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8月8日,王俊和死前一周。

深夜,大雨。

成千上萬的雨滴撞擊著水泥地板,爆裂成一朵朵扇形水花,反射著夜燈,色彩斑斕。很安靜,偶爾會有一絲夜風鬼魅般掠過你的背脊,涼颼颼的。

王俊和蹲著,左手拿著鑰匙,右手扶著鎖頭,正在給卷簾門上鎖。他的脖肩夾著冰涼的傘柄,傘麵不夠寬,水珠不停地滴在他的後腰上,衣服已經暈開了一大片,弱光下,看起來就像一個糜爛多年的瘡。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每天他都是最後一個離開ktv的,除非陳總在,有時會讓他先行下班。關於陳總,他真的非常感激他,雖然他都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那種會心存感激的人。或許這種感激,也不過是一層虛偽的假麵罷。

他到這個城市已經三年了。從剛進ktv那天起,陳總就非常看重他。經過小半年的培養,他就順利地當上了值班經理,之後更是一帆風順。想到這,他的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爬上了他的麵龐。

利益,這個世界上隻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這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人生哲學,並且,踐行不止。現在他的收入還可以,卻仍住在原來那個出租屋裏。雨大路遠,他也還是選擇走路回去。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一個潮濕的雨夜,他突然想起了一個詞語,月黑風高……

從兩個小區之間的夾巷中走出來的時候,他仿佛聽到了背後悉悉率率的聲音。盡管淅瀝的雨聲持續不斷,對所有的聲響都是一種非常好的掩蓋,但他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身後的異常動靜。他忍不住回頭,昏暗的路燈下,濕漉漉的地麵反射著破碎的光斑,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難道是自己多疑了?最近他總有這些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被人尾隨了似的。“哈。”他幹笑了一聲,以此安慰自己。“真是越來越膽小了啊!都是一些小錢嘛,也不至於……而且自己一向都非常小心,額,除了那個人……”他這麽自言自語著,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張麵孔,有點模糊,也有點陰冷。他邊想著邊往前走,突然,一腳踩空,沉悶一聲響,他從路中央消失了。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運氣還不壞的人。此時此刻,當他終於從突然墜落的失重狀態下緩過來,才發現自己原是掉入了一個下水道。他並沒有義憤填膺地去譴責那個偷窨井蓋的人,因為他已經強烈地感覺到,這是一場預謀,絕不是所謂巧合。隻是自己運氣似乎還不賴,雖然掉了下來,卻幾乎連刮蹭都沒有。嗆了幾口惡心的水,總比丟了性命好吧?

雨水從井口不斷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音,在井下聽來確有幾分空曠。他很冷靜,摸到了井邊的扶梯,開始向上爬。“一定是他,”他心裏想著,腦海中的那張麵孔也越來越清晰,“自己還是太大意了。”

當他被地下汙水浸透的腦袋剛剛伸出井口的時候,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穿著黑色膠皮雨鞋的腳。他緩緩抬頭,心裏知道,這一次是躲不過了——居然是一張詭異的京劇風格的猴臉,這家夥還戴著麵具!變態!他手上握著一柄雨傘,沒有撐開,那枚鋼尖傘頭在黑暗中閃耀著逼人的寒光。

他本來還想跟對方好好談談的,多年的磨練讓他學會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處事不驚,盡管此時他的內心已經恐懼而慌亂。可惜的是,"猴臉"並沒有給他發言的機會,就在一瞬間,他的手掌被傘頭那銳利的鋼尖刺穿了。一聲尖叫,他又一次掉了進去。

不多會兒,一個小小的黃色笑臉胸牌落入了井中,昏暗中,原本普通的笑臉似乎也帶著一絲詭異。不過王俊和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抓著因慘痛而顫抖的手,腦袋已經一片混沌。

8月14日,王俊和死亡當天。

“這是1997夏天的某一個傍晚,九歲的豆豆因為不想吃飯,被媽媽訓斥了一頓。他獨自一人走到了七口街唯一的一條河畔,開始了一次終身難忘的散步。當時他的臉上還帶著委屈的表情,眼裏擒著沒有掉落出來的淚水。當然,他絕沒有想到,他即將目睹一起凶殺。

其實在這個南方小鎮的任何一個夏夜,很多人吃完飯都會出來散步乘涼的。沿著河流漫無目的地走走,閑話家常,自然會是大部分人的不二選擇。隻是當豆豆一個人散步到河畔的時候,正是大家用晚餐的時間,故而偌大一條河流,蜿蜒流淌著,而河邊,乍一看似乎隻有一個不開心的小屁孩。後來豆豆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覺得,如果當時身邊再有一個人就好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任憑蚊子在臉上,腳上恣意地打轉。兩隻小腳丫時不時會踢踢地上的石子,踢過幾下之後,一些幹燥細碎的砂石灌入了他的涼鞋,硌得慌,不太舒服。他蹲下來,脫了鞋,正清理著,忽然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每個人都具有好奇心,或輕或重,而九歲的豆豆,無疑被這奇怪的聲音激起了強烈的好奇。

這是男人喘息的聲音,粗重,短促,而且著急,中間還伴著低沉的哼哼。豆豆躲進了河邊的野竹叢內,借著蔥鬱的竹叢的遮擋,他很好地將自己隱蔽了起來。他側耳靜聽著,確定了聲音的來向,終於向那邊望去……

很多年後,他才知道,那是強奸。而當時他隻看見一個露出了白花花屁股的男人,把一個衣裙淩亂的女人壓在對麵的河灘上。盡管九歲的豆豆並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全部意義,但他多少也看出來下麵那個女人正在拚命掙紮著,隻是她的嘴被男人捂著,無法喊叫。與此同時,豆豆也敏銳地注意到,女人的手正在試圖努力抓住一個烏黑的石塊。

一隻蚊子落在了豆豆的額頭上,他的小手正抓著竹葉,對此渾然不覺。就在那個男人仿佛**抽搐的一瞬間,那個女人的右手一揮,嘭的一聲,男人被石頭砸倒在一旁。可是受了驚嚇的女人還未反應過來應該即刻抽身逃跑,男人卻已經迅速恢複了狀態。他惡狠狠地抓住了她,奪過她手裏的石頭,呼地砸了過去,女人癱軟了下來,失去了意識——對麵野竹叢裏的豆豆完全被這暴力血腥的一幕嚇傻了,如果說剛才他還好奇著,此時他無疑是恐懼了。愣了一會,他終於不顧一切地撒腿就跑,他額頭上的蚊子,也在同時刻裹腹飛離。

豆豆在河畔飛奔著,他覺得要告訴家大人,他要喊人來,他怕那個女人被打死了!他飛跑著……

於大叔是第一個看到發狂奔跑著的豆豆的,他抽著飯後煙,眯著眼睛,愉快地看著這個小孩。豆豆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從他麵前一晃而過。他繼續抽著手裏的煙,也不攔他,也不問他,一個小屁孩兒嘛,瞎忙亂跳的,能有啥事!他向前跑過了好一陣,才意識到於大叔的存在,就又折了回來。他氣喘籲籲,雙手撐著膝蓋,看著於大叔手裏燃燒著的廉價卷煙。而於大叔,仍然笑眯眯地看著這個現在看來已經有點奇怪的小孩,他終於開口,“怎麽了啊小豆豆?”

“殺,殺人了!”

李大年是鎮上的水泥工,別的愛好沒有,就好象棋。於大叔就是他的棋友,每天下工,用了晚飯,再累他都要到於大叔這裏擺一局,一來二去,兩人慢慢成了朋友。今天也不例外,他吃過飯正朝這邊走著,就看到了於大叔正在認真聽著李鬆雲家的小孩說著什麽,那小孩似乎很激動,時不時還用手比劃著。李大年忍不住笑了,他想道,也就是於大叔,不然誰還有興致聽一個小屁孩講故事呢?

直到於大叔把豆豆的話大概轉述給李大年的時候,他才發現,現在的小孩真他媽地富有想象力。盡管他們都根本不信豆豆剛剛說的哪怕一個字,但是看著這小孩無比認真的樣子,心裏實在也有點毛毛的,別真出事了。穩妥一點,他們還是決定跟著豆豆走一趟。

那是豆豆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場景,在他後來的人生裏,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回憶著它,感情複雜。

等他帶著李大年他們趕到的時候,對岸根本空無一人。李大年滿腹狐疑地看著他,一臉的嚴肅。於大叔倒是正在仔細地順著他指的方向張望著。突然,於大叔心裏一驚,好像真的有個人躺在對岸的河灘上,他的手哆嗦著指給李大年看。

兩岸之間並沒有橋,河水不深,也不急。七八歲的小孩尚且可以趟水渡河,又何必修橋。李大年和於大叔都已經趟水過去,豆豆也緊緊地跟在後麵。隻是,他還沒趕到,就看見李大年再一次衝著他怒目而視,於大叔則站在那裏捧腹而笑。豆豆不明所以,三步並作兩步地趟著河水,焦急地趕了過去。

人偶!

一個殘破,老舊,而且肮髒的充氣人偶。

這就是他們所看到的一切了。

豆豆發誓他所說的句句屬實,但是誰又信呢?李大年威脅他說,他會把這件事告訴李鬆雲的,而於大叔則還是微笑地看著他說,下次別開這種玩笑了,人命關天!

“我沒有開玩笑。”豆豆哭了,他不知該如何辯解。這種被質疑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甚至覺得這是屈辱。看著地上那個形態奇怪的人偶,他越來越不甘心,漸漸停止了哭泣。他開始在周圍尋找起來,而李大年他們則已經回去。

天色漸黑,老天爺也沒有同情這個小孩,他什麽都沒有找到。隻是在慘淡的夜色下,他感覺那個人偶身上似乎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氣息,有點陰涼,有點潮濕,似乎還有腐爛的味道。他越發覺得害怕,也不敢多逗留了。

半個月後,有人在河流的下遊發現了一具女屍。李大年聽到後驚掉了下巴,他跑去派出所向警方反應了豆豆的所見所聞,隻不過在他的敘述裏豆豆被替換成了他自己。他本想換取一點線索費的,可是警方回應說屍體並沒有被強奸的跡象,甚至還是個處女。李大年隻好悻悻地放棄了。後來,經過警方排查,發現附近並沒有人口失蹤,亦無人報案,無人追究,於是案件便不了了之。

——《河邊謀殺案》 陳升

這事是真的嗎?這是小革心裏一直存在的疑問。陳升為什麽會寫一個差不多二十年前的虛妄的故事?

他合上麵前的筆記本電腦伸了一個懶腰,座位旁邊是他的相機包,裏麵是他指著吃飯的家夥。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他又陷入了思考。

有一點非常值得質疑,根據文中描述,豆豆是在河的此岸聽到了彼岸那個男人的喘息聲。可是文中也沒有詳盡描述過兩岸之間究竟距離多遠,那麽,豆豆,這個九歲的小孩真的能聽到對岸的聲音嗎?不僅有距離考量,河水流淌肯定也有聲音的啊,難道不會對所謂“喘息聲”有所掩蓋嗎?這是其一。

其二,屍體是怎麽被處理的?直接丟到了河裏?可是從文中的描述看來,河水淺到一個小孩都可以渡過,水勢又不急,那麽哪怕棄屍河中,也根本沒有理由被衝到下遊吧?

最後,那個人偶又是怎麽回事?難道說豆豆所看到的一切根本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嗎?可是半個月後又確實發現屍體了啊!盡管屍體沒有被強奸的跡象。自相矛盾!

是的,自相矛盾,而且不知真假。可是當陳升告訴他,要把這個小故事拍成短片後他還是感到莫名地興奮。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們大四。時間過得真快啊,每次小革回想起他們三個人一起拍這個短片的點點滴滴,都難免唏噓感歎。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發現,陳升居然對暴力,謀殺是那麽地感興趣。尤其拍男人用石頭砸女人的那場戲時,一遍又一遍地重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景別,演員被陳升折磨地精疲力盡,可他自己卻樂在其中。那一刻,小革仿佛都看到了陳升眼裏那可怕的殺意,但是稍縱即逝,他也無法分清,究竟是是自己的主觀臆測,還是那恐怖的殺意確實在他眼中出現過!

當這個片子最終出爐的時候,老師們簡直無法接受他們的作品,沒有主題,沒有情節,沒頭沒尾,而且還血腥暴力陰暗悲觀。作為主創的陳升則堅持自己的表達,小革和莉莉當然都支持他。甚至在一次課堂討論上他還和那個女老師發生了爭執。所幸的是,在後來的作品展映與觀眾投票中,《河邊謀殺案》,也就是他們一直不被看好的短片居然得票最高。那個和陳升爭執不下的老師,則在主席台上表示她一開始就非常支持陳升這組同學的創作,她認為創作就應該風格多樣,百花齊放。

可是,在小革心裏,隻有一個疑問,陳升寫的這個故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難道,陳升自己就是那個小孩?豆豆?他問過陳升,陳升卻笑著告訴他,當然是假的啊白癡。小革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這個白癡,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糾結於這個破故事呢?也許隻是因為,他總覺得,或者總是主觀地認為,這個事情很可能就是陳升自己的記憶,如果真是他的記憶,那就有意思了。不過那時他沒有想到,當陳升真的打算把這個故事背後的原委告訴他的時候,他卻又不忍心聽了。

服務員端上來的批薩已經被他消滅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是給陳升的。

小革就坐在咖啡廳入口旁邊的座位,透過落地窗,他看到陳升來了。

他戴著一個鴨舌帽,盡管帽沿壓得很低,還是看到了他左臉上那道明顯的刀疤。瘦高的身形走起路來仿佛有點搖搖晃晃,很痛苦的樣子。他晃到了小革為他預留的座位上,拿起剛為他點的摩卡直接就喝了。

“不能戴一個口罩遮遮你的臉嗎,大哥?”

陳升狼吞虎咽地吃著已經漸涼的批薩,並不理會他。

小革知道,他昨晚肯定又喝得不少,因為他回來的時候,陳升正抱著馬桶嘔吐。他也不管他,任他吐去,自己蜷到沙發上睡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根本攔不住。甚至那會兒他臉上的傷還沒好的時候,他都根本不在乎酒精對傷口愈合可能產生的影響,何況現在已經拆線了,小革也實在拿他沒辦法了。如果在他的房子上端安一個監控攝像頭,我們就會看到一幅有意思的場景:一個男人坐在電腦前修著他的照片,時不時喝口咖啡,十分愜意;而另一個則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霓虹燈不停地喝酒,時不時會跑去廁所嘔吐,兩人互不幹擾。

“服務員,再來一份批薩!”

這是小革今晨聽到陳升說的第一句話。今晨,不不,不對,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他十分理解陳升此時的食欲,他也曾經有過一次喝多了半夜拚命嘔吐的經曆,難受至極。喝的酒吃的飯早就吐幹淨了,可是還是一陣陣惡心,一直吐,嘔出來的全是胃酸。第二天整個人都虛脫了,就像陳升剛剛走進來時搖搖晃晃的樣子。直到吃了第一口溫熱的食物後,那種痛苦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他幾乎是帶著同情地看著這個曾經生龍活虎的好哥們,"一會跟我一塊去見陳總吧,我可以說服他再做一個宣傳片,你來拍?"他說著又忍不住摸了摸手邊的單反。

他已經約好了一會要去純粹ktv幫陳總拍一組ktv的宣傳照片。這是他的工作,自由攝影師。不過他比較多拍的是人像,這次能幫陳總拍ktv也是得益於一個女客戶的推薦。巧的是這個拍寫真的年輕女孩,居然是陳總的妻子。而昨晚他和陳總見麵的時候才發現,陳總已經奔五了,而那個女孩才不過23歲。不過這種事在當下社會,似乎也見怪不怪了。不管他人事,昨晚他們已經談好,今天他來拍照片,到時候直接聯係王經理。拍攝任務也很簡單,就是拍拍包廂的裝潢啊,走廊啊,前台什麽的。現在他主要想的是幫陳升攬個活幹,從那件事情發生以後,至今已經小半年了。可他就一直這樣萎靡不振,天天買醉。他每次一進房子都會被酒氣熏到,剛開始他還陪著陳升喝,勸著他,開導他,可是毫無效果,後來他也隻好不管不顧了。酗酒這個事情確實是沒辦法了,但是如果能找到什麽事把他的注意力拉出來,估計他就能過這個坎。畢竟,發生這樣的事情,哪個男人都不好受吧。隻是可惜陳升偏偏是個癡情種子。小革想了想,要是他和自己一樣,這點事根本都不算事兒吧。

他又幫陳升添了一杯熱咖啡,“我說,我幫你拉一個宣傳片來拍?”他重複剛才的話。

喝下這杯滾燙的咖啡後,陳升再一次說話了,“你去拍吧,暫時我還沒辦法拍任何東西,謝謝你的早餐,我要,喝酒去了。”話畢,他轉身就走開了,已經沒有來時那麽搖搖晃晃了。

“靠。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他媽的至於嗎!"小革終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他沒想到陳升居然聽到了,他回頭望向小革,冷冷地看著他,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沒你那麽風流!”他回敬完這句話似乎就要拉門出去。

“嗬,為一個女人醉生夢死,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小革故意壓低自己的聲音,陰陽怪氣地說著。他想用話刺激刺激他,或許可以罵醒他,幫他走出這個困境。

陳升定住了,愣在了那裏,他似乎沒有想到小革原來是這樣看自己的,“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啊,你樂意混吃等死,我能怎樣?”

“我他媽混吃等死跟你有毛關係!”他盯著小革,目光銳利。

盛放咖啡廳在這個時間段的客人還是比較多的,來來往往著,不少已經注意到這邊的不對勁,開始安靜下來,看熱鬧。

“沒有關係嗎?你丫住的是誰的房子?吃的不是我給你的錢嗎?連他媽喝的酒都是我買的!半年了,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了!”小革站了起來,他有意要讓陳升在眾人麵前難堪。

以陳升的聰明,他心裏不會沒有想到小革或許是故意拿話激自己。但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還是忍不住了,“你丫少在我麵前自作聰明,不就他媽想趕我走嗎?直說好了啊,拐彎抹角。”話一撂下他甩門就出去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革心裏有點慌了,是不是玩大了啊?別既傷了和氣,又吃力不討好。

就在此時,一個披頭散發地女人哭著從隔壁包廂裏跑了出來,咖啡廳食客們的注意力又轉向了她。這女人踉踉蹌蹌地往小革的方向,也就是門口快步走來。小革注意到她臉上似乎還有抓痕,突然,從那個包廂裏飛出來一個粉色的女式手提包,正好砸到了這個女人的腦袋。 “啊…”女人疼得叫了出來,她揉著後腦勺,低頭皺眉。

“滾,憑你還想管老娘,不知天高地厚。”他聽到包廂裏傳出這句惡毒的咒罵,居然有點耳熟?而且聽起來年紀似乎也不大啊,老娘老娘的,嗬,他忍不住笑了。剛剛對陳升的擔憂一下子被轉移了不少。和其他看熱鬧的人們不同的是,小革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同情這個“被打敗的女人”。

她狼狽地拾起包包,再站起的時候高腳跟一崴,小革一個箭步,跨過去扶住了她。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輕輕說道:“啊真是不好意思,謝謝”。“真是好聽的聲音啊。”小革心裏想著,順勢替她拉開了門,目送著她走出去。她還回頭對他點頭表示感謝,他以微笑回應。看著她在人群中消失後,他歎了口氣,“還是挺漂亮的女孩子,聲音也好聽,為何會如此狼狽。”狼狽,他又想起了陳升,陳升難道不狼狽嗎?他這麽想著轉過身,才發現整個咖啡廳的客人和服務員現在似乎都在看著自己,“額,尷尬了。”他嘀咕著,使勁笑了笑,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回到了座位上。

小革大概是在下午六點多的時候才慢悠悠走到純粹ktv的,而當時,外麵已經圍滿了觀望的人群。他注意到,不遠處停著兩部警車,車頂的警示燈不停地閃爍著。他本想擠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但是似乎沒有人願意給他讓條縫出來。

“發生什麽了?”

“不知道啊,好像死人了。”

“什麽都看不到啊。”

“據說是店裏的經理死了。”

小革聽著這些看客的議論,卻抓不著重點。他心裏一驚,不會是陳總被殺了吧,昨晚還一塊喝酒呢。想著給陳總打個電話,掏出手機,又一想,不對,應該先給王經理打電話,陳總不是說了,到這裏直接聯係王經理。雖然目前看起來發生了變故,拍攝肯定是泡湯了,但是怎麽也得跟本家溝通過才好。於是他撥通了預留的王經理的電話,鈴聲是《野草》。

“您好,喂……您好,能聽見嗎,喂,您好,王經理嗎,我叫小革,是攝影師,陳總讓我聯係你的……”小革的話還沒說完,不知何時身旁出現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拿著對講機,“是他嗎?”

“對。”對講機裏滋滋地冒出這句話。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就這樣,小革被莫名其妙地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