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革在沙發上醒來的時候,發現陳升果然沒有回來。昨天很早他就回家了,回來的時候看到房間沒人,說實話,心裏還真的有點不習慣。那些喝過的啤酒罐還懶散地堆在那裏。他和陳升從高中就認識了,大學還學的同一個專業。高三那年,學習氣氛嚴肅緊張,但他們都非常反感那樣的氣氛。有一天下晚自習,他們突發奇想要在宿舍喝酒。高中的學校當然是買不到酒的,不過校外的小賣部倒是有。於是他們居然用一個大行李袋裝了24瓶啤酒,騙過門衛和路上遇到的所有老師同學,硬是悄悄提到了宿舍。一路上兩個人分別提著行李袋兩端,並且還要盡量保持平衡,以免裏麵的玻璃瓶叮叮當當撞擊出聲響,想起來都覺得好玩。

小革走過去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撿著撿著突然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那時候看到陳升和莉莉在一起,本來是多麽讓人羨慕的一對啊。他自己和莉莉不是很熟悉,但……那件事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人後怕,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他這麽想著,突然覺得其實自己也許不應該那麽刺激陳升,哪怕初衷是好的。

他決定收拾好應該出去找一找陳升。從刀傷那件事情發生後他的手機就一直丟在小革房間裏,再沒有用過。他走過去把卡取了出來,裝到自己的一隻舊手機裏,開機。

“是時候放下了,陳升。”小革對著手機說。

當小革提著垃圾開門的時候,掉下來的一份報紙著實讓他吃驚不小。這吃驚當然不會是因為報紙本身,而是報紙上報道的內容。

主標題:純粹ktv經理究竟死於什麽?

副標題:淺析嫌疑犯的自卑與驕傲

尾部:驕傲

“你會為了300元人民幣而殺人嗎?

我相信,沒有人是天生的凶手,我相信性本善。但是有些事情的發生,慢慢改變了我。事實上,我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我殺死了王俊和,你們誰也不會聽我這麽一個卑微者的發聲。

我承認,是我謀殺了他。但是謀殺的細節,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即將要告訴你們的,是我的故事,而我的謀殺計劃,就隱藏在我的敘述中,你們不是很聰明嗎?現在,我給你們一個展現聰慧的機會。

式子:(556—300)/40

這是一個我反複演算過的式子。如果我不給你們提供訊息,你們根本不知道它的意義。對於你們而言,這樣一個等式可能根本微不足道。可是對於我而言,這樣一個等式卻足以構成一個殺人的理由。

我都承認,如果不是被騙者的無知或者貪婪,詐騙者也不至於那麽輕而易舉地得逞。我雖然沒有貪婪,卻也幾近貪婪,所以我活該被騙。王俊和利用了我的貪婪,而讓他送命的,恰恰也是因為他自己的貪婪。是的,同一個缺點,人們往往能看到別人的,卻忽視自己的。

然而他的詐騙手段再高明,也高明不過我的謀殺技巧。你們能夠抓到我,隻是因為我束手就擒了,如果我逃走,你們必將不知所措。甚至,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的計劃天衣無縫,哪怕我根本就不必親臨現場,王俊和也一樣會在計劃內被我殺死。我隻是要讓你們知道,就是因為這看起來微不足道的300元人民幣,王俊和丟了他的性命,是的,我用300元就輕而易舉地買到了他這條肮髒的性命,這是一次等價交換,我還覺得我吃虧了呢,哈哈。”

首部:自卑

當謀殺的想法躍入他的腦海時,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他現在坐在一家破舊的網吧的一把破舊的椅子上。一個因為褪色而顯得灰白的行李箱就擺放在他的腳邊,裏麵並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他也隻是習慣性地讓它離自己近一點。在這個城市裏,一切都可望不可即,唯有這個箱子,才是他最真實的伸手可即的依靠。

電腦裏播放的是伍迪?艾倫的新作,《無理之人》。這是他非常喜歡的一名導演,剛才在煩亂之餘隨意瀏覽網頁的時候看到的,於是就開始了觀看。不過嚴格說來,這並不能稱之為是一種觀影活動。因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電影上,他的眼睛可能確實盯著屏幕,但是他的內心卻有著自己的思索。

網吧開一台機子通宵(晚12點至次日7點) 20元。

四包泡麵加一瓶純淨水 12元。

地鐵和公交車費 8元。

這是他給自己定的每天食宿標準。住是隻能住網吧了,最便宜的青旅的一個床位也要30,住網吧可以省下10元。泡麵他隻是在第一天買了一個桶裝的,之後就重複使用那個桶。但因為桶裝的比袋裝的貴了兩塊,所以第一天他沒有喝水,這樣一來這一天的飲食還是花12元。而地鐵公交車費是每天找工作的必須花費。

總數是556元,不出意外,可以至少支撐13天,13天,應該可以找到工作了。

由於一個隱秘的原因他來到這個城市,他不能,也不願意求助任何人。他必須在這裏生存下來,別無選擇。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城市是他唯一留戀的地方,如果在這裏都遭到冷遇,那他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他是到這裏的第二天去純粹ktv麵試的,那人聲稱的待遇是:提供食宿,月薪3000,還說每月至少可以有2000的小費。對於小費,他並不奢求,目前隻要能有容身之地就夠了。所以當王姓經理跟他說ktv上班需要統一服裝,因此要交300元服裝費的時候,他毫不遲疑。

“兩天後,服裝到了就來上班。”王經理收錢後這麽告訴他。

(556—300)/40=6

扣除已經過去的兩天的費用,還可以支撐四天。王經理說的不過等兩天而已,就算遲一點,還可以再等兩天呢。他以為他把意外都算進去了。

今天是到這個城市的第六天了。Ktv麵試之後有三天沒有出去找工作,省下了24元的車費,加上原來剩的16元,還可以再熬一天。可是,這一天過去後呢?很明顯一切還是不會改觀。

從第四天給王經理打電話打不通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被騙了。為了坐實自己的想法,第四天傍晚的時候,他就去那家ktv裏找他,但是那裏的員工說他不在。第五天,還是打不通電話。那時他終於不得不承認,因為自己的愚昧無知,被騙了。他笑了,沒想到自己居然如此愚蠢,可笑至極。

電影裏那個哲學教授終於決定要殺死那個人。

他看到當那個教授終於做出這個決定後仿佛重獲新生。

殺死他。他的腦海裏蹦跳出這樣一個想法,他感覺到這個想法就像一個正在表演滑稽劇的小醜。

並不至於,他的內心裏明明是悲傷大於仇恨。他產生的是對自己的同情與嘲諷。但凡自己多一個心眼,也不至於被騙呀。果然這個社會還是沒有那麽簡單,可是,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麽辦?

中部:憤怒

事情本應該不了了之。

他為自己的無知和愚蠢簡直感到羞愧,無地自容。他想,也許可以問他拿回一點點錢,哪怕一百,說清楚自己目前的境況,也許他會理解。

“王經理,王經理,麻煩把錢還給我,我現在真的很缺錢。”他大喊。

王經理那個時候正在和前台那兩個漂亮的女人咬耳朵,聽到他那刺耳的喊叫極不情願地回頭。

“你誰啊。”

“王經理,您可能忘了,我是那天來麵試的,我叫楊林。您收了我三百元服裝費,現在我不打算在您這邊上班了,您能不能把錢還我?”

王經理突然爆出了一陣大笑,聽起來很像過年時燃放的炮仗,劈劈啪啪的。他至今也無法明白,為什麽一個人的笑聲竟然可以那麽響亮。當然,現在那個人再也笑不出來了。

“王經理,我知道我被你騙了。可是我真的沒錢了,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求求你還給我一點吧。”

他沒想到這一句話竟然會給自己招來一頓暴打。最先動手的隻是王經理,後來還有另外一個壯漢也加入其中,他們輪番往他身上招呼拳腳,這個瘦弱的少年根本毫無招架之力,直到前台的其中一個女孩過去拉住他們。

“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出事了。”

這是他來到這個城市後聽到的最動聽的一句話,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沒那麽疼了。

“在一片慌亂中,我好像扯下王經理的什麽東西,我也不管什麽就緊緊地抓在了手中。他們一被那個女孩拉開我就趕緊跑了。”

一隻圓形胸牌,顏色是暖黃,圖案是笑臉。

他一路奔跑著,手裏拽著那張笑臉,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微笑和哭泣,多麽可笑的對比啊。

代表著微笑服務的胸牌和暴力相向,多麽諷刺。

電影裏那個哲學教授終於決定要殺死那個人。

那個教授終於做出這個決定後仿佛重獲新生。

“而今已經遠遠不是300元人民幣的問題了。”他那麽想著。

深度調查:

如果楊某所言屬實,那麽純粹ktv經理王某的死亡,就是他在詐騙路上走到了終點。王某當然是受害者,但是楊某難道不是嗎?

據調查,在本市各大求職招聘網站上,名列榜首的十五家ktv,酒吧,酒店的招聘啟事非常吸引人(其中就包括純粹ktv)。

底薪3000以上,提供食宿,每日小費100~200不等,月入至少6000,無學曆要求,無需經驗。

本報實習記者為了解真相以應聘者的身份參加了三家公司的麵試,總結出以下幾個特征。

1,麵試地點相對隱蔽,基本都在封閉的包廂或者無人的房間內,總之絕不會有第三者在旁。

2,麵試者不斷強調的是工作非常輕鬆,簡單,對應聘者的素質和能力毫無要求。

3,在麵試臨近結束的時候會提出收費要求。托辭一般為服裝費,崗位預留費,甚至還有收取工作期間的貴重物品保管費的,巧立名目,不一而足。最為重要的是麵試者一定會鄭重強調工作滿一個月後這些錢都會如數奉還。

在青年旅舍,外來務工青年的聚居地,我們的記者對他們進行了采訪,其中有超過半數的人都去麵試過,以下是部分采訪記錄:

“我當時一聽交費我就直接走了,肯定是騙人的嘛。”

——小王(化名)。

“我被騙過,交了六百的服裝費,之後最開始是打電話不接,後來說等通知,反正各種敷衍推脫,最後不了了之。”

——小李(化名)。

“騙人的。不過我也被騙過,反正就是交了錢之後一直拖著不通知你上班,後麵我悄悄問了那裏的服務員,他們說根本就不招人……”

——小張(化名)。

對於記者提問是否有人報警,幾乎所有人都搖頭了。

……

報道最後的落點大概是表麵上的凶手其實也是社會的受害者,並且呼籲有關部門不能隻是破案了結,而要對相關行業進行整治規範,以維護求職者,維護廣大民眾的合法權益。

小革就站在門口一口氣讀完了這篇報道。這是一份當地小報,雖然發行量不高,但是受眾定位精準,報道緊跟市內熱點問題。在網絡自媒體橫行霸道的今天,它卻也還比較從容地生存著。這名叫宋慈的記者,小革和他認識。他們曾經合作過,當時小革負責圖片攝影,他負責文字撰寫,主要是對一些外來務工人員的現狀進行報道。令小革吃驚的倒不是他對鍾愛題材的堅持,而是關於楊林的部分。

雖然說起來純粹ktv的凶殺案小革比起普通人還算是接觸得比較近了一些,但是他一直對此沒有太大的感覺。隻是當命案切切實實地發生在自己身邊,確實也讓人感到不寒而栗。小革還聽說死者是被冰凍在冰箱裏,不能不說是詭異離奇。當時他也隻是想到陳升應該會對這個案件非常感興趣,其他也就沒有多想了。

看過這篇報道,小革最為吃驚的就是宋慈居然可以采訪到第一嫌疑人,而且居然還有勇氣報道。不得不對他的責任感,能力以及關係疏通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他自己也已經被案情的撲朔迷離所深深吸引。他心裏突然亮起一絲光線,這個案件如此詭異複雜,那麽為何不嚐試讓陳升就根據這個寫一篇小說呢?雖然他也已經接近一年時間沒有動筆,但是畢竟他也是出過一本犯罪小說的啊!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把他拉回到現實裏嗎?這麽想著,小革心情瞬間好了很多。他立馬卷起報紙,出門尋找陳升。

陳升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聞到了沙縣拌麵和鹵豆幹的香味。他以為是自己餓壞了,產生了幻覺,睜開雙眼卻看到小革正在旁邊的電腦桌大快朵頤。

“餓了吧。”小革頭也沒回,右手指了指陳升眼前的早餐,“趁熱。”

陳升也不客氣,一把坐起來,用並不幹淨的牙齒開始了狼吞虎咽。這可是他絕對無法拒絕的沙縣拌麵和鹵豆幹啊。

這是一家名曰“螺絲”的網吧。陳升之前經常會在這邊消遣時間,小革有時候也會和他一起玩幾把遊戲。昨晚陳升發現無處可去就來到了這裏,他用之前卡裏僅剩的五塊錢開了一個小時的機子,混著過了一夜,還好沒人過來趕他走。

陳升剛剛把最後一塊香噴噴的豆幹塞進嘴裏,小革就把一份報紙遞到他手上,關於楊林的那篇報道一下就吸引到他了。

“現在的媒體報道,為了博人眼球,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啊,這報道真的假的啊?”陳升讀完後表達自己的看法。不過他轉念一想,其實也無可厚非。畢竟現下是網媒,自媒體時代,紙媒的存活都已經萬分困難,製造一些聳人聽聞的報道,吸引眼球自然也是一種生存手段吧。如果細究起來網媒的報道難道不比這個要更加誇張嗎?

“這個記者我認識,報道的方式似乎是投機取巧了一些,但是它的真實性是絕對毋庸置疑的。”小革替宋慈站台說話。

“你的意思是甚至關於楊林的心理活動方麵都是真實的?”

“我不能說句句真實,不過我相信宋慈一定是采訪過楊林後,根據基本事實而推論出他的心理。如果是那種不負責任的黃色新聞,我也不會帶過來給你看了啊。”

“不過倒是,雖然說標題投機,人物描寫近乎誇張,但是落點還是具有新聞人的擔當的。隻是昨天我才陰差陽錯地認識當事人,所以一時間無法將報道和本人聯係在一起。”

“你認識楊林?”

於是陳升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大概跟小革敘述了一遍。

“所以你覺得,你認識的那個人,似乎不像是會囂張到在報紙上叫囂著‘我就是凶手’的那種人?”

“沒錯。”

“可是以我對宋慈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種會為了效果做假新聞的啊!”為了說明宋慈確實具有新聞人該有的職業擔當,小革也將當時他和宋慈走訪外來務工人員的經曆告訴了陳升。最後他說道:“那這樣,我給他打個電話,求證一下。”

小革看著陳升,他點了點頭。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有興趣把這個案件寫成小說?”小革終於表達出他的期待,他的本意當然不是所謂小說,而是為了讓他脫離萎靡不振的狀態。

“我不知道會不會把它寫成小說,但是我知道我確實對楊林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對案件我到現在仍然知之甚少。”

“隻要你感興趣,便也足夠,關於案件我知道一點,如果你想深入了解,我還可以幫你找到內部資料。了解之後,你會更加有興趣的。”小革想起了夏盛楠,他雖然是以十成十的把握說的這句話,但是心裏卻連一成把握都沒有。不過隻要能夠讓陳升跳出那段往事,他就一定會去嚐試。

“OK,那我們先回去一趟,我得洗個澡先。”

“嘖嘖嘖,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在垃圾堆裏睡了一夜似的,又髒又臭。”小革邊說還邊做出誇張的惡心嫌棄的動作。

陳升瞪了他一眼,“不會真的很臭吧?”說著他自己拉起T恤聞了聞,“啊。”果真很臭啊,難怪昨晚開機子的時候,自己往這裏一坐,其他人不一會兒都陸續換機子了。

陳升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小革拿給他一部手機,“我把你的卡換過來了,話費也續上了。你的那隻情侶手機我幫你丟了哈。”小革故意調侃他,“你以為你們家莉莉會像你那麽念舊呀,人家肯定早就丟掉了,也就你,還睹物思人。”

陳升換了幹淨衣服,接過手機塞進了口袋,很不配合地回了小革一句,“哦。”

“對了,我給宋慈打過電話了。”

“怎麽說。”他擦著還沒吹幹的頭發,看著小革。顯然,他的確對這個事情上心了。

“報道絕對屬實。所有內容他都是根據對楊林的采訪記錄寫的。”

“全都是真的啊。”可是,如果報道全部屬實,那麽楊林為什麽會這麽做呢?身形瘦弱的楊林形象再一次浮現在陳升的腦海中。被追打的他是那麽膽小,懦弱。之後明明有機會逃走卻還在那裏等著自己,這說明他忠厚,善良。請陳升吃飯也可見他多少還是具有感恩之心。他們一起看到電視新聞的時候他居然在一個陌生人麵前承認自己是殺人犯,而且口氣陰冷可怕,似乎一切全無所謂。宋慈報道裏的他則會對公眾叫囂,甚至發出可笑的挑戰。所有的這些片段都讓楊林的形象越來越模糊,重影層層。不過這樣的疑問越多,陳升就感到越興奮,心情也隨之晴朗起來。

他聽到小革繼續說道:“他說他本來隻是想針對ktv的凶殺案做一次比較深入的報道,所以才疏通關係采訪到了楊林。沒想到的是,楊林不僅對他的采訪非常配合,居然還剛好和他一直關注的外來務工人員的問題有莫大的關係。”

“所以他就采取了相對吸引人眼球的黃色新聞的報道方式?”

“對,不過黃色新聞有杜撰的成分,而他的報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屬實。甚至他還把有楊林簽字的采訪記錄和錄音發給我了,我已經轉發到你手機上。”小革停了停繼續道,“我想他應該是希望通過這次報道讓社會相關部門和公眾都能夠重視這些外來務工人員遇到的問題吧,當然還有那些讓人深惡痛絕的詐騙份子。”

“是個靠譜的記者。”

“這樣的人確實不多了,不過他現在也因為報道過於激進被他們總編訓呢。”

“哈哈哈,難免的。”

“嗯,另外我還幫你約了小警花。”

“就是你那個姓夏的曖昧對象?”小革此前不止一次地在陳升麵前對她大誇特誇。他也知道小革跟女生接觸屬於比較玩得開的那種,而自己則比較木訥。

“什麽曖昧啊,我們那是正常的工作接觸。”

“哦哦哦,從工作接觸到私底下拍寫真?”他故意諷刺小革。

“切,那是她被我的攝影技術所折服。”

“我吧,隻被你的臉皮厚度所折服。”

“說起臉皮厚,那我倒要問你了,你昨晚在網吧過夜開的是通宵的機子嗎?”

“當然不是啊,那時候卡裏隻有五塊錢了啊,某人又把朋友‘驅逐出境’了,我隻好厚著臉開了一個小時的機子,完了渾水摸魚過了一夜。”

“唉,同樣是在一個屋簷下,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楊林在經濟那麽窘迫的情況下,要在網吧過夜尚且開的是通宵的機子,從沒有想過渾水摸魚,而某人啊……真是一個是老實巴交,一個是無恥狡猾。而且,你沒有我家鑰匙啊?我攔著不讓你回來了嗎?”

陳升笑了,他好久都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他們一向都這樣互相損著對方,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對方的痛苦之上。隻是從那個事情發生後,陳升就變得沉默寡言,直到今天才算好了很多。不過小革再次提起楊林倒使他想起了馬上要去做的一個事,他迫切地想要讓腦海中這個模糊的影像清晰起來。

“你跟小警花約的幾點?”

“中午十二點呀,怎麽了?”

“現在是九點半,走,我們趕緊去一趟楊林的家,趕在警察之前。”

“你怎麽知道他住在哪裏?”

“我知道他上班的地方。”

經過和蘭州拉麵老板的困難交涉後,陳升終於如願以償拿到了楊林房間的鑰匙。

“你自己上去吧,就是樓上的隔間。”

還好老板還記得他,不然一個陌生人如何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啊。

“這老板的記性還不錯呀,居然還記得你。”陳升拿到鑰匙後小革感歎著。

“主要是我這個人,外形比較引人注目,帥。”

“確實哦,刀疤臉不是哪裏都有的。”小革說道,“不過我覺得昨晚他記得你應該更可能是因為你當時身上濃厚的酸臭吧。”

說到這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這樣,你在底下幫我看著。我估計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到了你就給我打電話,我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Yes'sir.”小革學著港劇中的人物形象,看起來幼稚而且滑稽,陳升忍不住又笑了。他也不免感歎,有小革這樣的朋友,真的是自己的幸運。

楊林的房間就在拉麵店樓上的一個小隔間裏,陳設非常簡單,一張一米二寬的小床幾乎就是一切。其實他來找蘭州拉麵老板的時候心裏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卻也並非盲目。因為根據宋慈的報道裏所描述的,楊林在被王俊和欺騙以後可以說是身無分文。那麽作為一個外來者,在一個城市無依無靠,他要生存下去,再找工作的時候,最首要考慮的一定不會是工資,而是食宿的問題。昨晚楊林也已經告訴自己,蘭州拉麵就是他上班的地方。那麽反推過去,既然他可以留在那裏工作,至少老板是給他解決了食宿問題的。不過在見到老板之前這一切也都隻是猜測而已,好在自己的分析是正確的。

他繼續觀察楊林的房間,在床邊有一雙黑色的人字拖,洗漱的桶和臉盆,臉盆裏麵還放著牙膏牙刷之類;房間一角有一個泡麵箱,旁邊的小凳子上麵放著一個燒水壺,地上是不鏽鋼餐具;幾件衣服掛在窗口拉起的鐵絲上,既可以晾幹,同時也當作窗簾了;窗戶底下有一個白色塑料袋,裏麵似有幾個泡麵袋子,估計那就是楊林的垃圾袋;旁邊是一個發白的行李箱,看起來可憐兮兮地立在那裏。

他走到床邊,看到了枕頭旁邊的手機,拿起來按下電源鍵,不知道是電量耗盡了還是壞了,屏幕沒有亮。他把手機放回去的時候注意到了枕頭底下露出來的像是照片的一角,抓起枕頭,一個白底的京劇臉譜樣式的猴王麵具突現在他麵前,他不禁退了一步。

倒不是這個麵具本身有多恐怖,隻是掀開枕頭的時候,沒有心理準備,冷不防地一個麵具,不免吃了一驚。陳升拿起麵具仔細地觀察著,他發現這個麵具非但不會恐怖,相反畫得十分可愛。隻是他想不明白,楊林為什麽會藏著這樣一個麵具?或許隻是他小時候的玩具吧!

他接著取出了原來被壓在麵具底下的照片。大概有十幾張,每一張都是同一個女人,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容貌,身材,穿衣打扮,皆屬上乘,至少在照片上看起來是這樣。

正查看著,手機響了。他掏出來,是小革打來的。他沒有接聽,直接掛斷了,肯定是警察到了。來不及多想,陳升拾起窗戶底下的白色塑料袋,把照片,麵具,手機一並塞了進去,同時他還把裏麵原來的泡麵袋撕開了好掩住了這些東西。提著袋子,他迅速鎖門下樓。

他是在狹窄的樓梯裏遇到正往樓上走的老板和警察的。他裝作自己是員工的樣子大模大樣地把鑰匙放到了老板手裏,“老板,我出去一趟,鑰匙放你這,我就不帶了哈。”

老板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快步走到了一樓店麵。

“這個人是?”陳升聽到了警察詢問老板的聲音,他趕緊朝著馬路外的小革一揮手,“跑!”兩人飛一般地跑了起來,幾乎同時,警察也往外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