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夕羽城。

斷了一直手臂的奴仆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探了傅泊天的鼻息後,絕望的閉上眼睛,嚎啕大哭。

次日,整個傅家掛滿白綾,門庭內外跪滿了一身縞素的仆人。

而傅西陵作為一家之主,遠行在外。柳千蘭倚在臥房的軟塌上,煮茶看書。外麵鑼鼓喧囂,卻沒有人來知會她參加喪禮,她隻管聽著那淒涼的嗩呐聲哭喊聲,對一旁的侍女說:“外麵太吵了,把門窗都關上吧……”

老城主的去世,並沒有給夕羽城百姓的生活帶來什麽影響,夜晚的大街小巷照舊燈火璀璨,笙歌曼舞。

七日後下葬,葬在傅家陵墓,在管家的指揮下,一切進行的順利而穩妥。

後院落英繽紛,寂靜的嚇人。杜之延聽到傅泊天去世的消息,翻過高強來找江步涯時,看到的是血濺門庭的畫麵。

當下一顆心狠狠一跳,好像已經能想到這裏曾發生過的事,傅西陵不告而別,江步涯不知所蹤,傅泊天突然去世,原本一手掌控的局麵,如今已劍走偏鋒,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但籌謀許久的計劃,絕不能因此失敗。

可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江左“黑麵玉郎”邱炎冥,大澤嶺星月幫幫主邢軒,夕羽城向南五百裏九連山十二“童妖”等人趕到夕羽城,等傅西陵回來,做出最後的決決定。

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江步涯,她不是他的棋子,卻走進了他的棋局,落子何處由不得他。想到這裏,那一襲白衣翩然的樣子又闖入腦海,原本活潑驕傲的小姑娘,如今變成冷心冷清的江湖劍客,又總要裝作不正經的樣子,眸子裏蒙著淡淡水霧,像看遍了人世滄桑,又像看不到人世悲涼。

頭頂烏雲蔽日,頃刻間又電閃雷鳴。

有青色長衫的男子,踩著滿地暗紅色的血跡,若有若無的歎了一口氣。

轉身離去時,他沒有看到對麵長廊轉彎處,有一個帶著黑色兜帽的少年深深的注視著他,知道一道閃電劃開了厚重的烏雲,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傾盆而下的大雨,瞬間消失在回廊深處。

風將起,人未歸。

在所有人都躲在房間裏等著今年第一場秋雨下完時,江步涯抱著自以為完整的半張滄月圖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不覺,竟走回了當初和師傅生活了近十年的竹屋前。

四年沒回來,門前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旁邊的桃花開開落落幾載,無人打理,卻越發的粗壯結實。

她拎一壺清酒,一邊走一邊仰頭灌下,喝完最後一口,“啪”的一聲摔在路旁的青石上,撞了個粉碎。

再回來,她小心推開房門,看到了早就躺在那裏閉目養神的老酒怪端木春。

“你怎麽在這裏?”她扶著門框,懶懶的問道。

“等你啊。”他話有埋怨,連連歎著氣:“去紅樓找你,沒有,去傅家找你,也沒有,夕羽城大街小巷都逛了一圈,還是沒有,沒有辦法,隻能來這裏等你了。”

“找我做什麽?”她搖搖晃晃的走進來,身後門的也忘記關上,頹然倒在另一張床榻上。

一向不正經的端木春從**坐起來,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問她:“你懷裏是什麽東西?”

江步涯斜斜的瞥了他一眼,用一種無關緊要的態度說道:“滄月圖。”

聽罷,他看著江步涯良久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終於……還是被你找回來了。”

“這本就是師傅的東西,自然也是我的。”

“小月啊,你太癡了……”

“癡?”她倏然笑出了聲,餘音裏有掩不住的蒼涼和悲愴:“你是在憐憫我,還是嘲笑我?”

“我是替你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這萬眾紅塵的清歡喜樂你都體會不到,可惜不大好青春無雙風采卻陷在過去裏不能自拔,可惜你枉活了二十多年,卻不知道放下兩字該怎麽寫。”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傳進屋裏,屋內老人粗糙沙啞的聲音,在江步涯耳邊久久回**著,**著心中絲絲縷縷的悲愴淒涼迂回輾轉,扯的五髒六腑隱隱發疼。

可惜嗎?

可如果沒遇到那個人,這一生怕是連那幾年短暫的快活時光都嚐不到,那策馬揚鞭的恣意風流,那花前煮酒的人間清歡,都嚐不到,那才是真的可惜吧,可惜了自己這一條活脫脫的生命,碌碌一生,連夢也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