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詭夢
“很多時候我們可能會覺得，夢是支離破碎、混亂並且毫無邏輯的，頂多隻能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是有這麽一群人，他們堅持把夢當成潛意識的‘信使’，執著地追求著隱藏在夢背後的意義，通過分析夢境去幫助別人，理解別人，並且緩解別人的焦慮和其他負麵情緒。他們的職業，是心理醫生。今晚，我們很榮幸邀請到高凡高醫生來做我們解夢版塊的嘉賓。”
主持活動的是一個氣質優雅的女人，她亭亭而立，聲音充滿磁性，讓人聯想起播報天氣預報的女主播。
“大家好。”我站起來鞠了個躬，“我是一名心理醫生，同時我也是一位人類心理的探索者，我感興趣的領域包括夢境、記憶和腦認知等等，今天很高興能和大家一起探索夢境的秘密，希望大家能把我當成朋友，分享你們認為有意義的、獨特的夢境。”
在我們身邊有二十幾號人，他們坐在紅色綠色的折疊椅上圍成一個圓圈，這些人的年齡大多介於二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男女大概各占一半。
在我進行自我介紹之後，大家一邊很配合的鼓起掌來，一邊朝我投來期待而又好奇的目光。
7月20日晚上九點，我來到一家叫做“文佩教育”的培訓機構，客串一個減壓論壇解夢版塊的嘉賓，而旁邊這些人正是培訓機構的學員。
沙龍的主持人名叫晏晴，是這家“文佩教育”的創始人，她年紀雖然比我大兩三歲，但是保養得很好。
今天的她顯然是精心的打扮過，長發溫柔的挽在腦後，梳成了馬尾，她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針織無袖背心，顯得手臂十分潔白修長，下麵搭配一條深咖啡色的短裙，腳踩著銀色涼鞋，讓人感覺既時尚又大氣，十分符合她的氣質。
十年前的晏晴，還是一名大學法律專業的老師，生活相對平穩，但也波瀾不驚。久而久之，她開始覺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於是便毅然放棄了鐵飯碗，辭職出來自己創業，並創辦了這個培訓機構。
當然，創業之路並不平坦，公司發展的過程她也遇到了不少挫折，諸如資金不足、招生困難等等，本人又經曆了離婚、親人離世等等的打擊，雪上加霜，壓力大到一度考慮過自殺。
那一段時間她也向我求助過，在我的幫助，當然最主要還是她自己的毅力下，終於打破了這些負擔和枷鎖。所以，成功回到正軌的她對心理學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不時也會舉辦這樣的活動幫助她的學員們。
“文佩教育”位於科技館五樓，是一家專門輔導在職人員參加考研和各類技能等級考試的機構，占地麵積很大，幾乎占據了整一層樓的空間。
可以說，來這裏參加培訓的學員，都有著一顆不安現狀、力求上進的心，但與此同時，他們一邊工作一邊讀書充電，所承受的壓力也是普通人的兩倍以上。所以，今天的心理活動是以減壓為主題的。
在此之前，晏晴就曾經向我有意無意的炫耀過，說她機構裏的這批學員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普遍比較強。看得出來的確如此，今天晚上到場的學員們對於解夢的興趣還算是比較濃厚，輪到我登場的時候，大家都很踴躍的分享自己的夢境，絲毫沒有冷場的跡象。
第一個分享夢境的是小凱。她是一個穿著灰色T恤衫，短發、戴著黑色邊框眼鏡的女人，年齡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臉蛋圓圓的，眼睛不大但是總是笑意盈盈的，給人一種活力充沛的感覺。
“那次夢見我老嬸，是她去世五年後的一個晚上。”進入正題的時候，小凱的表情有些憂傷，她目光投向地麵，眉頭微皺，似乎在努力回憶有關夢境的每一個細節。
“我記得自己當時是在一條巷子裏，遇到了我的老嬸，我喊了她幾聲，可是她沒有應我，隻是朝我詭異的一笑，就往前走了。”
“我很想念她，於是一直追著她，追著追著就到了一家雜貨店，眼見了老嬸進了店子裏，進店之前她還朝我望了望。隻是我一進店裏，卻發現她的身影消失了。我很狐疑，老嬸去哪裏了呢？這時候我發現雜貨店後排有一堆箱子，我心念一動，逐個逐個搬開了那些箱子，赫然發現牆壁上有一串數字，好像是623845，我心想，這大概就是老嬸留給我的吧。但是這個夢到底代表什麽意思呢？”
小凱這個玄妙又詭異的夢立即引起了周圍的人的興趣，她剛一說完，大家就開始議論紛紛。
“那串數字，應該是你老嬸留給你的某種暗示吧，我看啊，應該和金錢有關，比如說寶藏。”一個紮著雙馬尾辮的女孩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穿著一件印有誌願者LOGO的短袖衫，看起來很年輕。
“會不會是保險箱的密碼，又或者，銀行賬戶的密碼？”一個穿著稍顯正式的年輕男人附和道。看他和那個女孩坐的位置，兩個人是一起來的。
“這個夢境有點《達芬奇密碼》的味道啊，我感覺還需要對數字進行解密，才能得到真正的含義。”一個工程師模樣的中年男子扶了扶眼鏡，饒有興致的分析道。
文佩教育的學員們都忍不住即興當起了“釋夢師”，興致勃勃、七嘴八舌的幫忙分析起來。
從“預兆”的角度來分析夢境，是人之常情。不過，從超自然角度去分析夢境不符合心理學的做法，心理學是從影響人心境的某種潛在因素著手，層層的進行剖析，而超自然更偏向於玄學的範疇。
“有個問題需要請教下，請問你自己開過店嗎？”我略微思索了一下，開口問道。
“實體店倒是沒有，但是我自己開了一個淘寶店。”小凱回答說，她表示自己是一名自由職業者，主要的工作就是從事電商，現在和人合夥經營著一家淘寶店，自己主要負責財務和運營方麵。
店子越做越大了，這一次來考研，也是希望通過進入MBA學習，拓展自己的人脈，同時也學習一些管理知識，幫助自己更好的管理團隊。
“嗯，理解。”我點點頭又問道，“那麽，你創業之初，是不是特別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呢？”
“是的。”她望向我，眼神中有一絲驚訝之色。
“但是，由於某些原因，當時你的家裏人，在你開店方麵並沒有能夠給你提供足夠的幫助，讓你感覺有些失望，是嗎？”我謹慎的挑選著措辭。因為這是我的初步判斷，需要進一步的確認，才能保證解夢的方向是正確的。
“嗯……”她點了點頭表示承認，但沒有說明原因。
如果是平時在谘詢室裏，我可能會繼續問一些細節，但是今天是在公眾場合，我想，隻要給出關於夢境的一些大致的含義，給予當事人一些啟發就足夠了。
“我認為這個夢並不需要過分的解讀。”在得到了小凱的確認之後，我進而分析道：“那串數字有可能是來自於你日常工作，比如你接觸到某些數字隨意的組合。重點是在於整個夢境和現實間的前後因果。”
“比如說，夢中的雜貨店有可能跟你所從事的生意有關，因為你在這件事上特別需要別人的支持，所以，你已經去世的老嬸作為親人的代表出現在了夢裏，而她給你留下的數字，不正是她給你幫助的一種隱喻嗎？”
“歸根結底，夢都是人對於自身潛在願望的實現，隻是以一種古怪的方式呈現了出來。總體而言，這個夢象征的是，因為在最需要得到幫助的時候沒有得到支持，所以內心感到有點遺憾，這或許已經成為了你的一個小小的心結。”
“那麽，如果我真有這個心結的話，要怎麽樣才能解開呢……那畢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小凱猶豫著問道。
“這倒不必擔心。心理學有一個很重要的原理，就是自省，一個人若是知道自己潛意識糾結的點在哪裏，然後去接納它，與它和諧共處的話，焦慮自然而然也就化解了。所以，這件事你完全可以讓它隨風而去。”我笑著解釋道。
“我明白了。”小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或許是的確有所悟吧，她的神情看起來輕鬆許多。
輪到另一個男孩子王迪分享夢境的時候，他的表情顯得有點悲傷，從剛才開始，他就表現得心事重重。他年紀稍輕，看起來隻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白色的襯衫和西褲，臉色有些黝黑。
他神情憂傷的說道：“最近我老是夢見我父母去世了，夢裏我哭得很傷心，醒來我也覺得很難過。高醫生，這是不是一種不好的預兆？”
“請問你平時是和父母一塊生活嗎？”我略作思考後問。
“對的。”他點點頭。
“而且你和你父母的關係很好，對嗎？”我又再度確認。
“對，我和父母的關係相當親密，這也是我一大學畢業就離開北京回到這裏的原因。”他的臉色變柔和了一些，“不久前，我自己開了個物流小公司，事業剛剛起步，所以事情比較多。不過，您問這些有什麽關係嗎？”
我點點頭：“有很大關係。實際上，夢還有一種功能，那就是對於我們隱藏在內心的某種焦慮的釋放。而夢中展示的情節，其實是潛意識中對於現實生活中一些細節的思考。”
“比如說，你在日常生活中目睹到父母逐漸老去的一些細節，但是由於工作繁忙的關係，沒有辦法進行細細的思考和處理。”
“而這些細微的變化都會進入你腦海裏麵，而且在夢的演繹之下，變成了某種可怕的結果，這實際上是釋放焦慮的一個過程。當你哭出來的時候，這種焦慮的壓力也會得到緩解。”
“嗯。”他點點頭，“做完夢的那一刻，身心的感覺是好一點，隻是總擔心夢裏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成為現實。”
“那就對了，所以千萬不要把夢當成什麽預兆，加重自己無謂的心理負擔。夢隻是一些潛意識的反應。現實層麵，如果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找個機會和父母坐下來，以閑聊的方式告知他們自己的這種焦慮，同時也幫助他們製定一些相應的方案，比如說定期體檢、平時注重運動、養生等等。”
“好的，謝謝你高醫生。”
經過前幾次的夢的解讀後，顯然大家對於理解夢境的興致更高了，輪番著要我幫忙分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看學員們的夢也分析得差不多了，正準備休息一下。
“高醫生，有個夢一直困擾著我。”這時候，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坐在圓圈十點鍾方向的一個女人，她大概三十歲左右，麵容十分淡雅，眉毛細長，眼神有些憂鬱，嘴唇很薄很紅，穿著一身素白色的連衣裙，左耳上還有一個金色的耳環，從剛才起她就靜靜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你請說。”連續奮戰了一天，從白天的谘詢個案到晚上的解夢沙龍，我差點兒忍不住張開嘴巴打個嗬欠了，但還是強打精神投入戰鬥。
“我夢見了一個人偶。”她聲音略帶沙啞，給人一種柔弱的感覺，而且她麵色蒼白，更顯得楚楚可憐，“而且，那個人偶要殺我。”
聞言大家都嚇了一跳，就連正在給學員倒茶的晏晴也被這略帶驚悚的話語嚇得呆了一呆，倒進茶杯中的水不小心濺了出來。
“能具體說一下是什麽情況嗎？”我柔聲問道。在心理醫生的職業生涯裏，形形色色的夢境聽得多了，再光怪陸離也不足為奇，關鍵還是其中的細節。
她略微定了定神，咬了咬嘴唇，緩緩說道：“那是一個夢中夢。我夢見我在自己夢裏睡著了，然後醒來的時候，旁邊就睡著一個人偶。”
“那個人偶是個女的，留著長發，一對眼睛空洞洞的，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然後朝我微微一笑。我嚇得從**彈了起來，她從**緩緩爬了起來，手上拿著把刀，朝我靠近，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巴在動卻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她把我逼到角落裏，然後她……”
她描述的場麵本身就有些驚悚，再配上她低沉而嘶啞的語調，讓聽的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有幾個學員甚至忍不住開始摸著胳膊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然後她怎麽？”隔了一會，旁邊有人忍不住問了出來。
那個女孩神色慌張，嘴唇微微的顫動，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從神態看來，這女孩大概是被人偶的意象給嚇壞了。
這時，晏晴看了看時間，向學員們宣布說：“好了，時間也晚了，家遠的同學回去的時候也要注意安全，今天的活動就到這裏吧。最後，我想我們再把掌聲送給高醫生吧，他今天做了一天的谘詢工作，還專門過來參加我們的活動，也是挺不容易的。”
掌聲很熱烈。
隨後，在場的學員漸漸散去，他們一邊朝外邁著腳步一邊還相互討論，仿佛對今天的活動意猶未盡。但是我留意到，那個夢見人偶的女孩還坐在原地，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著，像是還沉浸在自己恐怖的想象當中。
“高醫生，你不用太在意，她會做那樣的夢，或許是因為……職業病吧。”這時候，晏晴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道。
“職業病？”我眨眨眼睛，腦筋急轉，嚐試推測這個特殊的職業。小說家？編劇？動畫導演？
但是我一個都沒猜中。
“嗯，她是一名視頻網站的視頻審核員，還是專門審核驚悚視頻那一塊的，平時會看許多恐怖視頻，所以聯想會比較豐富。”晏晴顯然對那個夢不以為意。
晏晴的說法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我依舊心存疑惑，真的是這樣嗎，會不會有其他的內情？考慮到那位女士的情緒和精神狀態，我覺得有些不放心，於是我徑自走上前去。
“這位女士，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隨時可以聯係我。”我朝她遞上了名片，上麵有我的谘詢室地址和電話。
“高醫生是嗎？好的，謝謝你。”她輕輕的應了一聲，然後把名片收了起來，然後背起自己的手提包，站起身走向了玻璃室外黑漆漆的通道。
望著她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
“高醫生，今天辛苦你了。”晏晴微笑著走到我身旁，她雙手交叉伸向背後，作出一個放鬆身體的動作。
“哪裏，還要感謝你給我這樣的機會，能一次了解那麽多學員的生活和心理活動，這樣的活動我很願意參與。”我真心實意的說。
“這麽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晏晴眉毛輕輕挑了挑。
“你也辛苦了，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再說也不順路，我自己叫輛出租車就好了。”我望著她略顯疲憊的臉說道。
當我再次朝門外通道望去的時候，那個女孩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那時的我，壓根不會想到，這竟然是一係列犯罪事件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