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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科動物可凶殘也可乖巧,老虎,家貓,也可以說不無相似之處。

來到家裏的第一隻貓大概是走錯了地方進來的,因為當時我還沒有細致地做飯的習慣,早飯中飯都在外麵吃,偶爾回去吃的晚飯也是外帶的,等到晚一點就出門去酒吧喝酒,在家裏待的時間其實並不多。所以貓究竟是哪一日來的我家我並不清楚。

貓右邊的後腿似乎受過傷,走起路來總是歪的,總的說來對它的生活好像也影響不大。兩隻眼睛總是斜眯著,也就是中間的瞳孔好像總是在感受強光一樣。有些胖。灰色、棕色、白色、黑色,各種顏色夾雜在一起,腿上有明顯的分層紋,很常見的麻貓。

它就此住下。

外帶的飯,樓下的粥,一點饅頭,來者不拒。

後麵來的那隻貓也差不多,但那時候我漸漸地自己做飯,所以後一隻貓的夥食相對來說要好上一些,但它卻怎麽也胖不起來,可能是腸胃上有些什麽毛病,不過我從沒帶它去看過醫生。我是鄉下長大的,就把貓也當鄉下的貓對待。有一段時間我沒有自己做飯也沒有外帶回來,貓糧就是那段時間買的,之後也就習慣性的早上給它和它喂食貓糧。

兩隻貓沒見過麵,前一隻走了沒多久後一隻就到了。如果不是後一隻更瘦些腿也沒毛病的話恍惚一看我還以為是前一隻回來了,它們連眼睛的習慣都很相像,總是斜眯著。

我沒見過老虎,真正的老虎,隻是在電視上聽過老虎傷人的報道,在書裏看過老虎的凶殘,和記錄頻道裏老虎的捕食。自然界的生存法則,在我看來就是不停的捕獵然後繁殖。

把兩隻貓放在一起對比會覺得有些對不起它們,它們總是相似又不同的,不過現在都不在我身邊就是了。

晚上我留宿在老人家裏,睡覺時耳邊都好像還有海水猛擊海岸的聲音,一個浪打過來,停一會兒再一個浪。然後我就想起了家裏的貓。等回去了,就把它接回來做一頓好吃的給它吧,一頓南瓜和魚的盛宴。

老人的家就是一個獨立的小房子,平常隻有他一個人住倒顯得有些空曠。簡陋的房子裏自然不會有海邊餐館裏的大魚大肉,但老人還是給我做了些味道不錯的吃食。他每晚都聆聽著來自大海的濤聲入睡,已經習慣了,我卻隻想到家裏的貓久久不能入眠。

我們是在酒吧認識的。同大多數其他的女人一樣。

“我叫耳耳,因為我最喜歡我的耳朵。”說著她給我看了她右邊的耳朵,上麵有兩個銀釘和一個塑料小棍。

“平知,平淡的平,知道的知。”我回答道。

“平凡的平吧,你一看就沒什麽特色。”她坐在我旁邊毫不客氣的說道,接著要了兩大杯啤酒,我們一起喝了。喝完她說:“不過沒什麽特色最好,這樣的人好相處。”

“你怎麽就斷定我是平凡的平,人又好相處呢?人不是單憑名字就能判斷其為人的。”

她又叫來兩杯,順手把頭發夾在耳朵後麵,我得以再次觀看到那兩個銀釘和那個塑料小棍。“誰說的?取名字可是個大學問,要是名字取好了就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了,因為名字會驅使著你去做事。”剛開始認識她時她說話很斷定,似乎按照她所說的去想就能夠想通世間的一切事物。

“我出生的時候父母沒有給我取一個好一點的名字,所以我就隻能自己取一個了。”

“耳耳?”

“不好?”

“哪裏好了?”我問道。

“這個名字是我夢到的,自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我的耳朵,也因此去打了耳洞。”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也無所謂,本來就是酒吧裏的閑聊,我倒不會真的去認為人的名字能夠決定人的一生,畢竟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在地大物博的中國。想著就端起麵前的啤酒喝了一大口,不至於會醉的啤酒有時候也能讓人感到很舒暢。

這個酒吧的位置很偏僻,是公司裏的人絕不會來的地方,所以我能喝多少、喝成什麽樣他們都不會知道。第一次回絕他們的說辭倒是真的,那時正好有個正在交往的年齡大一些的女友,她的確不希望我下班之後還跟同事喝酒喝到很晚,而我又是個不善於與人交際的人,便順口說出了“我不太會喝酒,而且家裏也還有人等著,實在是不方便太晚回去。”的話。

“以前的我可是絕對不會去打耳洞之類的哦。”她像是有些醉了,聲調變得輕了起來,“我是個乖乖女,在學校聽老師的,在家裏聽父母的,不染頭發不打耳洞,不化妝不穿高跟鞋……”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著她的耳朵和那張明顯化了妝的臉,耳釘反射著燈光,很好看;妝也化得很精致。

之後我們又在酒吧見了幾次麵,可能是她發覺我每次坐的同一個位置很好找,總之她也總在同一個位置--我的旁邊落座。每次她都會談到名字。

“名字能決定一個人的未來。

“改變名字就是改變人生的未來走向。

“我改了耳耳這個名字,你卻依舊是平知。”

第二天我起床時老人已經出門了,桌上有一大碗的稀飯和一隻小碗一副筷子,意思很明顯,這就是我的早飯,連鹹菜都沒有。

吃完飯我查看了一下背包,換洗衣物、方便的食物和一些急救用品,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背包不重,甚至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意拋棄的東西,重要物品都放在身上,順手可以摸得到的地方。

出門的時候低聲對著破舊的房門說了句“謝謝”,相信老人能感受得到。

這裏沒有耳耳,所以我有必要到下一個地方去找。地圖上有標記的地方都是一些適合旅遊的地方,如果一味的按照地圖找下去說不定永遠都找不到,耳耳想要的,是從此生活在這裏,生活在這個每天都能看到海的地方。

昨天出了太陽,溫度有所回升,走在路上出了一身的汗。我沿著大馬路走,彎彎曲曲的大馬路通向下一個村莊,如果那是個接待遊客的村莊我就需要繼續往前走,如果不是,我便有了一個停歇的地方。

如此走了兩天以及搭乘了幾次便車後得以到達一個小鎮,鎮說不上繁榮,人不多,但據說每天都有一些班車從鄉下開到這裏,如果我要去海邊不妨搭乘那些車。天色不早,我在鎮上住了一晚。

在路上有人我便會問上一句,搭便車也會向司機打聽。他們跟我說,要是找人的話,貼尋人啟事不是更快?或者你上個網在網上問,很快就能找到了,何必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呢?

“那樣是找不到她的。”我隻說了這麽一句。耳耳是不會輕易讓我找到的。

都是一些靠捕魚和打撈海產品為生的村落,這裏的海水散發出濃重的魚腥味,海岸邊滿是晾曬的魚幹和海帶,曬得黝黑的人在一旁勞作,今天天氣不錯,他們沒有理由待在家裏。

“喂!”一個小孩站在我身後猛地出聲,看我轉過身之後又趕忙跑開。他跑向別的小孩,那裏的幾個正在晾曬的魚幹附近找些什麽東西,仔細看去每個人都曬得黧黑,衣服破舊不堪,尤其是對小孩子而言,不停的出汗以及他們在沙灘邊的玩耍都使得他們看起來髒兮兮的,讓人直看到“貧窮”二字。

“堪沒見過外來人,你別見怪啊。”一個整理完另一片幹貨的婦人擦著汗走過來,說話間露出有些發黃的牙齒,質樸的臉上滿是笑意。依舊是夾雜著些許方言的普通話。

“不會。他是你家的孩子?”我也笑著回應道,麵對這樣的人不自主的就會浮出笑容,似乎這才自然。

“不是,是我妹妹家的。我妹妹出去了,常年不回來。堪是她最小的孩子……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來旅遊的啊。”她看著我因為前幾天走路而曬黑的臉以及已經有些髒的外套和那雙滿是土灰的鞋,確實不太像個旅遊者。

昨晚在旅館裏我好好的洗了個澡才不至於今天灰頭土臉的來到這裏,但是沒時間換的鞋和洗了幹不了的外套我還穿在身上,鞋裏是走出水泡了的腳。

“你好,我叫平知,我是來找人的。”說明來意才是此刻我應該做的事,“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孩,大概……這麽高。”我比了一下,耳耳站直了差不多到我的耳朵處,很好的位置。“可能隻有她一個人,不是來旅行的。叫耳耳。”

“我們這地方本來也不是旅行者該來的,平常我們也就在這裏弄弄這弄弄那,然後拿到城裏去賣,就連親自下來收購的人都很少,所以堪才沒見過城裏人。啊,你是城裏人吧?看你這樣子就是曬黑了也不像我們。”她怕弄錯特意詢問了一下,之後便很熱情的講些自己的事,最後甚至邀請我到她家裏去坐。

同樣簡陋的屋子,但是電視機一類的東西還是有的,隻是房屋看上去已修建很久了。她叫堪給我拿來他們晾曬醃製的小魚幹,自己則給我倒了杯開水。

“這都是我們自己曬的,比外麵賣的要好吃很多,給,你快嚐嚐!”

我接過來放進嘴裏,這幾天壓縮餅幹吃得我有些反胃。“很好吃。”我看向旁邊的堪,也遞給他一個,他躲到了婦人身後。

“哈哈,沒事的,我們經常能吃到的。我們這裏啊,很少有外來的人,剛才我已經說過了吧,所以他怕生,你也別見怪啊。”確實已經說過了,但我還是點點頭,我想,這裏大概沒有耳耳。看著堪發亮的眼睛,我拿出背包裏剩下的餅幹遞給他。

“不是什麽特別好吃的東西,就當是初次見麵的禮物好了。”

“哎呀,這怎麽好,不用的,小孩子經常都有吃的,真的不用!”

“拿著吧!”我繼續勸堪。他躲在婦人身後,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那眼神透亮,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耳耳,她的眼神也總是清澈明亮。“你和我要找的人有著同樣的眼睛。”

婦人代為收下餅幹之後才想起我之前說的話,“啊啊,你是來找人的對吧?我們這裏沒見過你說的人啊。”如我所想。她說完轉過身去用我聽不懂的話跟堪說著,然後堪就拿著餅幹出去了,臉上的笑容毫不掩飾。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告辭了。多謝您的茶水和小魚幹。”我起身背包準備走,時間已經過去大半,我卻並沒走多少地方。憑直覺前來的地方,猶如大海撈針般的尋找。

“啊?這就走了嗎?再多坐會兒吧,我可以幫你去附近的村子問問的。”她去問肯定比我問更有效率得多,但那還算是我在找嗎?在我猶豫的時候她就已經出門了,一個行動派。

我也出門去重新看向他們房子周圍的地方,都是出海打漁的人。站在門口無事,索性到能看得到的地方走走。

堪又回到了那群小孩兒中間,看到了我笑著對我揮了揮手,我也同樣笑著揮手回應他。

“聽說你是來找人的?”走過來另一個婦人,看來消息傳遞得很快。

“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孩。”

“不好找到的!在我們這裏,沒有年輕人願意來的!”像是在勸我放棄,接著換了個話題,“堪是個內向的孩子,不容易對人笑的,年輕人,你很有本事嘛!”突然迸發了笑聲。我沒有本事,我隻有餅幹。

“聽說他母親外出了?”我想起那婦人說的話,無事之間隨口問道。

“嗯,父母親都外出了!那幾個孩子的父親都不在家,有的當媽的在,也就每天曬曬東西,沒幹什麽事!”

“哦。”

“堪的爸媽都在市裏的一個工地幹活呢,算是這麽多年來離家最近的一個工地了吧,他爸爸很能幹的,還會開大卡車呢!”

我想起了剛到這裏的那個晚上看的新聞,司機三人死亡。心裏不免咯噔一下,對於已知的事情,人們總有辦法把它們聯係在一起。

“哎呀,會開有什麽用,那些人也不讓他開的啊!”另外有幾個人一起走了過來,說話的是其中看起來最瘦小的婦人,也就是說要幫我去問人的婦人。“堪啊在最近不知道是聽誰說的,非得要個大卡車,平常也挺乖的一個孩子,肯定是有人告訴他他爸爸會開卡車,所以他才想要一輛。”

又一個人接話道:“哎,小孩子的玩具嘛,他們總是一會兒想要這個一會兒想要那個的,前段時間我家那個還說想要個飛機呢!”

可能是顧慮到我,她們說話都用的不太標準但我能聽懂的普通話。我笑著聽她們說。

瘦小的婦人轉過來對我說:“堪這孩子啊,平常也沒有多少玩具,他一跟我要我就跟他說‘等你爸爸回來了給你買,買個最大的!’他就會笑著跑開了。”

“小孩子都是很好哄的!”幾個聲音一起說著。

“啊,對了,你說的那個女孩我幫你問了,好多人都說沒看到,但是惠嫂家的阿輝說是見到過!這聊著我都忘了,阿輝今天跟他爺爺出去趕集去了,要到中午才能回來,要不你再在我家等等吧?”

我沒想到真的會有消息,可能是表現的太多高興,眾人都笑了,不久又接著講起那幾個小孩和堪的事來,而我因為突然來的消息有些平靜不下來,看著那邊玩沙的堪,不自主的一直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