這樣一個心機頗深的女人。不久之後公司裏傳言馬嵐成了林總的小三兒,不然怎麽會升的那麽快。朱文對馬嵐更加恨了,怪不得拒絕自己,原來是勾引上了老板,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
有天晚上九點多了,朱文接到老板電話,要他把一份策劃方案送到家裏,明天一早直接要去和客戶談判。這是一位寧城超級有錢的富二代婚禮策劃,朱文早早準備好了方案。本來是下周一去和客戶談的,沒想老板急著要。於是他隻好趕回公司去打印拿給老板。
公司是很少加班的,朱文趕到公司時卻發現辦公室裏亮著燈,出於好奇他躲在外麵,那一幕讓他震驚,馬嵐正在他的電腦前忙著什麽。大概過了幾分鍾,馬嵐關了電腦,朱文快速躲進消防樓道裏,等她走遠了才悄悄出來。
朱文打開自己的電腦,那份策劃方案怎麽也找不到了,很明顯是被人刪除了。第二天在公司裏,老板當著大家的麵表揚了馬嵐,說她不辭辛苦加班寫案寫的很好,大家都要向她學習。朱文看了一下,那份方案正是他寫的。他想當麵指責馬嵐這個惡毒的女人,可是他忍住了,老板會信他的話嗎?肯定不會,說不定還會找借口開除他。
朱文決定讓這個女人不得好死。他想了很多種殺人方法,又都否定了,直到有一次他去吃火鍋,看到服務員用火柴點酒精爐,計上心來,一個完美的殺人方案出現在腦海,暗暗佩服自己天生就是策劃高手。
朱文買來火柴,利用馬嵐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把火柴頭和火柴皮粘在她的窗戶上,然後再小心翼翼把窗戶關上。8月8號那天早上,他躲在門後,聽到馬嵐出門的聲音,馬上打開門捂著肚子,說馬嵐,借你家廁所用用,我家馬桶堵了。
馬嵐說行,你快點,急著上班呢。
洗手間和廚房挨著。馬嵐就站在門口,朱文趁機擰開了她的煤氣閥門,這樣等馬嵐晚上回來,房間便全是煤氣,她肯定會開窗通風。
等到晚上回來,馬嵐則安然無恙,隻是發朋友圈說自己忘了關煤氣。朱文失敗了,他親自試驗了一下,原來火柴不是每次都能點燃,看來仍得繼續努力。
不能再次擰開煤氣閥門了。8月29號那天,朱文借機拜訪客戶離開公司,回到住處他找到房東說回來拿一份文件,說忘記帶鑰匙。他以前見過房東的鑰匙,一大串所有租客的備用鑰匙走在上麵。房東把鑰匙給他,那串鑰匙果然有馬嵐房門的,他迅速進去弄鬆了煤氣管道。然後把鑰匙還給房東離開了出租屋。
結果這次仍舊未成功。回來時正好遇到馬嵐向房東抱怨煤氣泄露,房東急著外出,說小朱你幫忙看看。
朱文進屋幫忙檢修,趁機拿走了窗台上遺留的證據。馬嵐說不想住在這裏了,正在找房子搬走,朱文暗想必須盡快行動了,她要搬走就難下手了。
第三次朱文故技重演,借口離開公司,用房東的鑰匙打開門,弄鬆煤氣管道。
匆匆離去。馬嵐回家打開門,刺鼻的煤氣味撲麵而來,她立馬去開窗通風,砰的一聲劇烈爆炸,衝天的火光為她此生畫上慘烈的句號。
朱文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依舊沒有逃過警方的視線。案件就此了結,李鏡不禁感歎,這人啊太聰明,可惜沒用在正道上,反誤了卿卿性命。
肖妙虹把整理好的案宗拿給李鏡,確認無誤後簽字就要送往檢察院。李鏡一字一句仔細看著記錄,馬嵐,朱文,房東郭紅麗,婚慶公司林國強……一個個人物名字在他眼前閃現,忽然之間仿佛一道驚雷在他腦海炸響,這幾個名字怎麽似曾相識?他打開電腦網頁,輸入這幾個名字,還得感謝小莊教會他上網搜索,他按下回車鍵,一則十年前的重大交通事故新聞報道躍入眼簾。
李鏡十年前還在派出所做副隊長,記得那天暴雨傾城,所裏接到通知,寧城某路發生了重大車禍,一輛貨車撞上了一輛幼兒園演出歸來的中巴,要求警察前往維護秩序。雖然過去了十年,當時的慘烈李鏡仍舊曆曆在目,叫聲,喊聲,警笛聲,雨聲,混作一團,現場亂成一鍋粥。他看到很多大人在指責一個小女孩,你找死也別害人啊,你會不得好死的。
據後來統計,有四名小孩在車禍中喪生,死者家長分別有林國強,郭紅麗,吳勇,付紅。吳勇是馬嵐小區那個保安,付紅正是賣菜那位婦女。而那個衝到馬路中間引發車禍的小女孩正是名叫馬嵐,和爆炸案中死去的是同一人嗎?
李鏡找到了馬嵐父母,果然當年的車禍中的小女孩正是馬嵐,那天在局裏母親吞吞吐吐原本想說出實情,由於父親阻攔便沒說。出了那件事之後,他們一家人過的更加悲慘,馬嵐更加討厭這個家庭,成年後則很少和父母來往。
一切都明白了,李鏡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這一切都是別人做的局。
李鏡去婚慶公司找到了林國強,對方好奇地問,案子不是破了嗎?
李鏡沒有接話,問你還記得十年前車禍中死去的孩子嗎?
林國強低下頭,良久的沉默,一種悲傷的情緒油然而生。
李隊長,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農夫,種了很多玉米,他細心照料,希望秋天能有個好收成。忽然有一天發現別人家的一匹小馬把玉米全吃了,他找馬主人理論,馬主人說它隻是一匹馬啊,要不你們把它殺了?
是啊,它是一匹馬啊,能把它怎麽辦?於是農夫買來一條惡狗,在那匹馬又來偷吃玉米之時,他放開惡狗,那匹小馬豈是惡狗的對手,它生生被狗咬死了。
李鏡恍然明白了。你們為什麽選擇朱文?他和馬嵐這間的罅隙也是你一手策劃的吧?
因為他從小就調皮打架,衝動。這種性格的人往往會走上極端。林國強平靜的道。
那麽馬嵐呢?當年她隻是一個小女孩兒,她遭受家庭暴力,也是受害者啊。李鏡憤憤難平。
李隊長,你說那些被馬吃掉的玉米還能回來嗎?林國強冷笑著說。
你這是惡意殺人!是犯法的。李鏡激動的拍了桌子。
嗬嗬,你有證據嗎?林國強盯著李鏡,毫無畏懼。
是啊,他沒有任何證據,這個圈套太完美。李鏡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無力,明明知道真正凶手是誰,卻隻能看著他逍遙法外。
李鏡走出大樓,佝僂的背影仿佛刹那間老了十歲。
這個故事儼然超出了我的認知,沒想到還有如此離奇的殺人事件。我問李鏡,這個人真的一直沒有被抓嗎?李鏡看著我,說憑什麽抓人?他不是殺人凶手,他也沒有指使別人殺人,他太高明了,利用了人性的弱點,警察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李鏡望著車窗外倒退的樹木,臉上寫滿無奈與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