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回首 屈鏡如

從她的唇上離開,逝川發現,她的臉有些許紅暈,這樣的她,他從未見過,有了她這個年紀女子該有的生氣,渾身不再發出寒冷氣息,拒他於千裏之外,從她的眼神中,他看出了她對自己的依賴。

依賴……他喜歡這個詞。

逝川繼續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今後,都不會再放開了。

剛剛,她沒有拒絕,是接受他了麽?摸不透她的心思,逝川有些不自信,“你會不會覺得我剛才……侵犯了你。”

“不會。”亓蓁回答,嘴角噙著笑。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風。

“真的啊!”逝川孩子一樣笑了起來,“你這樣回答,是不是意味著你已經接受我了。”

“嗯。”亓蓁的回答毫不拖泥帶水。

回答的這樣幹脆,逝川感覺有點不真實,他試探性的問一句,“我剛剛說的話,你明白是什麽意思麽?”

她的感情是一張白紙,指不定還沒項綾羅懂得多呢。

亓蓁輕蹙眉頭,“好像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還回答的那樣幹脆,若是別人問了,她會不會也稀裏糊塗地這樣回答?逝川不高興了,湊近一點兒威脅道:“要是以後別人問你的話沒聽明白,不準這麽肯定地回答!”

這句威脅點話沒讓亓蓁退卻半分,她定定地瞧著他,抬起另一隻手,生澀地撫上他的臉,頓了頓,才將掌心貼上他的臉,情不自禁道:“在天香樓,眼睛被蒙上之後,我腦海裏全是你,各種各樣的你,很奇怪是不是……除了你,其他人我竟一個也想不起來……”

亓蓁每說完一句,逝川臉上的笑意就放大一分,“你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這心意的另一頭,是他。

剩下的話均沉在兩人深長的吻中,亓蓁試著回應他,笨拙的動作讓逝川又驚又喜又愛……

溫存過後,逝川依依不舍地離開,在她耳邊輕輕道,像是誓言一般堅定,“蓁兒,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不會讓你流淚,更不會讓你陷入今天這般險境。”

亓蓁微微喘息著,胸口起起伏伏,從鼻翼間輕哼出一個“嗯”字。

說完,逝川握著她兩隻手,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仿佛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亓蓁笑了,也學著他的樣子看著他。

逝川錯開她的眼睛,不自在地道:“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怕自己會做壞事。”

亓蓁沒領會到他說的壞事指的是什麽,反而想起來另一件事,“不要告訴綾羅這件事是因她而起,我怕她會自責。”

說實話,看到項綾羅與高雲玩得那麽開心,而亓蓁卻深陷天香樓時,逝川真的很生氣,甚至想連項綾羅一起修理,就是想到亓蓁的態度,他才忍住自己的衝動。

“放心,不會告訴她,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到時候由你跟她說,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逝川寵溺道,他想,荊凡也不會多嘴告訴項綾羅這件事的緣由。

“嗯。”亓蓁點頭,問了另一件事:”九章的毒解了麽?”

見到舂蔭神醫的那一刻她就想九章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可還是想從他口中說出。

“解了,明日就會好。”逝川替她理了理幾根亂了的頭發。

亓蓁又想起什麽,“對了,鳳鳴公主手劄裏的阿琰,我們可以問問義父,義父見多識廣,一定會知道……你怎麽了?怎麽這樣看著我?”

逝川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青絲,溫和道:“這些事你暫時別管了,有我在,把一切都交給我,你現在隻需要好好休息。”

現在的她,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可是我……”武林大會在即,她不可能什麽事都不管。

逝川退了一步,“至少今晚,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亓蓁想了一會兒,點頭同意。

逝川見她如此聽話,自豪感油然而生,他還想再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接著項綾羅試探的聲音傳來:“逝川哥哥,舂神醫囑咐過,蓁姐姐需要好好休息。”

亓蓁看到他被打斷的怪異神情,偷偷笑了一聲,轉而什麽事也沒有的坦然地望著他。

逝川沒放過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偷笑,懲罰地在她唇上偷了一個淺吻,才肯起身去開門。

項綾羅足足思考了大半個時辰,又用半個時辰鼓足勇氣,才走到亓蓁房門口敲門。

熱水涼了燒熱,熱了又變涼,涼了再次燒熱,如此反反複複,燒了好幾趟,門裏的人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眼看夜越來越深了,項綾羅自己不休息,還想著亓蓁姐姐要休息呢,逝川一直在亓蓁房間她也不好進去。

她問過荊凡怎麽辦,荊凡隻拋給她兩個字:等著。

問了等於沒問,要是一直等下去,隻怕要等到天亮!見項綾羅自己要往那邊撞,荊凡又拋給她兩個字:神醫。

很神奇地,項綾羅又聽懂了荊凡的意思,搬出神醫來,為了亓蓁姐姐的身體,逝川也沒有理由怪她吧。

於是她就敲了門,將練習了幾遍的話說與裏麵的人聽。

等了一會兒,裏麵沒有動靜,難道是她聲音太小了裏麵的人沒聽見?

項綾羅將耳朵貼到門上,還是沒有聲音,再往門上貼一點,再貼一點兒……

門突然被打開,項綾羅不察,一下子衝了過去,逝川很貼心地側過身,為她留了個道,項綾羅就這樣摔倒在地……

荊凡嘴角抽了一抽,很快恢複正常。

從地上爬起,項綾羅見到逝川笑盈盈的臉,心裏咯噔一聲,隻覺逝川的笑有些瘮人。

“逝川哥哥,你們已經……聊好了哈?”她賠著笑臉。

“拜你所賜,聊好了。”逝川皮笑肉不笑地道。

完了完了,這話的意思明顯不是誇她,這是在責怪她打擾了他們倆。

“是……是麽?”項綾羅看看天,再看看地,最後看看自己的手,幹笑道:“舂神醫說,蓁姐姐要好好休息,熱水已經燒好了。”

“綾羅。”內室的亓蓁輕輕叫了一聲。

從來沒有哪一次,項綾羅感覺亓蓁叫她的名字的聲音是那樣悅耳動聽。

“蓁姐姐……”項綾羅指了指內室,對逝川道:“蓁姐姐叫我呢。”

“去罷。”逝川不再為難她。

“好!”項綾羅往裏麵跑了幾步,又回身出去端了熱水,才走進內室。

逝川在門口聽見他們兩人在講話,知道亓蓁在為項綾羅解圍,搖搖頭,走出房門。

項綾羅伸出腦袋往外一看,門口已經沒人,她快速跑到門口,關上門,然後在裏麵反鎖,一切搞定後,得意地拍拍手。

逝川來到荊凡身邊,見他的模樣似在等他,也不拐彎抹角,道:“我們走吧。”

“去哪兒。”荊凡問,雖是問他,心中卻已如明鏡。

“當然是屈鏡如那,你的手劄還沒拿回來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請教他一下。”逝川理所當然地道。

從憶起師父與屈鏡如的那次會麵,他就想起來,屈鏡如的另一個名字就是“阿琰”,隻有極親極近之人才會如此喚他。師父與屈鏡如也算半個師徒情誼,故而師父有時會叫屈鏡如‘阿琰’。

阿琰?與鳳鳴公主手劄上的時間一對,正好也是師父與屈鏡如認識之前不久。

荊凡並無意外,以他的聰明,發現這個並不奇怪。

“走吧。”逝川走在前頭。

荊凡失笑跟上,“高雲怎麽樣了?”

逝川瞅著他道:“你其實想問的是我對他做了什麽吧。”

“……”荊凡沒回答,沉默代表著承認。

逝川邊走邊問道:“你怎麽不問綾羅,她當時也在場。”

隨即想起來,項綾羅雖然在場,可不會武功,看不出他對高雲到底做了什麽,就連高雲自己剛開始也不一定知道,所以,還是他親自說才算準確。

“好吧,我隻廢了他一隻手。”逝川漫不經心地道。

廢了一隻手,他會這麽輕易放過高雲?

“當然,這不是最終懲罰,一切還要看蓁兒的,她現在太累,等明日再說。”說到亓蓁,逝川心情格外的好,一派悠然自得。

項綾羅小跑到內室,試了試水溫,剛剛好,她試探道:“蓁姐姐,我扶你坐起來吧,你這樣躺著會不舒服。”

“我自己來。”亓蓁道,她還是不習慣事事依靠別人,自己能做到的事盡量自己做。

她用自己僅餘的力氣坐起,項綾羅眼疾手快,在她身後墊了一層棉被,這樣靠著不會那麽難受。

“謝謝。”亓蓁真心道,微微笑了一笑。

項綾羅歪頭看她,大拇指放在牙上咬著,若有所思。

“怎麽了綾羅?”亓蓁問。

“沒什麽,就是感覺蓁姐姐你回來後好像變了許多。”項綾羅道,很奇怪,她現在看亓蓁不再拘束,反倒在逝川那裏別扭起來,真的太奇怪了。

“是麽。”亓蓁淡淡道,並未再說其他。

想了一會兒,項綾羅沒想明白,便放棄,撿眼下最重要的事做,“蓁姐姐,我們開始吧。”

“嗯。”亓蓁點頭。

項綾羅將浴桶擺好,熱水倒進去,亓蓁進去後,項綾羅跑到門口開了條縫,見荊凡和逝川已經不在,就到門外吩咐阿炎再燒些熱水,燒好了到門外叫她一聲。

“綾羅,我一個人可以。”亓蓁將頭發散開,將身體完全沉在浴桶裏,熱水包裹身軀,完全放鬆狀態下,她有些疲憊。

“不行!”項綾羅嚴詞拒絕,幫她清洗發絲,“你身體這麽虛,我肯定要照顧你的。”

從未被人伺候過的亓蓁不適應,臉被熱水蒸得微紅,“你在旁邊看著,我自己洗,需要幫助時我會叫你。”

想了想,項綾羅同意,讓亓蓁一下子接受別人的伺候肯定很難,亓蓁是商量的語氣,她不能強人所難。

“那好吧,蓁姐姐,我在屏風那邊,你有事叫我啊?”項綾羅指了指屏風。

“嗯。”亓蓁點頭。

項綾羅於是去了屏風外邊,亓蓁室內擺放簡單,沒什麽太過複雜的東西,項綾羅找了一個躺椅躺下,邊搖晃邊與亓蓁聊天,“蓁姐姐,我陪你說說話吧,省得你無聊。”

事實上,她是自己無聊,亓蓁一人獨處習慣了,早已學會應對孤獨,項綾羅不同,一刻不說話都憋的慌。

亓蓁不點破,將青絲放到左側,自己開始清洗,“好,你想聊什麽。”

屏風那邊忽然沒了聲音,亓蓁也不在意,繼續清洗,洗完之後,將整個身體埋在水中,水剛好沒到下頸,舒服極了。

她微閉著眼,竟是有些困了。

不一會兒,屏風那邊傳來聲音,有些猶豫,“蓁姐姐,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可是我很想知道,蓁姐姐你這麽厲害,怎麽會被人下藥呢?”

亓蓁微睜眼,淡淡道:“一時不察,著了道,江湖中這種事很常見。”

“那你知道是誰幹的麽?”項綾羅問。

亓蓁沒有回答,項綾羅又道:“是不是跟高雲哥哥有關,我今天在高雲哥哥那兒玩,後來逝川哥哥來了,他的神情可怕極了,好像要把高雲哥哥碎屍萬段。我一聽是蓁姐姐你出了事,而逝川哥哥又去找高雲哥哥,所以,就在想是不是高雲哥哥對你做了什麽。”

項綾羅說的很慢,也有些迷惑,躺在躺椅上,直直地望著頭頂雕梁。

如果跟高雲有關的話,那麽今天高雲忽然對她示好,送她紙鳶,是不是也別有目的,這樣的話,蓁姐姐這件事,是不是……也跟她有什麽關係?

亓蓁聽出她的心事,輕輕道:“擄走我的人不是高雲,逝川找他麻煩也是因為別的事。”頓了頓,“雖然高雲沒有直接參與,可綾羅,高雲那個人,你還是遠離為好。”

說到擄走她的人,亓蓁有些疑惑,那人著黑衣,且蒙著麵,看不出是誰,然而他的目光,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不多久,她猛然想起來,那黑衣人……與消失了的堯山派掌門很像!

亓蓁說的似是而非,讓項綾羅理不清楚,到底是有關還是沒關,聽著表麵意思,沒有關係占大半可能,心裏沒了負擔,項綾羅忽然就笑了,開懷地道:“爹爹也跟我說過,不要跟高雲哥哥走太近,可是我看他待我也挺好,不過既然蓁姐姐你也這樣說了,以後我注意點就是了。”

阿炎敲了敲門,道水已經燒好,項綾羅知道亓蓁不想外人進來,就讓阿炎將熱水放在門口,等阿炎離開了她再出去搬。

打從心底,項綾羅將亓蓁視為姐姐,亓蓁有事,她自然要盡心盡力照顧。添了熱水之後,不等亓蓁再說什麽,她趕緊跑到屏風後麵,“我隻負責倒水,蓁姐姐,其他的我不會幹的。”

這話說得怎麽這樣奇怪,亓蓁笑著搖搖頭,不去理會她的花花心思。

搬了一大盆熱水,心事也已經解開,項綾羅一沾到躺椅就覺有些困,她使勁揉揉眼,強撐著精神,繼續跟亓蓁聊天,“蓁姐姐,我發現,逝川哥哥好像很喜歡你。”

“是麽。”亓蓁淡淡道,並沒太大意外。

“當然了!”項綾羅打了個哈欠,又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以前感覺他很不正經,說的話都像是在遊戲,沒太在意,可是今天,我看他對你的態度,忽然發現,逝川哥哥好像很喜歡很喜歡你。”

項綾羅找不到其他詞,隻能連續用兩個“很喜歡”來代替。

“或許吧。”亓蓁淡淡的笑著。

逝川與荊凡對視一眼,也不多廢話,逝川徑直問道:“鳳鳴公主遠嫁西域之前,在啻陵,究竟發生了什麽?”

屈鏡如歎了一聲,無奈又自嘲地笑道:“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荊凡道:“如果尊主不願說 可以……”

屈鏡如擺擺手,“你們已經查到這兒,早晚有一天也能查出來,我也不想你們從別人口中得知這件事。一醉樓的事我雖全權交與蓁兒,可沒想到它還牽扯到朝廷和西域,時間刻不容緩,我透出一點私情又算得了什麽。”

逝川不禁想,屈鏡如此生,隻怕一切都是從大局出發,為了天下,不惜犧牲兒女私情。

即使身為尊主,也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那麽,在這江湖之中,屈鏡如,也就是‘阿琰’最快樂的時光隻怕是在都城與鳳鳴公主肆意把酒言歡的那段日子了。鳳鳴公主如約嫁到西域,他與鳳鳴公主的最後一麵又發生了什麽。

這接下來的故事裏,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驚心動魄?

鳳鳴公主自請去西域和親,的確是為了屈鏡如,她故意昭告天下說是自己自願,又故意大搖大擺地出宮遊玩,儀仗雖簡單,可每到一地,她都會鬧得所有人都知道是鳳鳴公主到了那兒。為的就是讓屈鏡如隨時知道她到了哪兒,逼他去找她。

“你那時已經知道鳳鳴公主的身份?”逝川奇怪地問。

屈鏡如並不介意逝川打斷他的話,點頭道:“我傷了她之後,金榮告訴我小風就是當朝的鳳鳴公主。”

“金榮還真是見多識廣啊。”逝川似笑非笑道,鳳鳴公主的真實身份,也隻有在四皇子去了之後才大白於眾武林人士,沒告訴屈鏡如之前,鳳鳴公主應該不會先告知別人她的身份吧,畢竟親疏有別。

“那你可知,金榮曾冒用你的名諱為鳳鳴公主畫了一幅畫像,準確點說,是畫了很多畫像。”再準確點說,應該是每天一幅畫像。對鳳鳴公主那樣用心的人,卻與別人有了孩子,逝川隻覺這是譏諷。

或許那不是真的喜歡,隻是習慣了那種證明自己還喜歡著的感覺。自欺欺人,是作為人最容易陷進去的一件事。

“知道。”荊凡將畫像拿給他的那一刻,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他的知己好友早已知曉小風是位女子,依他的聰明,也察覺到小風的真實身份,而且傾慕多時。

隻是,當初的屈鏡如親自參加了金榮的成親宴席,有了嫂子,所以,他根本未往那方麵想過。如今十幾年已過,嫂子也入土為安,又何必執著於過去。

“後來,你妥協了,去見了鳳鳴公主?”逝川猜道。

“是的。”屈鏡如點頭。

跟鳳鳴公主相處那麽久,他雖後知後覺未發現她女子的身份,可對她的脾性還是了解一二,知道鳳鳴公主想用這種方法找到他,如果他不去的話,她一定不會停止自己的行為。

鳳鳴公主不知道他的位置,卻能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身在江湖,在眾人言語之下,屈鏡如聽說了鳳鳴公主要遠嫁西域的事。又聽她遊玩各地的所作所為,知道她的目的,於是他在鳳鳴公主抵達啻陵城時隨即到了啻陵。

兩人見麵的地點,在一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