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翠竹林 溫泉水

溫泉裏霧氣氤氳,在月光照耀下,似真似幻,光潔的大理石表麵泛出皎潔月光,恍惚中如同處於仙境一般……

不知這如此美幻的溫泉下麵藏著的究竟是一副怎樣的麵孔。

“你帶我來溫泉,我會想歪的……”逝川望著散著白色霧氣的溫泉,曖昧不清地說道。

亓蓁沒怎麽曆經過人事,卻也清楚他話中的意思,指尖一動,逝川吃痛呼出聲,等他抬起左手手來,那道已止血的血痕旁邊又多了兩道小拇指般長的血痕,是她兩根鬆針的傑作。

她神色莫名地看著他的左手,沒料他會中上她的暗器,有些期期艾艾道:“……你……你怎麽不躲?”

逝川委屈地說道:“我也想啊,可剛剛打了那麽久,身體早就乏了,你出手又那麽快,我躲不了啊。”

“抱歉。”亓蓁愧疚地說道,她隻是習慣性出手,每次他都能躲過,誰料想這次不偏不倚刺到他的左手,讓他傷上加傷。

逝川隻是說笑,見她當真有愧,難得見她這樣沒用充滿敵意的語氣對他說話,享受了一小會兒,便趁機說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你以後不要對我對我這麽凶就好了。”

“凶?”她何曾對他凶過。

“你自己做過的,別不承認啊。”逝川嚷嚷著,生怕她會否認。

亓蓁停頓了片刻,隨即便點點頭:“我盡量。”

得到她的一本正經的首肯,逝川開心的像個孩子,將左手伸到她麵前。亓蓁不解,愣了愣,問道:“幹什麽?”

“我都受傷了,好歹幫我包紮一下吧。”逝川說得理直氣壯。

能讓她‘言聽計從’簡直比登天還難,趁著現在手上的三道傷都是因她而起,她對他還有些感激和愧疚,憑她不想欠別人的性子,隻怕此時他提出任何‘合理’要求她都會立馬答應,借此機會,他要好好享受一番來自於這個冰美人的關心和愛護。

亓蓁略一思忖,便從衣服下擺處撕下一塊衣襟,低下頭細細包紮起來。

她雖然冷漠異常,可在這方麵也涉世未深啊……真正遇見他這樣的對手,也隻能繳械投降,逝川暗笑。

兩人距離很近,屬於亓蓁身上獨特的蓮芯清香沁入鼻端,她低下頭時,逝川剛好能看到她的發端,白玉梅花簪子別在簡單的發髻處,別有一番風味。

他伸出右手,慢慢靠近,手在離她的青絲一寸處停下,未再前進分毫。

他低下頭,在月光照耀下,能看到她微挺的鼻梁上細細的絨毛,她的鼻尖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太小太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衣襟沿著他的手掌纏了一圈,再係個簡單的結,包紮完後,亓蓁抬起頭道:“好了。”

正對上逝川的眼睛,亓蓁不自在地避開,站到一旁,逝川定了定神,才道:“現在不緊張了吧。”

心緒再一次被抬起,他……看出了她的緊張?在麵對這片溫泉的時候,甚至是……害怕……所以他剛剛說的話做的事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驅除她內心升起的恐懼。

亓蓁壓住心底深入湧起的讓自己有些眷戀又有些抵觸的情愫,走到溫泉旁,道:“我們開始吧。”

她又變成了到那個冷漠自持的亓蓁。

也知道沒多少時間了,逝川收回思緒,轉入正事,望著翻滾的霧氣,他看出些端倪,問:“這裏麵有東西?”

“是,項綾羅曾碰到這裏麵的水,最後被咬了。”亓蓁神色凝重。

“咬?”逝川詫異,笑道:“難不成這裏麵養了怪物?”

亓蓁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有很大可能。”末了,將佩劍遞給她,“你先在這兒等著,我下去看看。”

逝川瞪大眼睛,她怎麽說了他該說的話?

“等等!”他拉住亓蓁的手臂,阻止她要跳下去的動作,嬉皮笑臉地說道:“這麽好的表現機會,我怎麽能錯過呢。”

“可是你……”

“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麽。”逝川打斷她,邊把衣擺別在腰帶上邊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如果半個時辰內我沒回來,你要趕緊回去,我怕他們會重新布置這裏的陣法。”

轉身跳下去的前一刻,逝川轉過身,笑著說道:“蓁兒,若我能活著回來,我一定告訴你,我的身份。”

“不……”亓蓁壓抑地說道。

來不及了,隨著一聲‘噗通’悶響,濺起幾朵水花,逝川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中。

亓蓁怔怔地望著回歸平靜的溫泉,彌漫的煙霧將一切吞噬殆盡。

平靜……尋常而又詭異的平靜……

如同一顆石子入了水,隻掀起片刻波瀾,便什麽也沒有了,此時,他就是那入水的石子。

若是底下真有什麽東西,也不該是這樣的……平靜。

月影西移,黑夜即將揮手告別,向世間撒上最後一層薄黑。

朱唇輕啟,幾下之後,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逝川。”

沒有他的嬉皮笑臉,也沒有他欠揍的聲音,有的隻是一片白茫茫的煙霧,四周靜極了。

“逝川。”她又叫了一聲,依舊無人應答。

臉上的冰冷似乎就要破碎,她固執地又叫了一聲:“逝川。”語氣雖清冷,卻帶了些自己都讀不懂的情緒在裏麵。

他的武功那麽高,從不把世間的一切放在眼中,怎麽會消失在這小小的溫泉當中,或許……他在下麵發現了什麽,隻是需要一些時間而已。

隱隱地……亓蓁感覺這溫泉中散發出一絲寒氣,撲麵而來,比這冬日的夜色還冰寒,而後,那霧氣就像被人控製一般,消失在水麵,不,不是消失,而是被水吞了進去。

溫泉中散出的寒氣……霧氣消失!

亓蓁微怔,撕下一片衣襟扔進溫泉,那衣襟在接觸水麵的一瞬間沉了下去,衣襟入水,常理來說隻會漂浮水麵,況且她的衣衫用極其輕軟的紗做成,比一般的布料輕一倍,竟然不消片刻就沉了下去。

這裏麵的水,沒有承載的力量,哪怕輕如薄霧,任何東西落下去都會沉下去。

思及到此,她的臉色變了……

“逝川。”她的聲音再也做不到冷靜,隻剩下擔憂,“逝……”

‘嘩啦’一聲,水麵散開,逝川趴在大理石上,一半身子還在水下,他趴在光潔不著力的大理石上顯得毫不費力,嬉皮笑臉地說道:“你剛剛是在叫我麽,這可是我第一次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亓蓁衣襟上濺了幾滴水花,見逝川毫發無損地出來,還能跟她說笑,怔得說不出話來。

他……沒事?

那樣的水,他是怎麽衝破下沉的力道回到岸上的?

逝川繼續試探道:“你的表情在說你很擔心我,怎麽,你以為我在裏麵遇到了什麽危險啊……”

亓蓁沒承認也沒否認,隻問道:“你沒事?”

“當然沒事了!”逝川有些誇張地說道:“隻是我在這趴了這麽久胳膊都酸了,你拉我上去吧。”

亓蓁不疑有他,伸出手。

上了岸後,逝川一把摟住亓蓁,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亓蓁本能的想去推,鼻翼間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兒,她低聲問:“你受傷了。”

“小傷而已,不用擔心。”逝川笑笑,“在我腹部右邊位置,待會兒出去時我攬著你。”

“好。”

沒想到她這麽幹脆的答應,逝川準備的好些話堵在喉中,沒來得及說。

亓蓁也已察覺到這附近有人,正伺機而動,逝川一身白衣,血色沾染上去最是明顯,在水中時,血散在水中,到了岸,血會順著衣服流下,若是隱匿在黑暗中的人見到逝川受傷,必定會出手。逝川嘴上說隻是小傷,剛剛卻無力上岸,依他的武功又要謹防隱在周圍的那些人,隻能說,他現在沒有把握,而她,也沒把握能安然帶著他離開。所以現在他攬著她出去,借著她的身軀擋住受傷位置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即使那些人有所懷疑,也不敢輕舉妄動。

“跟著我走,小心點。”逝川小聲說道。

“嗯。”

亓蓁能感覺到他輕微的顫抖,溫泉中的水變成寒水,他又在裏麵呆了許久,寒氣入體,再加上身上的傷。現在的他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可他扶著她肩膀的手很輕,生怕會弄疼了她一樣。亓蓁抓著他的右手,突如其來的寒氣讓她不由得一驚,隻得用力地握著。

她的體質不同於一般人,不論四季如何變幻,永遠都是涼的,這種涼,不同於此刻逝川身上的寒。

兩人走的輕快,每一步看起來隨意實則有章有法,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人換了另一個陣法,走錯一步,便是萬箭穿心。

“我在來之前,服了護心丸,不會死的。”逝川邊走邊和她說話。

“你最好別死。”

“我怎麽會舍得死呢,你的回報我還沒收到。”逝川繼續他的不正經。

邊走邊聊,不一會兒兩人走出了一醉樓後院的大門。

回到金家宅院,亓蓁猶豫片刻,將逝川帶到自己入住的房間。進了房門的刹那,逝川一路不曾停歇的嘴終於消停,人也終於支撐不了,昏了過去。

將他扶到**,亓蓁解開他的衣襟,才知他傷得到底有多嚴重,腹部一條長長的傷口雖已在路上及時止血,可白色衣襟還是被血染紅了大半,觸目驚心,她曾受過很多傷,比這嚴重的也比比皆是,所以,那震驚也隻是一瞬間,隨即熟練地處理起來。

他的衣衫全部濕透,他本就受了寒,濕透的衣衫再穿在身上隻怕會加重傷勢,想也不想,亓蓁替他褪去外衣,用棉被裹住他的身體。

屈桓身材跟逝川差不多,於是亓蓁去向屈桓要一件男子衣衫。

屈桓見天還未亮,亓蓁就敲門向自己討要衣衫,心裏滿是疑惑,但也不敢多問什麽,拿了最近新買的還沒穿幾次的衣衫給了她,亓蓁沒多說什麽,拿了衣衫後讓他繼續休息便離開。

屈桓瞅了一眼東方的魚肚白,不消半個時辰天就大亮了,他哪裏還有時間休息呀。

望著亓蓁遠去的背影,她雖然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清冷異常,可一塊長大的屈桓總感覺她哪裏變了,哪裏呢?

忽而眼睛一亮,是了……她竟然讓他繼續休息?

以前在屈家,每日早晨他偷懶不練劍時,她都會拿著隨著攜帶的上邪劍進他的臥室,逼得他不得不在朦朧睡意中立即清醒……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不過也多虧她的‘無情’,讓他的劍法在屈家甚至是江湖上都數一數二。

亓蓁跟誰幾乎都沒多大交情,除了將她從小養到大的尊主屈鏡如。他們兩人雖一塊長大,跟她的交集不過是每日一起練劍,有時他會執行她分派的任務。

嚴格來說,他還比亓蓁大一歲,而在內心深處,他早已把亓蓁當成師父對待。

此次屈家隻出了他們兩人加入武林大會,他一定會不負尊主所望。這樣想著,他進屋拿了佩劍準備抓緊時間練劍,亓蓁曾說過:身為屈家弟子,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能停止練劍。

密室內,一蒙麵黑衣士單膝跪地。

“主人,我方隱於暗處的弟子均被殺。”

“哦……”層層紗幔裏的曼妙女子揚眉,聲音嫵媚:“他從那藥池出來,竟然還能與我們的人交手?”這樣的話,她倒要好好查查他的來頭了。

“不是他們,是另一個人。”蒙麵黑衣士道:“好像是幫他們的。”

“誰?”曼妙女子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不清楚,那人看樣子跟他們是一路人。”

“好一個聲東擊西!”曼妙女子想起了什麽,大怒,掌下一揚,坐下桉木四分五裂,“去,通知造酒房的人,要加緊防範,不準外人踏足半步。”

“是!”黑衣蒙麵人領命離去。

昨晚,除了亓蓁和逝川夜探一醉樓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九章一個叫李克的手下酗酒過度,溺水而亡。

李克此人雖說話難聽,對九章卻是忠心耿耿,平日裏貢獻最大,對兄弟們也是沒話說,九章對他甚是信任,準備在幫派成立時對他委以重任,誰知會發生這種事。

李克在時都沒什麽感覺,李克走了,那些弟兄們忽然間都記起李克的好,個個悲痛萬分。

從發現李克屍體到現在,九章一直將自己鎖在房門,半天沒出來,屬下弟兄們隻當他悲傷過度,沒有一個人去叫他。

清晨,九章推開房門,一夜未眠,眼裏滿是血絲。

項綾羅聽說這事,雖說九章那邊對外宣稱李克是酗酒過度,失足落水而亡,可她還是又驚又怕,又想到昨晚門外似乎有些不太平,一大早就去敲了亓蓁房門:“蓁姐姐,蓁姐姐……蓁姐姐在麽?”

亓蓁本就淺睡,項綾羅的聲音又大,故而很快就聽到了,見**的人還在昏迷不醒,門外那麽大的叫聲也沒能吵醒,心下黯然,起身開了門。

“蓁姐姐。”項綾羅知道亓蓁不喜歡別人隨便進她房間,看到她出來後,心裏一喜,也不進門,就站在門口同她講話。

亓蓁反身關上房門,將項綾羅引到一邊,問:“找我有什麽事?”

“蓁姐姐。”項綾羅瞅了一眼四周,覺得不安全,咬著唇提議:“還是到我房間說吧。”

“好。”

進了門,項綾羅將房門和窗戶都緊緊關閉,又讓隨身保護自己的女護衛在門外看著,才放下心來,將亓蓁拉到臥室裏麵,壓低聲音說道:“蓁姐姐,聽說九章手下一個叫李克的昨晚死了。”

亓蓁聽後,沒太大反應,隻冷靜問道:“怎麽回事?”

“他們說,是酗酒過度,溺水而亡,而且那個神捕扶丘主動要查案,九章卻拒絕他的好意,隻道那就是意外,不需要再查什麽。可是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項綾羅狐疑道,扶丘是什麽人物,肯定是看出事有蹊蹺才會主動查案,九章還不領情,其中肯定有貓膩。

項綾羅瞅了一眼亓蓁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你想多了。”亓蓁聲音清淡。

“我沒有!”為了讓她相信自己,項綾羅就說了另外一件事:“蓁姐姐,還有一件事,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昨天半夜我聽到房門外有打鬥聲,可是,今天早上我問阿炎,她卻說昨天晚上什麽也沒有,可能是我自己半夜做夢。”

亓蓁知道,阿炎就是項綾羅身邊的女護衛。

她的心思還停留在項綾羅說的昨晚她房門外打鬥之事,下手之人應該很清楚她住在項綾羅旁邊,選在昨晚下手,就是知道她昨晚出了門,將她的行蹤了解得如此透徹,會是誰?

她想到了一種可能,隻是還不敢確定。

項綾羅看著她,在等她說話。

“阿炎是你的女護衛,不會騙你。”

“誰說女護衛就不會騙我了!”項綾羅脫口而出,忽然有一種大家都想把她蒙在鼓裏的感覺,總認為她會壞事,就連她這麽信任的亓蓁姐姐也是,所以很不舒服。轉而想到眼前的亓蓁就是屈伯伯的女護衛,她滿臉愧意,抱歉地說:“對不起啊蓁姐姐,我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怎麽突然跟我道歉?”亓蓁隻覺奇怪,人情世故上,她懂得甚至沒有項綾羅多。

“沒什麽。”項綾羅打著馬虎眼。然後湊到亓蓁耳朵旁,壓低聲音說道:“蓁姐姐,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那天早上看到的怪物,有人要殺我啊?”身在四大世族中,項綾羅對殺人滅口這樣的事情並不陌生。

“怪物?”亓蓁皺眉。

“是啊!”見亓蓁似乎有興趣,她使勁點頭說道:“雖然那天你們說是我的錯覺,可是我後來自己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天我的確見到了一個怪物,我好像還看到了那怪物的眼睛,很凶,很嚇人!”

亓蓁想到逝川腹部的傷,追問道:“什麽樣的怪物,你看清了麽?”

“沒有,我當時看一眼就嚇死了,根本不敢看清。”項綾羅低下頭,絞著手絹。關於那天早上的事隻有她、亓蓁還有荊凡知道,荊凡住的地方離她那麽遠,而且那家夥還不喜歡說話,她隻能說給亓蓁聽了。

看得出來項綾羅對那天的事很上心,而且也很恐懼,加上昨晚逝川在溫泉受的傷,亓蓁發現,她好像能體會到項綾羅的心情。

抬起手,她輕輕地拍了拍項綾羅的背,語重心長地道:“這世上根本沒什麽怪物,一定是你看花眼了,而且綾羅,你是項家女兒,要比一般女孩勇敢一些。”

項家有六個兒子,直到項家家主五十歲才得了一個女兒,晚來得女,項家家主很珍愛這個女兒,為了讓女兒遠離江湖紛爭,項家家主不讓她沾半點武功,一心張羅著要給她找個好人家,生怕女兒受了一丁點兒委屈,著實用心良苦。而對這個女兒偶爾的出格行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限包容。

從小到大,從沒人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她是完全生活在項家家主為她撐起的美好世界裏。

項綾羅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她是項家的女兒,要比一般女孩勇敢一些。她好像突然知道自己身為項家女兒的意義所在,不是那個總是被父兄保護著的小女孩,而是自己能獨立承受一些事情。

比如……那天她在一醉樓後院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