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與製衣廠停止繼續合作，這樣的收尾工作前後進行了一個多月，還沒有徹底結束。主要是，製衣廠總是以公司資金周轉緊張為由，不肯付清所欠的服裝加工費。在這段時間裏，林海毅和陳永華不時聽到一些同行們的哭訴，他們聯係的製衣廠又宣布破產倒閉了。工廠一倒閉，原來積下的一些服裝加工費就泡了湯。法院隻是讓他們憑有效單據，去辦理有關法律手續，登記製衣廠所欠的款項，在法院裏留個證據。要等法院宣判後，才能根據製衣廠現有的資產，按債主上訴先後和數額大小進行補償。但是，法院的這種判決往往一等就是幾年，到時能否拿到欠款也是個未知數。誰碰到這樣的事，誰倒黴。有些製衣行業的“二道販子”，製衣廠那邊收不到加工費，但是幫你加工的眾多下家的錢又不能不還。這些下家阿姨、大姐，大都是一些親戚、熟人和朋友，他們的勞務費是不能不還的。沒有辦法，隻得到處借錢來填補這個窟窿，因而也就背上了沉重的負債包袱。

林海毅和陳永華聯係的三家製衣廠雖然還沒有宣布破產倒閉，但是所欠的加工費也還沒有清算完畢。他們兩人隔幾天就去一次製衣廠要錢，有時去了，好不容易才討回一點點；有時則磨破嘴皮也隻能是空手而歸。

這段時間裏，林海毅和陳永華相對來說比較空閑了一些。兩人常常在咖啡館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相互交換聽來的各方消息，同時也策劃、安排今後的創業打算。

這幾年兩人齊心合力投入製衣行業，雖然沒有大發大富，但是也稍有積蓄。根據他們目前的年齡，也是到了應該自己創業的階段了，不然的話，人一過了五十，不要說創業勇氣會銳減，體力也不允許你再日夜奔波了。

綜觀法國的華人社會，大多數的華僑華人起步階段，不是開中餐館，就是開雜貨店。因為開這兩種店鋪，投資不多，也不需要特殊技能。隻要不怕花力氣和工作時間長，一個家庭或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就可以頂起一片天來。事業可以從小做起，等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後，再尋求更大的發展。在海外的華商，早期的創業大多數都是從無到有，分幾個階段，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經過反複的商議，林海毅和陳永華決定還是兩人繼續合作，先開一家中餐館。開始的時候店麵不用大，隻要有四、五十個座位就可以了，林海毅主外，管招待客人，叫應美妮來管酒吧和收錢；陳永華主內，管廚房一攤事，再請一個打雜的，就可以開張了。餐館要有生意，拉得住客人，關鍵是選好地點。選擇一個熱鬧的、人氣旺的街區十分重要。一是周圍得有寫字樓，眾多的在寫字樓上班的各個公司中、上層人士，往往是餐館中午固定的客人。若是餐館開在旅遊區附近，來來往往的遊客也會給餐館帶來不少的生意。說好了，兩人從即日開始，有分有合地花力氣去尋找開餐館的地址。陳永華雖然懂一些廚藝，但要能吸引得了食客，廚師必須要有精湛的廚藝，所出品的菜肴必須要有特色。為此，陳永華提出他想辦法先到一家有一定規模、港式廚師主理的中餐館廚房打幾個月的工，偷點師，多學點廚藝，將來好在自己的餐館顯露身手。這一想法立即得到林海毅的讚賞和支持。

一天深夜，都快十二點鍾了，美妮安排三個孩子睡下後，她進洗手間漱牙、洗臉，也準備睡覺了。林海毅還在翻閱一些房產公司的資料，尋找合適做餐館的出讓店鋪。突然，家裏的電話鈴響起。林海毅怕電話鈴聲吵醒已經睡覺了的孩子們，快步上前拿起電話筒。

林海毅剛將話筒貼近右耳邊，話筒裏就傳來了急促的聲音：“是海毅哥嗎？我是山青啊。對不起，這麽晚了給你打電話。事情來得那麽急，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隻得來打擾你了。”打來電話的是家在魯昂的王山青。王山青也是來自柬埔寨的難民，他們相識於當年巴黎郊區的難民安置營，後來他和夫人郭雪紅因為有個親戚早年來到法國後居住在魯昂，他們也就申請到魯昂落戶。到魯昂後，王山青夫婦倆先在移動的街邊市場申請了一個攤位，賣炸春卷、包子和洋蔥牛肉等亞洲食品。差不多一年半下來，他們積累了一些資金後，就在裏昂市區開了一家中餐館。那時，魯昂市還沒有亞洲食品店，所以他們一個月總有一、二次要開車到巴黎十三區亞洲食品超市，購買一些中餐館用的食品和用具回去。到巴黎時，要麽約林海毅夫婦在十三區中餐館一起吃頓午飯；要麽買好貨後到林海毅家裏坐坐，聊聊天。兩家人經常保持著聯係，有時，林海毅和應美妮也會開車到魯昂王山青的餐館坐坐，吃餐飯、聚聚友情。

王山青今夜這麽晚了突然打電話來，並且聲音如此焦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林海毅連忙對著電話筒問道：“山青，你不要急，慢慢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此時的王山青已經放聲哭了起來：“郭雪紅出事了，現在已送到醫院搶救。據醫生診斷說，她已是胃癌晚期，並且癌細胞已經擴散了。我們的餐館也已經關門兩天了，我不知道她還能活幾天，現在我得天天在醫院裏守著。”林海毅一聽，也急出了一頭汗水，忙問：“上個月你和雪紅不是到過巴黎嗎，我看她還是好好的，為什麽突然會到了胃癌晚期？她平時難道沒有一點先兆的嗎？”“咳，說來話長。也怪我平時太大意了，前一段時間，她也常常說肚子不舒服，但過些時候又好了，她也就沒有到醫院裏去好好檢查一下。她怕到醫院檢查要留宿，擔誤餐館生意，一直沒有去，就這樣拖了下來。”王山青一邊抽泣著一邊說。

林海毅聽到這裏，也不想再在電話裏聊下去了。他對著電話筒大聲地說：“我與永華這段時間剛好沒有多少事情做，有空閑時間。明天我們就到魯昂去找你，再去醫院看看雪紅，看我們能幫忙做些什麽。”說完，他又安慰了王山青一番，相約明天早上見，隨後就放下了話筒。

應美妮一直在林海毅的旁邊站著，他們在電話中的交談她都聽見了。當林海毅放下話筒抬頭看美妮時，隻見她的眼眶裏已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海毅一把將美妮攬到自己的懷裏，兩人默默地就這樣站著，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海毅從電話機旁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將美妮臉上的淚水擦幹淨，輕聲地說：“真是想不到啊，好好的一個人，好不容易逃出戰亂的火海，來到法國，本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和平、舒心的日子，不想又被癌症擊倒。正是人生無常啊！”美妮趴在海毅的懷裏，傷心地喃喃自語：“多好的一個人啊，又能幹、待人又厚道，為什麽病魔偏偏找上她？如果她走了，他們的兒子還小，王山青獨自一人怎麽能支撐得起這個家啊？”接著，她抬起頭來對海毅說：“明天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吧，去看看雪紅。”

林海毅回答說：“現在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需要我們做些什麽。我和永華去到那裏，說不定明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得來。你還是先不要去，如果我和永華當天趕不回來，你還可以在家照料三個孩子。等我們將情況了解清楚後，你再去看雪紅也不遲。”美妮想了想，覺得海毅說的有一定道理，就不再堅持明天也要跟著去魯昂了。

雖然兩人已躺在**，但是各自都睜著雙眼，沒有一絲睡意。他們可能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世事難料。本來好好的一個人，說病就病，說走就走，人的生命為什麽如此脆弱啊……

第二天一大早，林海毅就給陳永華打去電話，告訴了昨天晚上王山青電話中所講的事，並約他吃過早餐後一起趕往魯昂。

上午九點半不到，林海毅和陳永華就從巴黎開車到了王山青的家。王山青的家坐落在魯昂一條老城區的街上，樓上是兩房一廳的住家，樓下是約六十多平方米的餐館大堂，擺著四十多個座位，餐館有個好聽的中國名字叫“中華美食”。這幾天因為郭雪紅住進了醫院，餐館隻得臨時停業，一張停業通知的布告貼在餐館大門的玻璃上。林海毅推門進去時，王山青已經坐在酒吧前的一張桌子旁等著他們了。王山青滿臉疲憊，看起來比往日瘦了一圈。看見林海毅、陳永華他們進來，他馬上站起來迎了上去，還沒有開口說話，眼淚已先潸潸地流了下來。此時，任何話語都是多餘的了，林海毅隻有緊緊地與王山青擁抱在一起，讓他重新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王山青才開口說話：“昨天醫院已下達了病危通知書，雪紅的癌細胞已全麵擴散，到了最後階段。雪紅從前天開始人已不再清醒了，要走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今天讓你們一早跑過來，真有點不好意思。”“你太見外了。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們，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好朋友啊？現在不用講其他什麽了，馬上帶我們去醫院看看雪紅吧。”林海毅一把將王山青拉了起來，向陳永華打了一個眼色，就往外走。王山青沒有再說什麽，他關好餐館的大門，招呼林海毅和陳永華上了他停在餐館門口的小貨車，往醫院奔去。

在車上，陳永華問：“佩男呢，他還都好嗎，他知道媽媽的事了嗎？”王山青一邊開著車，一邊回答：“他上學去了。中午在學校吃飯，下午四點半去接他回家。他已經十一歲了，知道媽媽生病住院了，但是他還不知道媽媽得的是癌症晚期。前些天我是天天帶他來看看媽媽的，但是這幾天她已沒有知覺，我就不帶他來了。因為看也沒有用，反而會在他的心裏留下陰影。唉，這麽小的孩子就沒有了媽媽，不知道今後怎麽辦？”王山青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

到了醫院急救室，王山青向急救室的護士提出了帶朋友來看望郭雪紅的要求。護士請示了醫生，對他們說：“來探訪病人的親人和朋友，重症監護室不能進去，但可以在監護室外麵的大玻璃窗前觀看。”他們三人隻好轉了一個彎，來到走廊上的大玻璃窗前往裏麵看。郭雪紅躺在病**，身上蓋著白布，鼻腔裏和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她的臉已經瘦得變了形，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紅潤，顯得灰黑灰黑的。怪不得山青不帶兒子來看媽媽，怕嚇到了孩子。他們在窗前停留了十多分鍾，雪紅躺在那裏閉著雙眼，始終一動也不動。這個樣子看了真讓人心酸。

回到“中華美食”餐館，王山青建議找一家法國餐館請他們吃午飯，林海毅和陳永華都一致反對。陳永華說：“我們就在家裏吃吧，隨便吃什麽都可以，現在我們不在乎吃，而是要商談一下準備如何料理雪紅的後事，談話在家裏比較方便。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廚房看一看，冰箱裏有什麽，我就做什麽，隨便吃點就可以了。”王山青沒有再堅持他的意見，他想進廚房幫陳永華做點什麽，但是被永華一口拒絕了，趕他出去，叫他先坐著休息一下。

不到半個鍾頭，陳永華就揣出了兩大碟食物，一碟是肉絲炒米麵，一碟是蝦米炒白菜。王山青從酒櫃裏拿出兩瓶紅酒，大家就一邊喝著酒，一邊商議著如何安排雪紅的後事。王山青的意見是，他們在法國也沒有什麽親戚，一旦雪紅真的走了，也不想大搞什麽喪事，隻是通知一下比較親近的朋友，來送她一程就好了。關鍵的是，留下的餐館生意如何繼續下去，還有未成年的兒子佩男今後的培養問題。

一說起這些事，王山青忍不住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在海毅和永華的一再勸說與安慰下，山青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好長時間他再也沒有說話，隻是大口大口地喝酒來壓製心中的悲哀。在這種情況下，林海毅和陳永華也想不出能用更有效的話語來化解王山青心中的傷痛，隻能陪著他一起喝著悶酒。

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王山青才開口對他們說：“當初我和雪紅帶著三歲的佩男，曆盡艱難逃脫了紅色高棉的魔掌，來到了法國。感謝法國政府與人民敞開仁慈的胸懷接納了我們，讓我們重新燃起了對新生活希望的火光。當年，我們是雙手空空從難民安置營來到魯昂投靠一名親戚。承蒙他們一家接納，在他家的餐館廚房做了一年的工，學到了一些謀生的技能。一年後，我與雪紅自己出來，向當地政府申請了露天街市的一個移動攤位，靠買一些自製的炸春卷、肉包子等亞洲食品，積了點錢，站住了腳跟。我們省吃儉用，再向銀行貸了一部分款項，才開起了現在的餐館。本以為，我們可以自食其力，過上安定的生活，讓佩男受到法國良好的教育，長大成才。再過些日子，我們也就可以安心的養老、安度晚年了。哪裏知道，雪紅辛苦了大半生，什麽福都還沒有享受到，就要先我而去了。那我以後自己一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王山青的這番話，道出了絕大多數從東南亞國家來到法國避難、謀生的華僑華人所走過的生活足跡，無疑的引起了林海毅和陳永華的強烈共鳴。

接著，王山青自我責備說：“都怪我自己太大意了，前一段時間，飯後雪紅常常覺得肚子脹得慌，不舒服，有時還有陣陣隱痛。我叫她去看看醫生，她總說過一會兒就好了，不用看醫生，省得浪費時間，自己去藥店買點止痛藥吃就對付過去了。實際上，這可能已是胃癌前期的預兆，卻沒有引起我們的重視。如果早發現早治療，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雪紅萬事能忍、能吃苦，在朋友圈裏是出了名的。我們開始做街市攤位時，都是在露天的，一星期要換三個不同地方，食物都是要自己扛著、拉著去的。春、秋兩季氣候最好，夏季雖然熱，常常全身流汗，還能頂得過去。最難過的是冬天。在氣溫零下幾度，或下雪、下雨的日子裏，在街市一站五、六個小時，會將你凍得全身發抖。任憑你穿上棉衣棉褲，手腳都會凍得長凍瘡。雪紅那時落下的凍瘡傷疤，到現在每年冬天還都會複發。後來做餐館了，她又是堅持要做廚房，一天油裏來煙裏去，從不言累、言苦。餐館收工後，她還要料理佩男的起居、飲食和上學讀書等做不完的事。好不容易總算打出了一片天地，她卻躺下了，永遠的躺下了。她是累死的呀！”說到這裏，王山青又哽咽得講不下去了……

就這樣，三個男子漢一邊喝著酒，一邊流著淚，一邊回憶著前半生的艱難人生曆程。

突然，王山青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說道：“啊喲，都四點了，差一點忘了去接佩男，他們學校是四點半鍾放學，我要去接他了。”說完，他就匆忙往外走，同時對林海毅和陳永華說：“你們再坐一會吧，等我接佩男回來後再走不遲，或者吃了晚飯再回巴黎怎麽樣？”林海毅連忙回答說：“沒問題，我們等佩男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我也很想見見他。”

不一會兒，王山青領著佩男回來了。一推開門，佩男就蹦著跑到林海毅和陳永華麵前，很乖巧地高聲喊道：“林叔叔好，陳叔叔好！”林海毅一把將佩男抱了起來，在他的臉頰上狠狠地親了兩下，說：“佩男又長高了，快成一個小夥子了。”被海毅叔叔放下後，佩男又跑過去攬住永華叔親了親，顯得很是親熱。

這時，酒吧台上的電話鈴聲響起。王山青一聽，臉部表情馬上緊張起來，他拿起電話筒接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講法語的：“您好，是王先生嗎？”王山青本能地答道：“我是，您好，找我有什麽事嗎？”“這裏是醫院。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夫人郭女士剛剛已經沒有了呼吸，去世了。請您馬上到醫院裏來，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她的後事。”王山青聽後，沒有回答，拿著電話筒的右手還舉在那裏，好像凝固了一樣。站在旁邊的林海毅和陳永華都已經知道電話的內容了，一起走上前扶住了王山青。林海毅開口說：“這樣吧，永華留在家裏與佩男在一起，等一會做點飯給他吃，我與山青馬上去醫院，與他們商量一下料理雪紅後事的時間安排。大家也不用太傷心了，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現在我們還是集中精力把雪紅的善後事宜辦好吧。”說完，他又交待永華分別給美妮和麗芬打個電話，告訴她們今晚不回巴黎了，留在魯昂幫助山青料理雪紅的後事，有什麽事明天再聯係。

說完，林海毅就扶著王山青出了門。因怕這個時候山青精神難以集中，他就向山青要過車鑰匙，由他自己開車載著山青前往醫院。

當他們趕到醫院急救室時，護士們已經在清理房間了，原先插在雪紅身上的各種管子都已拔除。一塊白布蓋住了雪紅的全身，包括頭部。王山青撲上前去，掀開雪紅頭上的白布，抱住她已經僵硬了的頭，失聲大哭了起來。護士告訴說，等親人見了最後一次麵後，雪紅的遺體就要被移送到太平間，再商量具體火化安葬的日期。

王山青在死亡證明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後，眼看著躺在輪**的雪紅的遺體被重新蓋上了白布，由護士推離急救室，送往太平間。

那一天，郭雪紅的遺體在丈夫王山青和兒子王佩男及一些親朋好友的陪同下，被送進火化爐火化。隨後，由王山青捧著她的骨灰盒，前往魯昂近郊的一個墳場安葬。因為擔心佩男幼小的心靈受傷害，王山青隻是告訴他媽媽生病去世了，而沒有讓他瞻仰躺在棺材裏的媽媽的最後遺容。出殯那天，除了林海毅和陳永華，應美妮及方麗春、方麗芬都來了。但是麗春和麗芬姐妹倆著意回避著不走在一起，始終沒有說上一句話。

從墳場回來後，一班人聚集到“中華美食”餐館，大家一是想再陪陪王山青，二是也想一起幫忙王山青出出主意，如何安排他與兒子佩男今後的生活和餐館的生意問題。到此，王山青的眼淚可能流光了，沒有再流淚了，隻是要麽木然地站著，要麽木然地坐著，很少開口說話。最可憐的是小佩男了，隻有不到十一歲的年紀，媽媽就走了。失母之痛在他今後的成長道路上，必然會成為他心靈上一個難以愈合的傷口。

大家圍坐在一張大桌子旁，一邊吃著陳永華匆忙做出來的飯菜，一邊也在為王山青今後的日子出謀劃策。林海毅首先開口說：“人死不能複生，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活著的人總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佩男還小，山青你得堅強起來，一定要將佩男培養成人，讓在天堂的雪紅安心。趁現在我們都在，你說說你的打算吧，我們都是你的好朋友，能幫得上忙的一定會全力幫助你的。”王山青紅著雙眼說道：“很感謝你們的幫忙，讓雪紅走得也安心。你們放心，雪紅雖然走了，但是我一定會將佩男培養成人的。我知道佩男是雪紅的心頭肉，我絕不會辜負她的期望。”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都有點沙啞了。他繼續說：“這個餐館關門快三個星期了，得趕快重新開起來，否則一些老客、熟客都會跑掉的。這個小餐館一直來都是雪紅和我兩人支撐著的，她主廚房，我管外麵。現在她走了，廚房必須得請人。我們這種小餐館，小本生意，請人是個很頭痛的事。我們自己的生意，從來不計較時間，做到幾點都可以。請人來做，就不能這樣要求別人了，到鍾點得讓他休息。尤其是廚房，出菜好壞很關鍵，他不好好給你做，客人就留不住。”

王山青的這一番話，講得很實在。俗話說：大有大的難處。實際上，有時候，小的也有小的難處。家庭小本生意，一切都得靠自己親力親為，不計時間，不怕花力氣。而請外人做起來就不那麽順手了。王山青提出的這個很實在的問題，一時還真叫人難以答得上話。

大家沉默了一陣。突然，麗春對王山青說：“這樣吧，我反正也不想在巴黎呆了，魯昂這個城市也很不錯，我來幫你打工吧。廚房這一攤子事，我也熟悉。我在泰國時，曾在一家中餐廳的廚房打過一年的工，一般的菜我都會炒。到時候看看你餐館的菜單，按照你們的要求，試著炒一炒就可以了。如果你同意的話，我馬上就可以過來。不過，我過來，兩個孩子我也要帶過來，你隻要給我們一間房子住就行，人工嗎，開始你每月給點零花錢就行，反正我們吃住都在你餐館裏。做一段時間再看看，你覺得我做得還行，那我可再做下去；如果你不滿意的話，到時我走人好了。”

方麗春的這番話，一下子將所有的人都震住了。別看她平時與人說話輕言輕語，顯得秀氣、文靜，誰也沒有想到這時她說話卻那麽直率、那麽堅決，又那麽在理。就目前王山青餐館的現狀來說，沒有比她來幫忙更合適的了。王山青聽麗春這麽一說，立刻有了精神，因為他知道麗春懂得餐館廚房這一攤事，人品又好，大家相互之間也知根知底。她若能過來幫忙，可以解決他的一個大難題，餐館馬上就可以重新開門迎客了。他馬上對著麗春、也是對著在座的大家說：“麗春能來餐館幫忙真是太好了。你講的條件都沒有問題。你的兩個孩子過來一起住，剛好讓佩男有個伴，真是太好了。我還真在發愁呢，怕他突然沒有了媽媽，一下子太寂寞了，無法適應。”

大家都為這個事先沒有想到的結局而高興。在座的人當中，隻有陳永華和方麗芬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陳永華的內心深處，對昔日的妻子方麗春和兩個孩子世英和世豪總是有一份不能釋懷的疚愧，但叫他現在馬上拋棄方麗芬和小女兒蓉蓉，一時間又割舍不得。麗春倔強的性格，有時讓陳永華想去與她和孩子親近一下也不敢。方麗芬呢，她是堅決不想離開陳永華的。但是因為自己中間的插入，導致親姐姐帶著兩個孩子孤獨在外，心裏也一直不得安寧，這種不安和負罪感也時時折磨著她的心靈。

現在，方麗春主動提出要到魯昂來幫助王山青打理餐館廚房，可以暫時避開陳永華和方麗芬一段時間，同時也可讓“中華美食”盡早重新開門，可說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大家都表示讚同。過了些日子，王山青就開著車將方麗春和兩個孩子世英和世豪接到了魯昂。王山青在餐館樓上的住房讓出一間給麗春母子三人安身，麗春稍事安頓後，馬上就一心撲到餐館的廚房裏。她將廚房收拾和整理了兩天，記熟了菜單上的各種菜式名字，並向王山青問清楚了各種菜的配料，對於自己不是很熟悉的菜式，都在王山青的指點下炒出來讓王山青品嚐過，得到認可後才接著試炒第二樣菜式。

第三天中午餐館開門迎客。因餐館關門了三個多星期，可能不少食客還不知道餐館已重新開門營業，所以中午來吃飯的人並不多，隻有七、八位客人。不過麗春看王山青收回的碗碟，都是精光的，沒有留下什麽剩菜剩飯，她知道自己炒的菜得到了客人的認可，心裏也踏實了很多。等客人都走完後，王山青在收拾好餐桌桌麵後，就進廚房幫著清洗碗碟，並準備各種肉類和薑、蔥等材料，以備晚上再用。見王山青進來廚房，兩人才有了交談的時間，麗春問道：“怎麽樣，今天中午剛開門情況如何？炒的菜和炸的蝦，客人吃得還滿意吧？有什麽問題你要給我說啊。”王山青臉露笑容回答說：“不錯啊，客人吃後都說好吃，你不是看到了嗎，每台桌子最後都沒有剩菜留下，就說明客人吃得滿意。真是多虧了你，餐館這麽快就可以重新開門。”“你不用盡說好話。我是給你打工的，有什麽問題你要及時指出，我才可以不斷改正啊。”麗春心裏開心，表麵卻假裝嚴肅地回應著王山青。她知道自己可以在這裏正常的工作下去了，也等於有了一個暫時安身的地方，又可以遠離永華和麗芬，暫時放下心中的煩惱事，這樣，內心世界也可以寧靜一些。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餐館恢複了正常營業。雖然有王山青不時的幫忙，做廚房這一攤子活，對麗春來說確實是不輕鬆的事。但是她的心情卻比剛到巴黎時，得知永華與麗芬的事情後內心說不出來的苦悶，舒坦得多了。她也知道有些事急也急不來，隻能讓時間慢慢來衝淡它吧。當前隻要有工做，有飯吃，孩子有書讀，日子就過得下去，就算慶幸了。星期一是餐館的休息日，她也閑不下來，要用洗衣機將大家一周換下來的衣服清洗幹淨，還要管大家的中午、晚上的兩餐飯。佩男自母親走後，他會常常自己躲在一隅默默地流淚。每當這個時候，麗春總是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佩男，給予盡量多的母愛和關心。幸虧世英、世豪與佩男的年齡相近，三個人在一起一、兩天就非常熟悉了，整天玩在一起，使佩男逐漸從喪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這讓王山青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王山青和方麗春也有一個月一次或兩次，帶著三個孩子一起驅車到巴黎去進貨，順便也會會親戚、朋友。麗春的性格比在巴黎時開朗、活潑得多了，她把更多的心思花在研究餐館的菜式上，暫時將與永華、麗芬的糾纏放在了一邊。

一年半後，王山青與方麗春倆從老板與工人的關係，不知不覺地變成了情侶關係。重新組合的五口之家能和睦相處，這對麗春來說是到法國後的最好歸宿，同時也給永華和麗芬留出了一條繼續平靜地過下去的生活之路。歲月慢慢的流逝，讓姐妹倆從情敵又變回到骨肉親人。那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