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是圍堵

任崇義在泗店吃罷中飯,又抓緊時間在泗店蟲市上淘了淘,實在淘不出“真金”。他退了旅店,租了輛麵包車,來到姚村,住在了農民老陶家。他打算明天早晨開始在姚村集市上尋覓蟲子。

這兩天也許太辛苦,從南京來寧陽坐的是夜班火車,昨天一早起來就收蟲,今天任崇義一覺醒來已經天亮了。

他趕緊向房主老陶借了輛自行車直向集市奔去。

集市上農民撬子手中的蟲基本上已被挑過,已沒有頭交貨可言。但任崇義決定還是讓一些拎著包在集市上兜售的農民拿出蟲放在地上,他還要一條條地看,試圖在別人挑過的情況下再發現新大陸,能淘出“金子”來。

他的希望又落空了,淘了半天,仍舊都是毫無用處的“沙子”。

他矮子裏拔將軍,勉強收了幾條馬馬虎虎的蟲子。這些蟲最多也隻能算的上中品蟲。但就是這樣的五條馬馬虎虎的中品蟲花了他四千塊。

任崇義租了一張桌子,從包裏拿出個鬥缽,往桌上一放,接著放下一條剛收的蟲在鬥缽裏,然後用芡把這條蟲芡得團團直轉並不停地鼓翅高唱。

任崇義的這種做法就是勾引農民們找蟲子來鬥。這就如同江湖上賣大力丸狗皮膏藥的,到了一個地方,白石灰往地上幾個字一撒,馬上就能引上大批過路觀眾看你表演一樣。

幾個農民拎著包過來了。他們站在任崇義的桌前,盯著鬥缽裏的蟲子在仔細地看。

鬥缽裏的蟲是條葡萄紫,一條不錯的蟲。

一個農民打開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大瓷罐,又問了任崇義一下“鬥蟲”收購規則,隨後把瓷罐交給任崇義。

任崇義打開瓷罐一看,是條暗黃:頭、身材長得十分勻稱;色如枯樹葉,且十分清爽。他用芡芡了一下牙鉗:老紅鉗,牙開一線。

任崇義將這條暗黃放入鬥缽內,輪流芡雙方牙鉗讓它們碰頭。

隻見兩蟲碰頭交口,暗黃牙鉗一捏,任崇義的葡萄紫掉頭便跑。他再芡葡萄紫,已打不開牙。暗黃穩穩地站在盆中央振翅高歌。

“不得了,這是條大花蟲!”

“不是蟲王也算元帥了!”

“這條蟲沒有八千塊不能賣!”

站在一旁的幾個農民七嘴八舌地說。

任崇義將這條得勝的暗黃,撈進瓷罐裏,蓋好蓋子,抬起頭看著這位蟲主。蟲主四十歲左右,有點拔頂,顯得很精幹。“這條蟲我給你五千塊吧。”任崇義說。

“五千塊不賣!”蟲主果斷道。

“你要多少錢?”

“一萬五!”

“一萬五?”任崇義搖了搖頭,“你這條蟲看相一般,隻不過牙力重一點就是了。”考慮了一下,“這樣吧,我再加兩千,給你七千。”

“一萬五,一分不能少!”蟲主毫不讓檔,“鬥蟲靠的不就是牙力?你那條蟲也算是不錯的蟲吧,剛才一嘴子就把你這條蟲咬掉了,可見的我這條蟲牙力之重。這條蟲買回去靠住贏錢的。這條蟲如品相再好些,大頭闊脖,我就不是一萬五了,最少向你開價三萬。”這個農民看來比較懂蟲。

任崇義又打開瓷罐蓋子仔細端詳,總覺得頭項欠了點。盡管它的牙力很重。

他在猶豫。

突然,對麵傳來了高亢的吆喝聲:“有好蟲拿這邊來鬥,鬥贏了給大價錢羅!給大價錢羅!……”那喊聲如同馬路邊服裝店的營業員在瘋狂地招攬顧客。

圍在任崇義這邊的幾個農民尋聲立馬掉轉頭望著馬路對麵。蟲主立即奪下任崇義手中的瓷罐,徑直往對麵走去。其他幾個農民也跟著過去了。

任崇義起身望著馬路對麵。

馬路對麵的一張長桌前有三個人,站著吆喝的那人長得五大三粗,四十歲左右,他叫鍾小四,南京蟲迷。任崇義熟悉。坐在鍾小四旁邊的兩人任崇義也認識,端坐在中間的那人就是尹家釗,白白的皮膚,絡腮胡須。他的眼光一直盯著任崇義這邊看。坐在他身旁的那個人叫錢小平,是南京蟲圈內的魔頭。

“他媽的,看來他真的拿我當靶子,盯住不放了!”任崇義忿忿地罵道,“有本事各收各的,你他媽老操人家的窩子算什麽本事?”

他一邊將鬥缽放進包裏,一邊狠狠地瞪了對麵的尹家釗一眼。他知道尹家釗桌子上的包裏塞得鼓鼓的都是鈔票。任崇義腰包裏隻裝了幾萬塊錢,他拚不過尹家釗。讓他們去成全那些農民吧。

任崇義隻得芡筒放大鏡往包裏一裝怏怏地離開這兒。

任崇義在集市上租了輛麵包車,沿著小路往村子裏駛去。他打算到農民家裏一家一家地去收,去淘。

他一家一家跑了十多家,也沒見到一條像樣的蟲子。他也知道,一般農民撬子手家裏基本上存不住好蟲。他們捉蟲就如同摸彩,捉到一條好蟲就是中了個大獎。中了獎自然會立馬兌付——賣掉。他現在一家一家的來淘,純粹是想碰運氣。怎麽辦呢,尹家釗硬逼著他往獨木橋上走,這時即便是大海撈針,他也得去撈。他既答應了向大成,就必須兌現。

這時任崇義來到了老姚家。

老姚四十七八歲,現在孤身一人。 他一個女兒已出嫁,老婆早幾年患病去世。他平時在外打工,一到蟲季就回來搞蟲子。他跟一般農民撬子手不同,他除了捉蟲賣,也玩蟲。每年秋分一過,他都要帶上一些蟲子,帶上幾個小兄弟到濟南去鬥蟲。他也算得上是個蟲迷。

他既鬥蟲,家裏一定存有好蟲。任崇義對他抱有希望。

“你好啊,老任,請坐!請坐!”老姚顯得很熱情,隨後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幾年沒看見你了,這幾年到哪去發財啦?”

“發財?我們這把子年紀了,還談什麽發財,不破財就不錯了。”任崇義說,“家裏這幾年有事,也就沒空來山東收蟲了。這兩年隻是在花鳥市場買幾條蟲玩玩,過過蟲癮。”任崇義不可能把輸了幾十萬,與老婆離婚的事告訴他,那樣會太失麵子。

“噢,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年沒見到你這個蟋蟀大玩家。怎麽,這幾天還收到好蟲啦?”

“好蟲?談何容易。我來了幾天了,一條像樣的蟲也沒收到。”任崇義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挎包,“這兩天是天天空包出門,空包進門。這不,今天登門,就是想在你老兄這兒求兩條好蟲。”

“是啊,現在好蟲實在太少了。”老姚抿了口茶,“我們這兒現在是,一到蟲季男女老幼齊出動,不是挖地三尺,都挖地五尺了,你說,有多少蟲子經住這麽狂逮亂捉?我看要不了幾年寧陽蟲、寧津蟲就要滅絕了,到那時看誰還能發財?都去喝西北風!”看來老姚倒是有憂患意識的人。盡管他也是個撬子手。

“我現在手上是有幾條蟲,還算說得過去。”思忖了一下,“這樣吧,我給你看一下。”說著把任崇義領進東麵的房間。

房間裏一張床,一張桌子。靠右麵牆的地上鋪著一排排的瓷罐,足有三四百個。

老姚走到床前,然後跪下,從床下小心翼翼地拿出六個大瓷罐,又將這六個大瓷罐放在桌上。

“這六條蟲是我目前家裏最好的蟲,你看看吧。”老姚指著桌上的六個瓷罐。

任崇義一個個打開瓷罐,用放大鏡細細地一條一條地看著。

這六條蟲確實都不錯。其中兩條尤為突出:一條是正青白牙,一條是烏頭金翅。

“這些蟲你準備出什麽價錢?”任崇義不跟他兜圈子,開門見山。

“什麽價錢?”老姚淡淡一笑,“這幾條蟲我隻是給你看看,是不賣的。”

“不賣?……”任崇義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也是玩蟲的。好蟲基本上是要自己留著上鬥場的。今天是你老任來了,我給你過目過目,要是旁人來,我是看都不會給他們看的。”他指了指地上的大批瓷罐,“我隻會讓他們看地上的那些蟲子,那些蟲我是賣錢的。不過那些蟲你老任是看不上的。”

“老姚,我們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吧。這幾天在集市上實在是收不到,你就不能讓個兩三條給我?”任崇義乞求道,“怎麽樣,姚兄?價格隨你定!”

老姚將桌上的蟲一條一條放在床下,然後緩緩地走出房間,回到客廳。

任崇義無奈地跟在老姚屁股後麵也進了客廳。

“老任,今年真的實在對不住你。”老姚坐了下來,“今年蟲子實在難搞,你也看到我這幾條蟲了,就這點家底。”老姚不鬆口,“早些年你到我這兒,隻要我手上蟲子寬裕,哪年掃過你的興,不給你帶幾條蟲走?今年實在沒辦法,還請你多包涵。”

想不到在老姚這兒看到好蟲卻拿不到!真是急得任崇義沒辦法。他還不好在老姚麵前說幫別人收蟲。老姚要是知道他是在幫別人收蟲,定會把他一腳踢出門外。因為,玩蟲人對玩蟲人是很尊重的。幫人收蟲是一種變相的二道販子,往往被人看不起。

老姚接著說:“我也不瞞你,我手上原本有十幾條好蟲,早兩天陳二順帶來兩個南京人到我這兒,要看我的蟲。我的蟲是不準備賣的。由於是二順帶來的人,礙於麵子,我也就給他們看了。看完了蟲後,南京人要出十二萬將我十二條蟲一齊拿走。陳二順在一旁也不斷撮合勸我賣。當時我還真有些動心了。不過考慮再三還是沒賣。我想到那條白牙正青絕對是條大花蟲,到濟南上大花班子,打個幾班,贏個幾十萬是沒問題的。那條正青白牙實在太好了,我實在舍不得賣。最後被二順逼得沒辦法,讓了六條蟲給了那個南京人,他們給了我六萬塊錢。他們給的價格還真是不低。當然白牙正青我沒給他們。他們拿走的那六條蟲中也有條頂級蟲,是條黃蟲,象是條草紫黃。”

“草紫黃可是元帥級別的!”任崇義羨慕道。

“是啊,那條蟲好,不想賣,但人家出那麽大價錢,六條蟲中那五條也就是一般的將軍蟲,人家指明要這條蟲,我也不好意思不給他們。”停了停老姚繼續說,“這兩個南京人以前我從來未見過,不知他們怎麽出手那麽大方。其實從內心來說,當時他們給個三四萬我就賣了,真不知他們究竟是多大的老板。聽二順說,最近他帶著他們在周圍莊子上收了不少好蟲。是啊,肯出錢,誰不想把蟲賣給他們?”

“那兩個南京人長什麽樣子?”任崇義問。

“兩個人都在四十歲左右。一個留著絡腮胡子,一個留著個平頭。絡腮胡子像是老板,那個小平頭像是馬仔。”

任崇義估計到應該是尹家釗他們。大胡子應該就是尹家釗;小平頭就是鍾小四。

老姚說的那個陳二順,一定就是那個當地的二道販子,陳三所稱呼的二哥。尹家釗和這個當地有影響的二道販子裹在一道,收起蟲來自然要方便得多。

尹家釗如此不惜成本大肆收購好蟲,還處心積慮地杜絕我的收蟲渠道,難道當真隻是想為贏向大成的錢而這樣做?……看來並非這麽簡單!任崇義隱隱地感到,尹家釗背後那個人似乎與向大成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宿怨!

今年向大成給他二十萬收蟲,他原以為是塊肥肉,看來這塊肥肉並不好吃!

他現在是向大成的馬仔,替他收蟲,以後還要幫他養蟲,說不定還要跟他出去鬥蟲。向大成與對方有搞不清說不明的複雜關係,在如此大的蟋蟀賭鬥中,搞不好就要陷入漩渦之中,下麵的結果真得很難說?……

不過到了這一步,任崇義隻能是硬著頭皮往裏鑽,去收蟲!去收蟲!

他已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