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三個月後,馬超到醫院進行手指分離手術。賀桑請了假,陪著湘語在手術室外麵等。醫生要求家屬簽字的時候,湘語聽著醫生的各種告誡,緊張地看著賀桑。賀桑很鎮定,在家屬簽字一欄裏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孩子的細胞發育快,手術很順利。賀桑把馬超送回病房,到醫院食堂裏給母子打好飯菜,一切安排妥當,才趕回家去。病友和家屬們無不稱讚:“你老公真細心。”

湘語幸福地笑了。

出院那天,賀桑開車接了她們母子,並把家裏要準備的菜都買上了。

“你真好。”湘語說完,摸著賀桑長了胡子的臉,心疼地說,“你瘦了。”

“太忙了。單位事情不少,新房又忙著裝修。”賀桑說,“我想盡早弄完,讓汪老師搬過去,咱們在一起就方便多了。”

“你也要多注意身體,別太累著了。”湘語關心地對賀桑說。她看到他鬢角的幾根白發,堅持要幫他拔下來。誰知道一撥,裏麵隱藏著更多白發。湘語心疼地叮囑賀桑,凡事別太操心了!

忙碌的日子,時間過得飛快。

湘語白天上班,下班要去菜場買菜、回家做飯、洗衣服,安排馬超的課外學習,周末要備課、上課,忙得陀螺一樣轉,隻恨分身無術。

湘語的課上得好,這消息被家長傳開了。陸續又有幾個學生來參加湘語的美術班學習,湘語添置了幾個畫架和幾把椅子。

賀桑看著她擁擠的客廳,搖頭說:“生活總得有點質量才行!你這家裏都成教室了!馬超也沒法安心學習呀!”

湘語當然知道,她無暇仔細估計馬超的學習,但作為單親媽媽,她不多賺點錢,今後怎麽教孩子自立?怎麽給他錢上大學?

她謝謝賀桑的關心,仍堅持著給孩子們上課。

賀桑隻好自我解嘲,對湘語說:“想不到我和教師這麽有緣!而我親愛的老婆還是一個名師呢!”

湘語伸出手,捏著賀桑的鼻子:“看你還笑話我!”又一本正經地補充:“孩子送到我這裏,我總得盡一份責任才覺得對得起良心。”

“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有時候我倒希望你能稍微自私點兒才好。”賀桑摸著湘語的劉海,愛意在眼波裏流轉。

湘語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在網上聊天的時間,由原來的一個多小時,漸漸壓縮到了一、二十分鍾。有時候她太困了,便不再打開電腦,隻拿著手機登錄qq,常常聊幾句,上眼皮就耷拉著下眼皮,不一會兒就睡著了,任手機滑到了一邊。賀桑心裏隱隱的不安,總覺得湘語對他的**在消退,不由得長歎一聲,默默地下線。

其實,賀桑白天也挺忙的,感覺很困。不同的是,他躺下就是睡不著。他信了這句古話:“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後睡不著!”但他又不想相信自己是老了。他想,忙過這段時間,今後還是多去鍛煉,打球,身體自然就會好的了!

睡不著的時候,他真希望湘語就在身邊陪陪他說說話呀。可是他的**隻有一個單人枕頭,身邊空空如也。汪老師那邊,倒是個雙人枕頭,他又不樂意躺在她身邊。

他和汪老師的對話,隻限於“是”和“不是”等簡單詞匯了。

汪老師有時候找他說說家長裏短,賀桑興致不高,汪老師的絮絮叨叨就成了催眠曲,他不一會兒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也確實累!單位上,他有意調換部門,便特意圖些表現多做些事,再不是坐在辦公室一杯茶喝到底了;家裏,汪老師生活能力差,他想要吃口好飯菜,得親自下廚;裝修跑建材市場、家具市場、電器市場,都得他親力親為;而湘語這邊,他也沒法不操心呐!

打球缺席多了,球友們也就不咋邀請他了。為了讓家裏裝修盡早完工,他有時候中午就守在新房裏,看著木工師傅下料,油漆工漆刷牆。他想下班後和湘語待一會兒,偏偏不是汪老師在家,就是湘語忙,他又隻好又轉到新房裏守著師傅做事,打發時光。

催工趕日,房子在七月初終於裝修完了。家具電器、被窩床單、鍋瓢瓢盆……樣樣不缺。裝修師傅交鑰匙這天,賀桑感到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鬆般,長籲一口氣。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越來越乏力,越來越口渴,有時候得喝一大缸水才解渴哪。裝修完後,房子得加快空氣對流散散味。賀桑隻好每天早晚去開窗、關窗,一心盼著盡早搬家。

暑假裏,來湘語這裏上課的孩子多起來,海霞因忙不過來,又分了幾個孩子給她帶。她不得不再分班、加課。一天三四個班,差不多七八節課,忙得中午吃飯都顧不上,有時候太累了,就買外賣應付。馬超在外麵的補課,自然也沒有時間接送,隻能由孩子自個兒安排。

賀桑勸她:“你搞得自己像個陀螺了!別把整個心思都放在賺錢上麵,八月份帶著馬超出去旅遊,也放鬆放鬆吧。”

湘語不以為然地笑笑。她不是不想休息,但不能呀!剛剛多來幾個學生就圖享受,自己的口碑怎麽樹得起來?再說了,一天八節課,累是累點,收入不低呀,停課就意味著經濟損失!這個算盤,湘語不是不會打。照這樣下去,還賀桑的錢,亦是指日可待了。

賀桑見她如此固執,也隻能暗自歎氣。他雖然心裏不讚同,可自己最近常覺得心力交瘁,沒那麽大的心勁兒去和她生氣了。

八月中旬,碰巧有個下午四點整的班停課一周--那幾個孩子們想結伴旅遊。賀桑好不容易約上了這個大忙人來到琴島。

親密之後,賀桑問她:“你現在月經怎樣了?”

“比正常時候還是多幾天,白帶有時候有血絲,有時候沒有。”湘語說。她發現這一忙,都快忘了這回事了,而且即算偶爾想起來,又不得空去檢查呢。

“拖太久了!也怪我這大半年忙,忘了及時提醒你了。明天就去醫院檢查檢查。”賀桑說。

“我腹部也不痛,也沒有別的不舒服,感覺應該問題不大。”湘語對醫院有一種恐懼感,總是再逃避。

“你太不把自己身體當一回事了!身體保養要靠自己注意。你看我,以前還覺得精力挺充沛,最近一勞累就有點力不從心,估計還是年輕那會兒跑生意傷了身。你趁年輕,該講究的就得講究。月經期間,涼的、冷的少吃,也少用嗓子。真不要為了賺錢把身體累垮了。”賀桑喋喋不休說了一通,馬上打電話找彭大夫幫忙,幫著約好了第二天夏主任的號。

湘語看看賀桑,發現他真瘦了不少,看著有些憔悴,關切地問:“你要不要也做個檢查?”

“我沒事,就是這幾個月累的。畢竟是軍人出身嘛,底子還是在那裏的。”賀桑秀了秀自己的肱二頭肌。

“我覺得你精神氣色,真的不如以前好呢。”湘語堅持說,“你剛剛說了,身體是大事嘛!得得得,一起去做個檢查,正好順道!”

“真不用!一個大老爺們,啥事也沒有去醫院查什麽身體!”賀桑說完,半玩笑半認真地湊近湘語說,“你是不是擔心我滿足不了你?”

湘語用力掐了掐他胳膊上的肌肉,假慍道:“你流氓,盡往那事上想!不識好人心!”

“隻在你麵前刷流氓嘛。”賀桑止住笑,歎口氣說,“等著搬了家就好了!隻要能常和你在一起,我心裏就踏實了,睡眠自然會好的,精氣神自然也就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賀桑請假陪著湘語到醫院看病。

醫院裏最忙碌最擁擠的就是婦科門診。診室外麵的小候診廳裏的長椅子上,坐滿了老的,少的女人們。男家屬不好意思地站在一邊的走廊上等著。

“來哪兒也別來醫院。”湘語嘀咕著。

“傻瓜,該治就治唄。”賀桑安慰她。

候診的人實在太多了!看著一個個喊號,湘語不知道要輪到什麽時候!賀桑隻好又找了彭主任帶著來開後門插隊。彭主任對他倆的關係已經不言自明。看著賀桑瘦了一圈,半玩笑半關切地說:“老賀呀,老牛吃嫩草得悠著點啦。你這不是又要當爹了吧?”

“去你的,老不正經!”賀桑捶了老彭一把。

有了彭主任的關照,湘語接著便徑直從診室側門進去檢查了。賀桑與彭大夫寒暄幾句,便在走廊外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湘語出來,手裏拿了白帶標本和幾張化驗單。她臉色蒼白,情緒緊張,悲觀地問:“老賀,要是萬一我得了癌症,怎麽辦?”

“傻瓜!年紀輕輕的得什麽癌症!”賀桑不屑一顧地說。

“我隻是說萬一,萬一得了呢?”湘語很認真地盯著賀桑的眼睛,渴望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此時,她真的不安,想到萬一、萬一不幸得了癌症,他會不會立即轉身?畢竟--他不是她的丈夫!他也可以在別的年輕女人那裏再重新找到愛情!

賀桑看出湘語是認真的!他拉起湘語的手,鄭重地告訴她關於“死”的理解:“如果你萬一真的得了癌症,我會好好照顧你,直至看著你死在我懷裏。”

湘語不由得顫栗一下。

“死,每個人都會有這麽一次,我們不用回避。但是,能死在愛人的懷裏,是幸福的。我畢竟比你年長十六七歲,我可能先去世,如能死在你的懷裏,我也會覺得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賀桑的眼睛裏,流露出湘語看不懂的深邃。

湘語很感動,依偎在賀桑的肩上,搖頭說:“如果哪天你真的死了,我也沒法活下去了。我不想你死,你要長命百歲。這個話題讓我害怕。”

“傻瓜,不談不談,好好看病,即算有病,也好好堅強地麵對,我永遠會在你身邊的。”賀桑說。

湘語很是感動,心裏默默說:我願意用今生與他的幸福,去換來世的修行。

他倆一起去生化室遞交標本,到一個個檢查室前排隊檢查。

**宮腔鏡檢查室的門打開了。一個白大褂在門口張望,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喊:“下一個,湘語。”湘語的心怦怦直跳,朝檢查室走去。賀桑起立,陪著走到門口。她走進門裏,回頭,與賀桑的眼神相對。

“你會沒……”賀桑舌尖上的“事”還沒說完,門就慢慢關上了。

他退回到檢查室外的長椅上,不時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時間過得真慢呀!他一會兒看看檢查室的鐵門,一會兒看看窗外。醫院大院裏的樹枝紋絲不動,世界已然靜止。屋裏的空調開得很足,一陣冷氣襲來,賀桑不由得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