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受任務

南京,十朝都會,人稱,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南京的城南最為繁華熱鬧。久負盛名的夫子廟就坐落在城南的秦淮河畔。城南人常年生活在這繁華之處,一直以來,城南人會玩會吃會樂,因為他們生活在夫子廟旁,夫子廟本來就是個紙醉金迷,醉生夢死之地嘛。

升州路是夫子廟西麵的一條大馬路。路的兩邊又被安品街,評事街,牛葉街,倉巷等一條條巷子串著。巷子內是一戶連一戶的老式平房,一個門牌號碼裏有三四進,每進四戶人家。這一帶老房子體現著老城南的味兒。

現在我們就從本文主人公之一,住城南仺巷的任崇義講起。

這是仺巷十三號最後一進一個十一二平米的屋子。屋子裏沒什麽家舍,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有台電視機,書櫥裏有些書籍。立秋已過,但南京的天氣依然如桑拿,如蒸籠,悶熱難擋。落地電扇呼呼地喘著氣搖著頭為他送著並不涼爽的風。

吃罷晚飯,任崇義翻著孟昭連輯注的《蟋蟀秘譜》。這本書收集了賈似道的《促織經》,袁宏道的《促織誌》,以及我國近代蟋蟀大玩家李石孫的《蟋蟀譜》。盡管這本蟋蟀譜他翻了多遍,許多章節能爛熟於心,但每看一遍仍覺得有新的收獲。他常常感歎:賈似道這個蟋蟀宰相,蟋蟀居然玩得如此爐火純青,倘若他能拿出玩蟲的一半精力治國,南宋江山也不至於那麽快就丟掉了!賈似道玩蟋蟀玩掉了江山;而我呢,玩蟋蟀玩掉了家庭!……

現在任崇義已不鬥蟲了,平時在珠江路電子一條街幫人送送貨,一到秋天專幫別人養蟲,拿點工資,貼補家用。他還有個正在上高中的兒子呢。

這時一前一後走進來兩個人來。

任崇義抬頭一看,是房東向大成。後麵那人是個三十多歲高大壯實的小夥子,他是向大成的駕駛員小林。

任崇義趕忙起身,臉上堆笑著迎了上去,“向總,你怎麽來啦?真是貴人進寒舍,屈尊了,屈尊了。”他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吃過飯啦?怎麽,又在看書?你總是這麽孜孜不倦。”向大成說著,走到桌前拿起書,“嗯,《蟋蟀秘譜》,怎麽,秋興到了,又準備上陣了?”說完把書丟下,“到底是一個人了,你現在是一人飽全家都飽了。”向大成邊坐下邊笑著說。

向大成是個裝潢公司的老總,五十歲出頭,從小就是個蟋蟀迷,跟任崇義算作是玩蟋蟀的蟲友。任崇義住的這間屋子就是他免費提供的將要拆遷的房子。

“向總,你就別笑話我了,我的情況你是再清楚不過了。”任崇義囁嚅道,“當時我對那條‘樂陵黃’也是太自信了,一下子把二十多萬垛上去,結果輸了鈔票,和老婆離了婚,淨身出門,多虧你向總同情我讓我住上這間房子,還免我的單,要不然我連個窩都沒有。一晃已經四年了,你對我的照顧,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人總有犯錯誤的時候。”向大成說,“你玩蟲已二十多年了,你的識蟲、養蟲的水平我是知道的,在南京蟲圈裏也是數得過來的。早幾年你栽了那個跟頭主要是你太自信,沒有根據自己的經濟實力,你一時感情衝動,忘記了人外有人,蟲外有蟲這個基本道理,你這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是的,向總你說得對。不過,那個跟頭栽得實在是太凶了,栽得我鼻青臉腫,現在爬都爬不起來。這不,上不了鬥場,這兩年隻能幫人家養養蟲,弄點生活費。”任崇義沮喪道。

“你現在幫誰養蟲?”

“幫小石頭。”

“你替他忙一個蟲季他給你多少錢?”

“幫他養養蟲,到時再幫他挑挑蟲出鬥,一個蟲季下來,他給我兩萬塊錢。”

“怎麽,憑你的道坑,替他忙一季就給兩萬塊?”向大成睜大了眼看著任崇義, “一 個蟲季也有三個月吧,每個月就六千多塊?這也太少了吧!”

“算了,怎麽辦呢,我現在沒能力獨立玩了,隻能寄人籬下,隻能跟上班族比了。”任崇義不禁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這樣吧,你把小石頭那邊推掉,到我這兒來。”

“這……我已經答應他了。”任崇義感到突然,不置可否。

“怎麽,你跟他訂了合同啦?”向大成說,“你替他小石頭忙蟲,是大材小用。”思忖了一下,“今年你到我這兒來,我給你二十萬,你幫我到山東去收蟲。”

“給二十萬收蟲?”任崇義愕然地看著他。

“怎麽,二十萬收蟲,你嫌多還是嫌少?”

“嫌多。”任崇義答道。盡管他還未想好是否去為向大成收蟲。

“嫌多?”向大成爽朗一笑,“對於小花班子上來說,這二十萬蟲本不算少了,在大花班子上就不算什麽了。你可知道現在山東蟲子是一年一個價?而且是成倍地往上翻,現在幾千塊的蟲都是一般的蟲,稍微大點有點看相的都要一萬出頭。去年在寧陽,一個杭州老板三萬塊在一個二倒販子手上買了條大頭青。現在寧陽、寧津撬子手是挖地三尺,好蟲是越來越少,價格自然是象火箭樣地往上竄了。”

“蟲子這玩意兒是萬花筒,是黑洞,不見得花大價錢就能收到好蟲。”任崇義說。

“是的,識蟲水平至關重要。我知道,你曾經拜過上海灘蟋蟀大佬為師,你實踐理論都有一套,之所以這樣我才找到你,請你今年為我收收蟲,養養蟲,為我掌掌眼。”

二十多年前任崇義在浙江餘杭縣的湯家橋、喬司、七堡一帶收蟲時,與上海的宋金寶老先生偶然相識,後拜他為師。宋老先生解放前就名揚上海灘,他的學生遍及上海杭州,任崇義是他南京唯一的一名弟子。至於向大成說任崇義理論上有一套,是他知道任崇義除熟讀蟲譜外,平時還喜歡看看文史之類的書,比一般的蟲迷多上些書生氣。他認為任崇義是個有文化的人。

“當然,”向大成話鋒一轉,“我給你二十萬是有指標的:給我弄三十條大花蟲,回來後還要幫我養蟲,你看怎樣?”說著,向大成掏出香煙,含在嘴上,狠狠地抽了一口。通紅的火舌象條毒蛇張牙舞爪,同時臉上顯出陰鬱憤憤的神情。

“你知道,這兩年鬥蟲我很背黴,前後輸了七八百萬,而且大都輸給了尹家釗這個家夥。”向大成說。

“我隻隱隱聽說這兩年你鬥蟲鬥得不太好,不知道輸了這麽多錢。”任崇義惋惜道,“尹家釗是不是從‘金陵蟋蟀俱樂部’出來的那個家夥?”

“是的,他是從俱樂部出來的。我知道這個人,但對他不很了解。好像有點錢,但他決不是個富二代。”沉吟片刻,“我隱隱感覺到他後麵好像有人在支持他專門對目著我。這個人有很強的經濟實力,看來比我要強得多。”

“哦,有這事?”任崇義詫異地看著向大成,“你這些年玩蟲中是否得罪了誰,人家開始報複你!”

“我玩蟲將近三十年了,玩蟲中從來沒得罪過誰呀!鬥場上有時鬧鬧矛盾是有的,但我從來沒害過誰呀。這你是知道的。”

“七八百萬,我可能兩輩子也別想掙這麽多錢!”任崇義說。接著勸他,“你在明處,他在暗處,我想,你最好暫時避避,這兩年別玩蟲了。”

“不可能!”向大成憤然道,“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剩下個好勝的個性,越是輸,我越要找他鬥!我不相信,蟲王每年都到他手上,風水也得輪流轉吧。所以,今年我找到你,請你幫我一下,盡量收些好蟲,我非要打敗他不可!”向大成牙齒咬得嘎嘎響。七八百萬對他來說也決不是個小數字。

“聽你這樣一講,我責任太大了。我真的不能接你這個活,你還是找其他人吧。”任崇義推辭道。

“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除了你,我還找了另外兩個收蟲的。”向大成說,“另外我還找了幾個小家夥專門逮蟲。當然,你是我的主力軍。總之,今年我要廣收博采,兼蓄並進,我就不相信今年不能弄到幾條上品蟲!”

任崇義再三推辭,他感到壓力太大。他不想賺向大成這個錢。

向大成急了,說如不肯幫他這個忙,就不是弟兄了,以後就別再羅嗦了。

電風扇在呼哧呼哧地搖著頭,桌上被翻開蟲譜的書頁被風吹得呼啦呼啦地飛舞。

話說到這份上,任崇義還好說什麽呢?他意識到這是向大成在逼他了。因為他現在吃著向大成免費的午餐——向大成無償地讓他住著這間房子。再說,人家拿二十萬讓你去收蟲也是對你的信任,再不答應恐怕有違常理了。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既然這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向總,醜話說在前頭,你給我二十萬,我也不能保證你三十條條條都是頂級蟲。蟲子這玩意兒,有時不是你捧著錢就能買到的。你也知道,買蟲子不像是買一般商品,除了識蟲水平外,還靠機會和命運。本領再高,你碰不到好蟲沒辦法。一句話,我隻能是盡力而為。”

“當然,當然,大家都是內行。你的人品我知道,我相信你崇義。”

任崇義開始算賬:他估計,憑他的眼力和在寧陽、寧津的關係,有十二三萬就能收到三十條像樣的蟲了。還有七八萬,就算他的養蟲工資了。向大成是個聰明人,又是內行,對他肯定要放寬一碼,如跟小石頭一般,他也不會去為向大成擔那個風險了。

就這樣,任崇義炒了小石頭的魷魚。芡筒、放大鏡往口袋一裝,挎包往身上一背,往山東替向大成收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