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嵐遮舊枝 第一節:授徒

(一)

大觀元年四月十四,夜風吹過汴京,到清晨芳菲零落,細雨沾衣,百官從紫宸殿裏紛紛步出。

一名文官望了望殿外的雨色,眉頭緊蹙,跟在群臣之末也慢慢走到殿門外,抬袖遮掩簷下滴落的雨水,聽見殿裏隱隱約約傳來天子吩咐內侍的話音:“去請雲……到……”後麵半句卻聽不真切,那文官禁不住回頭一顧,隻見執掌禦旨校檢傳送的宦官梁師成領命自側門退了;而起居郎葉夢得似對天子所言恍若未聞,正垂首恭立在天子身側,宛如一尊石像。

那文官不敢在殿門旁久停,輕歎一聲邁步走入了細雨。

他未曾帶傘,一路上衣衫漸漸洇濕,出宣德門後匆匆回看了一眼皇城,急步走著,不多時尋來一駕車馬,說了去處方向。

那文官上車後又望了望雨中的皇城,神情鬱黯,良久才垂下車簾,對車夫道了聲:“該走了。”

馬車疾行而去。

(二)

汴河下,無憂洞石室。紫裘公子正自下棋,他身邊隻有靠牆倚著的一名青衣人,對麵卻並無人與其對弈。

那青衣人笑道:“我看你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思索,就連在等人的閑暇中,也要費神自弈。”

紫裘公子淡淡道:“等人並不算閑暇,自弈於我也並不算費神。”說著他又替對麵落了一子,續道:“對於棋局中的廢子,還是及早清掉的好,否則總是累贅。”

青衣人訝道:“此刻清盤,是否為時尚早?”

紫裘公子輕輕一笑:“當然尚早,但是此局中有一顆廢子早早生出,已有一月之久,若不拔除,難免夜長夢多。”

青衣人點點頭:“你是指誰?”

紫裘公子在棋盤上拈起一枚白子,隨手彈出,口中道:“洛笙寒。”

(三)

那文官自馬車駛出後便脫下朝服,一言不發,一路經過了甜水巷,文官挑開車簾一看,止棄樓正佇立在清晨的日光中。他放下簾子,愁眉不展。

那趕車的車夫是個口舌伶俐之人,望見止棄樓後笑道:“這高樓當年真是威風得緊了。”

那文官聽出車夫言外之意,隨口接道:“當年威風,難道如今便不威風麽?”

車夫見文官搭腔,嘿嘿一笑:“如今當然也威風,隻是恐怕不如城西延慶觀旁新起的那座樓了。”

文官恍然道:“你是說張懷素的靈道樓?”

車夫笑道:“那是自然,都說那張真人仙風道骨,有呼風喚雨之術、通天徹地之能;又得蔡家舉薦,聖上賞識,那可真是汴京近來炙手可熱的大人物了。”

文官心事沉重,無心思和這車夫閑扯,聞言隻默不作聲。

那車夫卻不曉事,一股腦說個不休:“據說那張懷素曾在百官麵前施展仙術,竟能將飛禽走獸任意呼喝調遣,當真是神乎其術……”

話音和雨聲一起混雜入耳,文官卻神思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馬蹄噠噠、踏雨而過。

(四)

無憂洞石室中,青衣人聽到“洛笙寒”三個字,不禁微露苦笑:“連謝雲留都敗在他的劍下,你要我去殺他?”

紫裘公子淡淡道:“怎麽,你不如謝雲留?”

青衣人嘿了一聲,道:“那倒也未必。隻是洛笙寒遭‘昨日長留劍’重創,雖僥幸不死,一身修為也去了大半,此刻他蟄伏不出,我們又何必去招惹?”

紫裘公子卻未回答,倏然拂亂了棋局,站起走到門邊,推開了石門,輕笑道:“先不忙說此事,我們等的人到了。”

石門外,一名年四十許的清瘦道人剛剛走到。

(五)

那文官在汴河岸邊下了馬車,四下略一張望,便躍下河堤,進了無憂洞的暗門,沿著石徑方走不久,瞥見對麵走來一名道士,清瘦長須,頗有仙家風範;文官心中暗驚,抬手遮住麵目,避讓在側;隻見那道士臉帶驚疑,匆匆而過,並沒留意到自己。

文官加快步履,走到一處石室前,推門而入。室裏紫裘公子和青衣人正自談笑,見石門推開,便望向文官點頭致意。

文官掩了門,走近幾步,道:“方才在石徑中遇到了妖道張懷素,好生奇怪。”

紫裘公子漫不經意道:“那倒真是怪得很了。”

文官不再多提此事,肅然道:“舍命來見,有何示下?”

紫裘公子聞言取過一頁紙箋,提筆寫了幾個字,遞給文官。

文官接過一看,隻見紙上八個字寫得殺意沛然,直欲破紙而出。

青衣人斜眼靜靜看著文官。

文官麵色發白,慢慢將紙疊好,收入袖中,找了張椅子,緩緩坐下。

紫裘公子道:“很棘手麽?”

文官搖搖頭,慘笑道:“我既說了舍命來見,原也料到了幾分;隻是公子想清楚了麽?這一步棋走出,再無回頭之路。”

紫裘公子抬眼望向文官,那文官觸及紫裘公子的目光,心神一清,苦笑道:“是我多話了,此事交給我即可。”

紫裘公子不動聲色,緩緩道:“此事最難之處,你可知是何?”

文官沉吟少刻,道:“到那日還有許多天,最難便是悄然布置好一切,不讓暗中窺伺的人察覺。”

紫裘公子輕笑搖頭:“恰恰相反,最難的是不著痕跡地讓這些人得知此事,卻讓他們以為是自己秘密探知的。”

文官皺眉不解,紫裘公子道:“不忙多想,你此時不明白,很快也會明白的。”

文官點點頭,離椅告辭;紫裘公子望著淩亂的棋盤,隨口道:“此事頗為緊要,隻你一人怕是不夠。”

那文官聞言渾身震顫,忍不住出掌拍在椅背,厲聲道:“我兄弟三人的性命,閣下一條也不打算留麽?”隨著話音,那椅子哢啦一聲四分五裂。

紫裘公子平靜道:“情勢如此,實非得已。”

文官默然良久,忽問:“既是如此,到了那日,我該如何行事?”

紫裘公子攤開手掌,掌心有一枚白玉般的棋子,他望著那棋子輕輕道:“雖是無氣的死子,或也會死灰複燃。”這話卻似是說與青衣人聽的。

青衣人聞言道:“好,我會去尋那姓洛的,將這死子及早提出棋局。”

那文官見紫裘公子不再看自己,知道已言盡於此,一聲不發地走出了石室。

石室內,紫裘公子將手心一翻,白棋子直直墜落。青衣人一笑,刀芒乍起,在暗室裏明滅。棋子在落地的瞬間散成了一堆大小均勻的微粒。

(六)

那文官孤身走在無憂洞的石徑中,心中思索著紫裘公子所言。

雨水不斷打在無憂洞上方的汴河兩岸,滲入石壁,石徑裏潮濕寂悶。

文官心緒紛亂,信步前行,驀然間心頭豁亮。

他從袖裏掏出紙來又看了一遍那八個字,邊看著,嘴角露出一抹淒然的笑,步子轉急。到後來他漸漸笑出了聲,步子愈發地快,仿佛狂奔在石徑中,笑聲也隨之漸響漸悲狂。

石徑中聽不到雨聲,卻有一股彌漫的雨意,濃如殺機。

文官衝出無憂洞,來到汴河岸邊,大口呼吸了幾次,最後看了一遍紙箋,而後用力將紙擲入了河水。

紙張很快被雨水打翻,紙上八字也隨之在汴河中浮沉,轉瞬無影無蹤,但這八字已深深鏤刻進那文官的神思,在不久之後,也將刻寫在更多人的心頭:

——五月初四,弑帝另立!

(七)

集英殿上,白衣公子靜靜立在天子丈外。

天子道:“謝卿家,聽聞你月前收了一名素不相識的少女為徒,可有此事?”

謝雲留點了點頭。

天子笑道:“看來不出多久,汴京要多一名女劍仙了,何日有暇,帶來讓朕見見雲夢侯的高徒。”

謝雲留沒有說話。

默然許久後,天子走離了龍椅,在殿上來回踱步,忽然望定了謝雲留,鄭重道:“滿朝文武,各具其才,可有些至關重要之事,朕卻隻敢托付給謝卿,謝卿可知麽?”

“請陛下直言。”

天子走近白衣公子幾步,低聲道:“此刻殿上隻有朕與謝卿二人——謝卿家,那件事可有消息眉目麽?”

謝雲留淡淡道:“此刻殿上,恐怕非隻陛下與我二人。”

天子一愕,環顧集英殿內,隻見滿殿空**,上次夜宴遇刺後,更命人撤去了一應帳幔,整殿一眼可收。

天子笑道:“謝卿說笑了,此刻殿中不正是隻有朕與卿兩人嗎?”

謝雲留道:“我並未說笑,是陛下說笑了。”

天子聞言臉上閃過一抹猶豫,而後輕咳了兩聲。殿上仍是空空****,可卻似又與先前有些許不同了。天子哈哈一笑,又道:“謝卿慧眼如炬,朕的兩名護衛向來自詡修為絕頂,卻還瞞不過謝卿去,想來是他們大言不慚。”

謝雲留淡淡道:“修為絕頂,倒也未必是虛言。陛下要問的事,謝某近日並未得到什麽訊息。”

天子臉色一黯:“看來時機未到,是朕太過心急了。總想著早日收複失地,全我大宋河山;女真人兵甲驍勇,正是強援,朕本以為早先傳去音訊後這兩日裏總該有回音,看來是完顏部另有顧慮了。”

謝雲留道:“時機未到,未嚐是壞事。等時機到時,也未必是福。”

天子皺眉思索片刻,笑道:“謝卿家說得玄奧了,總歸是為時尚早,先不提此事了。”

謝雲留不置可否。

少頃,白衣公子走出了集英殿。

天子望著謝雲留的背影,目光陰沉,口裏輕輕道:“傳鄭久中。”

滿殿空空落落,也不知他在對誰發命。

(八)

州橋畔,一名虯髯漢子在細密的雨中張望遠處,神情不耐,到後來索性收了傘,來回亂走。

他身旁一名撐傘的書生見狀笑道:“崔老三,能不能安生些?”

崔老三道:“孟公子,你整日讀書磨出了好心性,俺老崔卻沒甚耐性,此處無酒無肉,空等半天,實在乏味。”

正談笑間,汴河上傳來搖櫓聲,兩人神情一振,望見一葉小舟順水而來,舟中站著一名美貌女子。

那女子撐著紙傘,著一襲鵝黃衣衫,見到橋邊兩人後眉目含笑,說道:“又是你兩人先到,龍姑娘還沒來麽?”

崔老三道:“俺老崔向來到得早,龍姑娘許是被別的事耽擱了,秋姐你遲來許久,卻又是為何?”

秋燕離笑靨頓收,微微蹙眉,未及開口,孟公子便笑道:“秋姐新婚燕爾,晚到些也屬情有可原;崔老三,你焦躁莽撞,正該早日成婚,尋一門媳婦來管教你。”

秋燕離輕哼一聲,道:“娶親成婚,也沒什麽好的。”

孟公子與崔老三麵麵相覷,都看出秋燕離麵色不豫,似有心事。

三人默然片刻,舟舫又至,來者卻是一名少女與一佩刀男子。

崔老三當先說道:“龍堂主,小趙,你們怎麽一起來了?”

龍婉兮下得船來,輕聲回道:“方才我與葉大哥一同去了趙燕歌趙前輩的墓前祭掃。”

她身邊那年輕人聞言歎息。他原本姓葉,十多日前新入了傳杯堂,隻因他是趙燕歌的傳人,大夥就都喊他小趙。

先到的三人聽到趙燕歌的名字,也都神情黯淡,孟公子道:“總有一日,咱們定能手刃巨賊,為趙大俠報仇。”

小趙恨聲道:“這些天來我探查得分明,那平山鬼堂的九個山鬼,都是蔡京收買來的,這奸相害我師父,我與他不共戴天。”

幾人商議了半晌傳杯堂眾弟子的部署安排事宜,龍婉兮道:“這些天我總覺得汴梁城裏局勢詭譎,咱們須得小心行事,讓暗中盯梢蔡京及其親眷的弟子尤其要隱匿行跡,有何發現及早知會給咱們,不可擅自衝動犯險。”

餘人都點頭稱是,小趙又道:“這蔡京除了每日朝會,整日龜縮在相府中,周圍有明的暗的高手護衛,頗為謹小慎微。”

龍婉兮道:“這些天裏我探得皇帝身邊的葉夢得常出入蔡府,須得盯緊了他。”

秋燕離道:“此人由我去盯著。”

龍婉兮點點頭,見到秋燕離雙目微腫,一怔之下,關切問道:“秋姐姐,你怎麽了?是不是柳幫主欺負你了?”

秋燕離被猜中心事,蹙眉不語。孟公子暗歎一聲,口上卻笑道:“龍堂主此言差矣,想來隻有咱們秋姐欺負旁人,旁人又怎敢欺負她?”

秋燕離橫了孟公子一眼,淡淡道:“不說這些了,對了,龍妹子,那謝雲留還是沒教你劍術麽?”

初聞龍婉兮拜謝雲留為師時,傳杯堂諸人都驚詫不解,後來龍婉兮稟明梁老後,對幾名心腹好友說了內中情由,大夥兒對趙燕歌以性命相護均唏噓不已;由此諸人明悉了來龍去脈,對龍婉兮忍辱負重的大勇大義甚為欽佩。

龍婉兮蹙眉道:“沒有,這半月多裏,他隻命我每日早晚各到止棄樓的雲中一夢閣上靜思一個時辰,別的什麽也沒教過我。”

崔老三眉頭大皺,道:“莫非姓謝的已識破了梁老的布置?龍姑娘,你可要多加提防,小心姓謝的害你。”

龍婉兮微微點頭,心中卻苦笑:以“師父”的劍術修為,若要害自己,自己又如何能防?

秋燕離問道:“那梁老對此又怎生說?”

龍婉兮道:“梁老隻說要我靜觀其變。”

崔老三道:“龍姑娘,我看你不如……”

話到一半,忽然孟公子冷聲喝道:“閣下已偷聽了許久了吧,就請現身一見!”

此言一出,州橋橋墩後麵倏地轉出一道黑影,急急向遠處逃遁而去。秋燕離見狀立時飛身掠步追去,在場幾人中本以她的武學修為最高,可她今日心事沉重,竟未能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窺探,不由得頗為懊悔,當下去如飛箭,轉瞬裏追上了那黑衣人,一掌拍向他的肩頭。

黑衣人回身格擋,隻見追來的女子出掌幻奇,虛影翩翩,令人眼花繚亂——兩人剛一過手,他便被秋燕離以迅疾的擒拿手法卸脫了肩肘,隨即雙膝一麻,跪倒在地。

諸人圍攏上來,黑衣人雙足發力欲站起,秋燕離輕哼一聲,按在黑衣人肩頭的手掌催發內勁,那黑衣人頓時半身酸麻無力,動彈不得。

龍婉兮皺眉道:“把他拖到暗處。”

待到了橋墩後隱蔽處,龍婉兮問道:“你是何人,是誰讓你跟著我們?”

那黑衣人隻是冷笑,卻不答話。

龍婉兮俏臉一冷,崔老三上前捏住黑衣人的脫臼處,猛一發力,喝道:“快答!”

黑衣人痛得冷汗涔涔,卻仍冷笑不止。

崔老三大怒,又待加力,卻見秋燕離出掌輕擊在黑衣人腦後,那人立時暈厥過去。

秋燕離道:“這人我會帶走細細審問,此地已不宜久留,咱們早些離開為上。”

孟公子素知寒鶯幫訊問手段了得,由秋燕離帶此人回家定能問出端倪,便道:“如此甚好。我看這人步法頗像禁軍中的斥候,應當是高俅的手下。”

幾人相互對望,均感不安。龍婉兮道:“那麽咱們就快些散了,先離了此地,新的聚會之地改日我會設法告之。”

幾人都點頭稱是,各自轉身離去;小趙忽然問道:“龍姑娘,你要去哪裏?”

龍婉兮一怔,答道:“我該去止棄樓了。”

小趙“唔”了一聲,沒再言語。

龍婉兮快步上了小舟,撐槳遠去;孟公子想著黑衣人的事,又想到了傳杯堂前路艱難,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時身邊卻有一聲歎息同時響起,孟公子微愕,側頭看去,隻見小趙靜靜望著龍婉兮小舟遠去的方向,目不轉睛。

孟公子見狀心中一動,若有所悟,搖搖頭徑自去了。

(九)

龍婉兮在甜水巷附近的水邊停船靠岸,匆匆走進止棄樓。裏麵正自掃灑的仆從見到是她,躬身行禮道:“龍姑娘來了。”

這半月來龍婉兮對此頗感不慣,但若還禮隻會引得仆從惶恐,便自顧自問:“我師父呢?”

那仆從恭敬答道:“主上一早入宮去了,還未歸來。”

龍婉兮“嗯”了一聲,慢慢走上樓去,進了雲中一夢閣。

閣中空曠明淨,地上隻擺著幾個蒲團,別無桌椅床案。

龍婉兮走向蒲團,眼角餘光瞥見西側牆壁上懸掛著一柄劍,不禁怔住。

她認出那是謝雲留的佩劍——“雲中一夢”。

龍婉兮回想自己見到過的謝雲留,似乎身上從未帶過劍;或許是他的劍法已經高到無須用劍的境地了吧。

龍婉兮一邊猜測著,一邊在蒲團上盤膝而坐,開始每日的靜思。

端坐良久,龍婉兮卻仍舊無法令思緒變得空明澄澈,煩亂之下,她索性站起身來,在閣中輕輕踱步。

不經意間,龍婉兮走到了懸著的長劍之前,隻見“雲中一夢”的劍鞘上雕著古拙的雲紋,一塵不染。

龍婉兮一時心神微**,忍不住取下了長劍,手握住劍柄微微發力——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響,“雲中一夢”出鞘至半。

她望著瑩白的劍刃,隱隱覺得劍身周圍似氤氳著一層雲氣,這雲霧繚繞之感讓人神思恍惚,如同麵對過往的光陰。

這感覺如此玄妙,令龍婉兮心生幻象,仿佛見到一幕幕古舊蒼黃的景畫在如水的劍刃上流淌而過,長久的歲月緩慢地沉澱下來,凝固成劍鞘上的雲紋。

少女持著白衣公子的長劍,心頭生出一股無由的悲涼。

就在此刻,龍婉兮看到劍刃上映出了正立在自己背後的人。

少女一凜,急轉過身,幾乎驚出聲來。

——謝雲留站在自己對麵,雙眸深如秋水,正靜靜看著自己。

龍婉兮忙掛回長劍,垂下頭去,聲音低如針落:“師父。”

白衣公子一言不發,望著眼前的少女。閣中一片沉靜。

龍婉兮猜不透謝雲留的神情,不知他是否責怪自己妄動他的佩劍,見其不開口,便走回蒲團,準備坐下繼續靜思。

謝雲留道:“不必了。”

龍婉兮一愕,望向白衣公子。

謝雲留道:“你已靜思了一月,卻仍心事深重,思緒煩亂——如此心緒,學不了我的劍術。”他語聲淡然,龍婉兮聽不出其中是否有失望之意。

她心說:“你憑什麽說我心事重重。”口中便欲為自己辯解,卻聽謝雲留又道:“你以前算是鈴劍門的傳人,學過龍聆飛的內功劍法,是麽?”

龍婉兮道:“是。”

謝雲留淡淡道:“龍聆飛劍術上尚有幾式可觀,內功心法上卻糟亂得很。”

龍婉兮聽他貶低過世的龍叔叔,心中不禁有氣,沉聲道:“師父,徒兒知你劍術絕世,便是龍叔叔在世時也常讚你的劍法;可各人天資際遇各有不同,你也不必如此貶損不如己之人。”

龍婉兮這話說完,心頭微慌,卻見謝雲留對自己的話似若未聞,正用一股奇特的眼光打量自己,似在斟酌什麽。

少女心生不安,這時白衣公子邁步向著她走來;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謝雲留,龍婉兮神情迷惑中閃過一絲慌亂。

謝雲留走到距龍婉兮極近的地方,倏然伸出右掌按在了少女左肩。

龍婉兮隻覺肩上一股冰冰涼涼之感襲來,這涼意透過了衣衫,直觸肌膚。

龍婉兮驚道:“你……你要幹什麽?”話音甫落,她感到肩頭處白衣公子的五指微微發力,輕輕捏住了自己的肩骨。

一絲羞怒掠上少女心頭,她忽覺肩上那股涼意隨著謝雲留的指力在霎時中流遍了自己周身經脈,而那按在自己肩頭的手掌愈發地涼,仿佛那手不是人的膚肉,而是一片清寒的玉。

龍婉兮心頭惶恐,便欲掙脫開謝雲留的手掌,卻感到周身四肢空虛綿軟,渾不聽使喚。

與此同時,她又覺小腹中隱隱生出一團暖意,溫溫融融,令人愉悅歡喜;隨即,這股暖意化成一道道涓涓細流,湧遍了四肢百骸。全身各處的涼意瞬間被暖潮滌**殆盡,猶如冰雪消解,讓人心神舒泰,有說不出的輕鬆自在。

那股暖氣在抵消盡涼意後也變得甚為微弱,漸漸都匯集到少女肩頭,最終仿佛在白衣公子手掌中逸出一般,散逸無蹤。

隨後,謝雲留撤去了手掌,輕舒了一口氣。

龍婉兮伸手按著自己左肩,驚疑不定,顫聲道:“你……你做了什麽?”

謝雲留淡淡道:“你學龍聆飛的低劣心法,致使內力紛亂不堪,侵害髒腑,從而引得你心思煩亂,難以平心靜氣。我如今化去了你的內力,雖是一時的退步,卻對你日後習劍頗有裨益。”

龍婉兮聞言想到自己丹田處消散的暖意,不由得大驚失色,暗提內力,隻覺丹田氣海中空空如也,苦修多年的內力此刻一絲也無。

她連試幾次都是如此,不禁眼前發黑,澀聲道:“你……你廢去了我的內力?你……你好狠毒!你若不願教我劍術,那也由你,又何必施此辣手……”說到這裏,少女急怒交加,隻覺一陣眩暈。

謝雲留聞言麵無表情,從懷中取出一卷紙;龍婉兮觸到白衣公子的目光,隻覺他目光清澈寧靜,惶急中心境稍平。

“難道他並非加害於我?可是他說我內力紛亂,為何我這些年來一點征兆都未曾覺察?”龍婉兮凝神一思,又想到若謝雲留要加害自己,似不必如此大費周折地化去自己內力,莫非他此舉果真是為了傳自己劍法?

謝雲留把那卷紙遞給少女,說道:“這是我手書的心法,你先且看看。”

龍婉兮猶豫片刻,伸手接過了那卷紙,這一瞬裏她想到了梁老對她說過的話:“你學他武功,便能知己知彼,洞悉他的劍術,以後將他擊敗……”梁老此話似頗有深意,若自己真得了謝雲留的武學秘要,譬如這卷紙上的心法——若將這卷心法交與梁老等汴京武林中的高人耆宿參研,極可能便可看透“昨日長留劍”的玄機,找出破他劍法的法門,從而一舉格殺此賊。

她低頭一看,隻見紙上字清峻飄逸,筆劃轉折間似有流雲之意;再細看內容,不禁蹙眉怔住,隨即翻過一頁,仍是看得迷惑萬分,最後粗粗看完這卷心法,隻覺紙上所寫頗為玄虛荒誕、晦澀難解。

龍婉兮心念一轉,低聲道:“徒兒方才一時失言……師,師父莫怪。”

謝雲留微微頷首。龍婉兮又道:“隻是……隻是這心法十分難解,這要怎麽練才是?”

謝雲留道:“我並未要你練,隻說讓你先看一看——自今日起,你不必靜思,每日早晚來閣上將這卷心法慢慢誦讀兩遍。”

龍婉兮頓感失望,垂首不語。失去內力之事又湧上心頭,想到自己從此沒了內功,若路遇武藝稍高的歹人惡徒又如何自防?一時間焦慮憂憤,許久後才輕輕回道:“是。”

這一抬頭說話,龍婉兮才發覺白衣公子不知何時已飄然下樓去了,閣上孤零零的隻有自己。她外表柔弱,心裏卻有一絲韌勁,既答應了梁老與趙燕歌從權拜師、忍耐另圖,便不會輕言放棄;可此刻十七歲的少女獨自站在空空****的雲中一夢閣上,想著以後的苦處難關,卻不禁感到彷徨無依。

(十)

午後,汴河南岸的一處幽雅庭院中,一名三十許的男子正斜倚在一張長椅上。院落中閑花靜落,鳥雀時鳴。

一名老仆端茶奉上,那男子接過茶盞,慢悠悠地淺酌,麵色從容中帶有一絲懶散。

喝完一盞茶,那老仆上前低聲稟道:“您吩咐的事已經查探清楚,那件事九成是真的。”

那男子點點頭,輕輕說道:“這茶有些發苦,換前日梁師半送的春茶沏來嚐嚐。”

老仆領命去了,男子靜靜看著院落裏的老樹落花,懶洋洋地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兒。

日影漸漸西移,一名美貌女子匆匆走入了庭院,瞟了一眼悠閑喝茶的男子,輕哼一聲,快步走入了院落一角的廂房中。

那男子對美貌女子恍若不見,眯眼看著老柳樹上的一隻鳥兒。他眉目英俊,嘴角留著兩瞥胡須,隻是神情中的一抹閑懶衝淡了麵上的英勃之氣。

少頃,那美貌女子推開廂房門出來,神色驚疑,飛快走到那男子麵前,冷冷問道:“我先前帶回來的人呢?”

那男子慢慢放下茶盞站起,慢條斯理道:“什麽人?”

美貌女子道:“今早我帶回來的一個穿黑衣的漢子,我把他封了穴道捆在廂房裏,現下怎麽不見了?”

男子恍然點頭:“原來是那人,我把他殺了,此刻他的屍首應當已沉河了吧。”

美貌女子一怔,急道:“殺了?你沒問過我,憑什麽把他殺死?你有沒有問出他什麽?”

那男子伸了個懶腰,漫不經意道:“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他死前倒似想說些什麽,不過我懶得聽,一刀殺了。”

美貌女子聞言怒氣上湧,清喝道:“柳空鳴,你欺人太甚!”

柳空鳴淡淡一笑,道:“秋大小姐,咱們彼此彼此。”

秋燕離昂頭看著柳空鳴的眼睛,隻見他神色散淡,目光隨意,嘴角還勾著一抹笑,似乎對什麽也不甚在意。

良久,柳空鳴都沒再說話。秋燕離心裏氣苦,鼻中發酸,她不欲在丈夫麵前落淚,別過頭去冷笑道:“我出去才不到一個時辰,見了一麵龍妹妹便即回來,你下手倒快,現下屍體都已在河底了,寒鶯幫的手段果然名不虛傳。”

柳空鳴淡淡道:“你今早不是才在州橋邊見過龍姑娘麽,怎麽晌午又見?”

秋燕離一愕,隨即顫聲道:“你……你居然使人跟蹤我?”

柳空鳴笑笑,沒有答話,可那笑容分明是在說:此事理所應當,還有什麽好問的?

秋燕離急怒攻心,抬袖便向著柳空鳴的臉打去,卻被柳空鳴擰住了手腕,她掙紮不脫,卻見柳空鳴神色沉靜地說道:“阿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為如行在懸崖邊緣,凶險萬分——龍婉兮不過是個小丫頭,你跟著她做亡命的事,以為靠幾個人之力就能翻天,其實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秋燕離聞言一愕,冷笑道:“你以為自己知道得很多麽,你是一幫之主,是汴京武林中名號響亮的人,卻怎地如此貪生忘義?你,你把我手放開!”

柳空鳴卻不放她手,隻淡淡道:“像趙燕歌那般舍生取義的人汴京倒有不少,秋大小姐卻偏偏嫁給了貪生怕死的柳空鳴;既嫁從夫,你聽我一言,汴京城即將有驚人變動,為今之計,蟄伏等待為上。”

秋燕離心中一動,問道:“什麽變動?”

柳空鳴卻不回答,隻道:“你午時去見龍婉兮,所為何事?”

秋燕離冷冷注視柳空鳴良久,終於歎息一聲,眼望別處道:“也不為什麽,龍妹子拜謝雲留為師後什麽也沒學到,讓我總覺不安,先前放心不下,便去甜水巷等著見了她一麵,我看龍妹妹神情遠較清早時憂慮,問她出了什麽事,她卻隻說沒事……”

柳空鳴隨口道:“謝雲留何等樣人,不會為難一個弱女子,你大可不必擔心。”

秋燕離冷哼一聲,道:“不知柳大幫主又是何等樣人,為何專愛為難我一弱女子?”

柳空鳴笑笑不語,神情中顯然不以為秋燕離算是弱女子;秋燕離心念一轉,問道:“你說的那變動,是在什麽時候?”

柳空鳴聞言凝望秋燕離的雙眼,隻見妻子目光已轉平靜,卻更透出一種深深的決絕;他心中歎息,猶豫片刻,答道:“是在五月己醜。”

秋燕離推算時日,知道那是在二十日後的五月初四,點點頭道:“此事和蔡京奸賊有關?”

柳空鳴卻不再回答。秋燕離等了少刻,見丈夫不語,便道:“不成,我得去告知龍妹妹,讓她有所準備……”說著便要發力掙脫手腕,扭頭出門。

哪知柳空鳴卻仍牢不放手,秋燕離心頭火起,運上了內勁一掙,柳空鳴卻驟然鬆了力道,閃到秋燕離身側,順著她的發勁方向一帶,秋燕離立足不穩,倒在柳空鳴懷裏。

柳空鳴伸臂將秋燕離攔腰抱住,向後一靠,兩人一起躺倒在長椅上。

秋燕離大驚之下臉頰飛紅,急道:“你做什麽,快放開我。”邊說邊運勁掙紮,柳空鳴緊緊抱著妻子,手指滑過秋燕離的脈門,內勁透入,秋燕離的內息頓散,隻聽柳空鳴在耳邊說道:“此事不能告訴龍姑娘。”

秋燕離一怔,問道:“為什麽?”

柳空鳴道:“我怕龍婉兮得知此事後意氣衝動,闖出禍端。”

秋燕離道:“那決計不會,龍姑娘心思細敏,不是衝動亂來的性子。你……你快放開我。”

柳空鳴懷抱妻子,眼睛卻望著遠遠的天空,平靜道:“總歸不能告訴龍婉兮此事。”秋燕離靠在他的身上,看不見他的眼神中憂色深重,一改平素的懶散隨意。

秋燕離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你既告訴了我,便該想到攔不住我的;我隻再問一次,你放不放手?”

秋燕離說完後等了片刻,隻覺緊抱自己的手臂鬆開了,她紅著臉站起身,向庭院門口走去。

行至一半,忽聽身後柳空鳴問道:“阿離,你後不後悔嫁給我?”

秋燕離停步怔住,良久無語。柳空鳴望著妻子纖弱的背影,神色中恢複了慣有的悠閑散漫。

秋燕離輕咳一聲,說道:“今日我聽你的,不告訴龍妹妹此事,不過以後若事態有變,我一定要告訴她。”

柳空鳴不置可否,淡淡道:“你不答我,便是在說不後悔。”

秋燕離“呸”了一聲,轉回身飛快走過庭院,進了房裏掩上了門。

柳空鳴伸展腰肢,倚在長椅上臉帶笑意。

庭院深深、柳枝搖曳,鳥鳴聲中花瓣悠然飄墜。

(十一)

黃昏將至,龍婉兮從教坊司的住處出門,沿汴河走著。岸邊行人販夫絡繹不絕,少女滿懷憂苦,無心去看,走了一段路,忽見對麵孟公子和小趙並肩而行,談笑不止。

龍婉兮揮手招呼了一聲,道:“孟公子,葉大哥。”

孟公子與小趙聞聲走到龍婉兮近旁,小趙笑道:“龍姑娘這是去哪?”

龍婉兮道:“今日還要去一趟止棄樓。”

小趙聞言臉色微黯。孟公子看出龍婉兮神情似有些異樣,便問道:“龍姑娘,遇到什麽事了麽?”

龍婉兮想到今日午時秋姐姐也曾這樣問過自己,難道自己心中愁悶已流露到神情上了麽?當即淡淡道:“沒什麽事。”

孟公子一怔,又問:“那今日清早你去止棄樓,謝雲留仍是什麽也沒教你麽?”

龍婉兮微一猶豫,仍道:“沒有。”她想:“那卷心法的真偽優劣尚未可知,還是先請教過梁老後再說與他們吧。”

孟公子點點頭,不再多言,小趙道:“龍姑娘,我和孟大哥也是信步閑逛,不如陪你走到止棄樓吧。”

龍婉兮微愕,想到了自己內力已失,忍不住搖頭淒然笑道:“不必了,我是雲夢侯的弟子,誰敢對我不利?”

此言說得突兀,其中頗有自嘲自苦之意,小趙聽得迷惑,不知如何接口;孟公子見狀道:“小趙,跟我去金梁橋邊逛逛,龍姑娘,那我們先走一步了。”

龍婉兮醒過神來,點頭道:“那好,我們改日再行聯絡。”說完便向著甜水巷方向行去。

小趙望著龍婉兮遠去的身影,忽然皺眉道:“怎麽龍姑娘的腳步這般虛浮,實在古怪。”

孟公子也看出此節,他不知龍婉兮內力盡失,心裏認準是因她心事重重之故,便拍了拍小趙肩膀,歎道:“別多想了,咱們走吧。”

龍婉兮別了二人後,走到了止棄樓,上了閣中,見白衣公子正靜立在窗邊,便上前幾步道:“師父。”

謝雲留聞言並未回身,隻淡淡道:“來了便好好誦讀心法,讀得越慢越好。”

龍婉兮道了聲“是”。她今日揣摩了半天這卷心法,仍未從中瞧出絲毫內力運轉調息的法門來,心想:“就算是讀得再慢,又有什麽用處?何況讀的次數越多,便記得越純熟,應當越讀越快才是,為何師父卻說越慢越好?”

謝雲留一言不發望著窗外,等龍婉兮讀完一個時辰,忽而開口道:“你若存了讓旁人瞧瞧這卷心法的念頭,那麽大可不必。這心法若讓旁人讀了去,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龍婉兮乍被說中心事,臉上發燙,低聲道:“沒有,這是本門的心法,徒兒怎麽擅自給旁人看?隻是……徒兒參不透艱深的心法,懇請師父指點。”

謝雲留道:“你先誦讀上二十日,我再來教你。”

龍婉兮愕然,無奈之下點頭稱是,又問:“師父方才說這心法旁人看後大有害處——不知有什麽害處?”其實她對謝雲留此說將信將疑,可這一個月來她看出謝雲留雖然話語不多,卻智慧絕頂,並非是隻懂劍術的武夫,其一言一行似都自有深意,既敢交給自己這卷心法,就決計不會沒料到心法旁泄的可能。可若說這心法是假的,卻也不似——以謝雲留的行事,當不屑去編一卷假心法來欺騙自己。

謝雲留目視窗外,卻未回答。

龍婉兮念頭一轉,又問道:“若徒兒練成這門心法,便能有師父一樣的修為麽?”

謝雲留聞言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望了龍婉兮一眼,徑自下樓去了。

隨後,龍婉兮也出了止棄樓,心裏疑慮重重地行到清水樓前,左右張望無人,閃身上了樓。樓上梁師半正自獨酌,見到龍婉兮神情後一怔,隨即溫和笑道:“龍丫頭,遇上什麽事了?”

龍婉兮把近日去止棄樓的情形說了,梁師半在聽到龍婉兮內功被廢後眉頭大皺,在聽到謝雲留交給她一卷心法後,又微微點頭。

等龍婉兮講述完,梁師半拍了拍少女肩頭,歎道:“龍丫頭,委屈你了。”

龍婉兮搖頭道:“這是婉兮義所當為,不敢言屈。”

梁師半目露嘉許,道:“好孩子。那卷心法呢,我來瞧一眼,看能不能瞧出其中關竅?”

龍婉兮微愕道:“可是師……可是那謝雲留說,這心法旁人看了大有害處……”

梁師半哈哈一笑:“這多半是謝雲留故弄玄虛,怕你外泄;就算是真有不利,我隻看兩眼,又不依法去練,又能有什麽害處?”

龍婉兮“嗯”了一聲,心中卻莫名掠過一絲猶豫,片刻後鬼使神差般說道:“那心法……那心法婉兮未帶在身上,改日帶來給梁老過目。”

梁師半道:“也好,這幾日你須小心在意,少與旁人聯絡。這樣吧,十日後你再帶心法來見我。”

龍婉兮應是,梁師半又叮囑了她幾句,她便告辭出了清水樓,下樓時忍不住摸了摸袖中的那卷紙,心裏仿佛鬆了一口氣。

走在黃昏的汴河邊,龍婉兮深心裏隱隱約約冒出一個聲音,似是在說:“龍婉兮,你到底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