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聽說他們那個是要建設一個什麽新城鎮,哎喲,趕進度啊什麽的,經常從早上出班晚上八九點都還在工地上幹著呢!”

“不是前幾天大風大雨的嗎?他們集體都沒出工!”

“大風大雨的誰敢出工啊?再怎麽也不能要錢不要命啊!”

“堪的爸爸可拚命著呢!不過也是,三個孩子,最小的又才五歲,大的都要讀書,不讀書哪能有什麽出路啊,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跟自己一樣去工地幹活或是整天麵對著這片海吧!”

“是啊!是啊!”

她們越說越起勁,我卻隻想到可能會見到的耳耳。

記憶裏的耳耳總愛穿非黑即白的衣服,短袖長袖裙子外套,無一不是,頂多是上麵有一些其他顏色的花紋或是圖案,右邊耳朵上的耳釘也一直都在,塑料小棍則不知何時拿了下來。耳耳喜歡小孩子,我想像堪這麽大的孩子她應該也很有興趣跟他說上幾句的。她麵對孩子的時候很溫柔,她自己就像一個孩子。

樓下一個住戶就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因為是一個人,所以很少下樓,但是我們運氣很好,總能在他媽媽帶他出門的在樓下碰見,每次碰見耳耳都會說上幾句話。

“你吃飯了嗎?”小孩躲在媽媽身後,媽媽把他拉出來讓他告訴姐姐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出去玩?可不可以帶上姐姐?姐姐有好多好多玩具!”然後小孩奶聲奶氣的說不要……

“孩子是這世上最單純的,他們不會掩飾撒謊,他們所表達的就是他們最真實的想法。”耳耳是這麽認為的。

“其實貓也是。”我這麽想但是沒說出口。

“哎呀,也不知道他們那個地方要幹到什麽時候,說是上次那樣的天氣還會再來呢!”她們的聲音又回到耳邊,還在討論工地上的事。

“惠嫂家的阿輝來了!”婦人還沒進門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一到家聽說你找人立馬就過來了,你們好好聊,我去燒壺水!”婦人把一個瘦瘦高高的人領到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就進裏屋去了。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

“你好,我是平知,聽說你見過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差不多……這麽高的女孩?”雖然有些唐突,但我還是迫不及待的希望知道一點有關耳耳的消息。

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後才開口說話。“我是阿輝,我見到她其實也好久了,而且也不太確定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孩。”我靜靜地聽著。

“嗯……是差不多有這麽高吧,披著頭發,穿著黑色的裙子,背著個黑色的大包,一個人沿著馬路走,頭發差不多有……這麽長吧,嗯,應該是。在八月份的時候。”他一邊回想一邊說著他見到的那個女孩。

“差不多是二十幾歲吧,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我是一個人去趕集的。你知道嗎?我們這個地方比較偏僻,平常是不會有什麽旅遊的人來的,我看到她就感到很奇怪,加上也算是長得比較漂亮的女孩吧,就多看了幾眼,不過也僅限背影,我沒看到她的正麵。”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沒說話。那就是耳耳,我隻有這一個感覺。

“哦,對,因為是夏天嘛,她還打著一把遮陽傘,說來我們這個地方還真是沒幾個人會打那種傘的。藍色的,還挺好看的。”他又笑。

“她當時是往哪裏去呢?你知道嗎?”

“哦,應該是我們隔壁那個村吧,本來我還想上去問問呢,不過到了拐彎的地方看到她走了另一條路就算了。那條路就是通往隔壁村的。”

“那個村啊基本上是沒人了的!”婦人端著兩杯茶水分別遞給我和阿輝,“不是什麽特別的茶葉,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謝謝。沒什麽人,是什麽意思?”

“那裏的人常年捕不到什麽好的東西,要不就是船隻容易失事、夫妻家庭常鬧矛盾,有人說是那裏的怨靈幹的,要不就是海神,出的事多了之後漸漸地人們就搬離出來了。”阿輝解釋道。

“對對,還有搬到我們村的呢!不過不久他們又搬到別的地方去了。出來的人大多數也沒再做我們這些事了,好多都出去打工去了,雖然都是危險的活路,但總是要比海上這份有保障些。”婦人說得煞有其事。

“不好意思,能帶我到那個村子裏去看看嗎?”

“阿輝啊,你下午沒什麽事吧?”

“沒有。”

“那就吃了午飯讓阿輝帶你去吧!小的時候他也沒少去那裏玩!”

午飯過後阿輝來找我,我背上背包跟婦人道別,堪靠在門上望著我和婦人說話,眼睛依舊那麽澄澈。

我和阿輝走了一段路之後堪追上來跟我說:“等爸爸給我買了大卡車你再來找我玩吧!”略微有些別扭的吐字,但是語氣裏有著小孩子特有的情感。

“那得要過年了吧?”

“嗯,過年我爸爸就會回來了,然後他就會給我買這麽大的大卡車!”他用手比到他能比的大小。

“好,那我過年再來看你。”如果可以的話。

阿輝帶我到他看見耳耳的地方,跟我說她走了哪條路,還有一些當時的細節。天氣怎樣、周圍有什麽聲音之類的。

這個村是大概是從十二年前開始陸續有人搬走的,阿輝去玩的時候可能也就比堪大一點,到處跑的年紀。路上阿輝就跟我講一些他們村和這個村的事,大事、小事都有,還有一些傳聞。

“小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怨靈一類的東西,還有鬼魂啊之類的,我們這裏的人都相信海神的存在,所以對這些東西也就自然而然的相信起來了。我上過幾年學,學校的老師倒是一直跟我們說沒有那些東西,那都是迷信。我班上還有人因為這個跟老師吵起來被老師罰不準上課的。”他撿了根棍子隨意揮舞著打在路邊枯萎的茅草身上,隨意的說著話。

“不過怎麽可能沒有呢!要是沒有的話,誰來保佑我們這些出海的人?那些老師是自己有碗飯吃不懂我們這些人的生活。”

“你也出過海?”

“嗯,沒讀書了就出海唄。我們村有像我們家這樣的隻是待在家裏的,也有堪的父母那樣的從年頭出去年尾才回來的。留在家裏的就要靠天靠海吃飯。海上的風浪我多多少少也見過,我們出海都要敬海神的,求海神保佑,等平安回來了還要再給海神上一炷香,畢竟是他保佑了我們。

“隔壁的那個村子--啊,就是這裏了,這個村子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香也上了,神也拜了,可還是有那麽多出事的。”我們已經來到了這個村子,靠著小山丘修建的房子幾乎都已破敗並且被旺盛的藤蔓植物所包圍,哪怕已經要進入冬天了這些植物生長得依然很旺盛。

他用棍子指著那些房子一一跟我介紹。

“這邊這個房子還不怎麽破的人家姓張,好像是……六年前還是五年前搬出來的,不過他們家也沒剩什麽人了,張癩子和他兒子出海之後就沒回來過,剩下一個兒媳婦帶著兩個孩子改嫁到鎮上去了,接著兩個孩子一個接著另一個病死,說是得了什麽醫不好的病。

“啊啊,還有那家,他們家很早很早以前就走人了,所以你看他們的房子是最破的,牆啊什麽的全倒了,唉,其實都差不多,在我們這兒有種說法就是人走了房子是遲早都會垮掉的,但是人不走就不會,哪怕隻有一個人還住在這兒再破的房子都不會垮!在這個村靠那頭有一家就是!”

“你是說,這裏還有人住?”

“對!”阿輝肯定的點點頭,走到一邊換了根棍子,繼續講,“那家那個老頭啊我們都叫他老頑頭,姓什麽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從我小時候來這兒玩他就在,那會兒我沒少偷他曬的東西,哈哈。

“不過我倒是感覺他沒我媽他們說的那麽不好,你知道我媽他們是怎麽說的嗎?他們都說啊這個老頑頭跟惡靈是朋友,所以這些人都走了就剩他一個人在那兒,也沒見他出什麽事。不過也不算吧,畢竟他老婆也差不多是八九年前去世的,那會兒正是這裏的人出事最多的時候。但是傳聞這種東西嘛,都是一家說百家信的,所以大家也慢慢的都不怎麽跟他來往了。”

我看著那些房子上爬著的植物,隻覺得生命的不可思議,在城市裏我很難看到肆意生長的植物。

“哎,說來那個女孩兒是你的什麽人哪?”

“一個朋友。”

“不是女朋友?我媽他們都是這麽跟我說的。”

“要說,也算是吧,不過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都是夏天到這兒來的了,你現在才來找,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找不到大概才是尋找之後最常見的結果吧。

“那個老頑頭很老了?”話題又回到這個村上。

“不知道,有說他才四五十的,也有說他已經有五六十了的。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他那個人的年齡好像就停在那兒了。說他四五十的是因為十年前他長得好像還挺俊的,但是現在看起來很老了。不過身體還很硬朗,什麽活都還能幹,也還能出海。有人說在海上見過他。”

“啊,到了!”前麵有個獨立的小房子,阿輝說那就是老頑頭的。跟前麵那些不太一樣,這個房子不大,周圍也沒有稍近一點的人家,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的,有也說不定已經被植物掩埋了。

“他啊好像是十幾年前搬進來的,在這邊沒親戚,不像我們那邊,鄰居什麽的幾乎都有點親戚關係,堪就是我的一個堂弟。”

“哦。”

“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阿輝自言自語道,下了個斜坡我們一起到房子前麵阿輝才開始喊人,“哎,有人在嗎?喂--在不在家啊?”

阿輝又喊了好幾聲才有個人出來,吱呀打開的門像是有寒氣從裏麵冒出來,來人弓著腰,頭發已經花白了,如阿輝所說看上去盡顯老態。

看到他出來阿輝才用方言跟他打招呼,過了會兒阿輝跟我說他讓我們進去坐。

房子裏如我所想,陰冷之感撲麵而來,尤其是身上還停留著剛剛一直走在太陽底下的感覺,對比一下就出來了。

老頑頭招呼我們坐下,我說明了來意之後他就又繼續跟阿輝說話,阿輝聽到了有關我想要的消息就說給我聽。

我看著這個老人的臉上一直浮現著笑容,大概他也是很高興能有人來訪的吧。他實在是太瘦了,背彎曲下去,露在外麵的手掌一點肉都沒有,簡直就是皮包骨頭,那張臉也是,一些斑在顯眼的位置耀武揚威,不過因為頭發剪得很短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精神的。

“他說他見過那個女孩!”阿輝也為這個消息高興,激動地說給我聽。“他們還說了些話,他請那個女孩進來這裏坐過!”

我再次看著我們坐的地方,桌子上沒什麽灰,老頑頭應該每天都有擦,凳子是高腳木板凳,說不定耳耳坐的就是我這根,還有她看到的房子,抬起頭來看到的房梁上滿是蜘蛛網和一些黑色的東西,這時我才注意到開的窗那兒透過來的光線,一開始這個房子所給我的陰冷感已經被這些光線一掃而光。

他們還在說話,老頑頭看起來不像是跟怨靈做朋友的,倒像是跟海神做朋友的。不過看著他那麽瘦的身子,實在是很難想象他出海打漁遭到海浪的樣子,那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