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甲板上人已散去。

內室裏的兩人相對落座,剛剛二十歲的夕羽城少城主傅西陵看著名動江湖風華無雙的江步涯,喝著酒,一時無言。

倒是江步涯先忍不住了:“傅西陵,你今日找我,作甚?”

傅西陵放下酒杯,抬眼,說:“沒什麽……敘敘舊可好?”

江步涯又笑,傅西陵看著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月白衣袍,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許是燭光被窗外的吹來的夜風撩撥的明滅不定,眼前的人,那一慣清清朗朗的淺笑也看不甚真切。

“何時……再換回女兒裝來?”看見江步涯不作聲,他突然,低聲道了這樣一句話,同時勾起嘴角,那一張俊美無匹的臉,邪氣頓生。

笑容像個麵具,一瞬間從對方的臉上滑落。

江步涯轉頭看向窗外的白月光,目光落在燈火闌珊的夜色裏,說:“少城主今日叫我來,難道不是有事相托嗎?既然目的明確,何必說這些無用的話。”說罷回過頭來朝傅西陵眨了眨眼睛,“這次又要我殺幾個人?”平添幾分戲謔的味道。

傅西陵看著她玩味的表情,久久不語。半晌,斂回目光,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輕笑道:“江步涯,你還是這樣……如此,你便看好了。”他把信封推到她麵前,說:“這次,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個煉藥師。”

江步涯頭也不抬:“何時要他的人頭?”

傅西陵笑:“不,這次,不殺人,隻要你求來一味藥,藥的名字,叫斷魂丹。聽聞這是他的師父生前花費十幾年心血煉就而成,世上僅有兩顆,其中一顆就在他手上。”

“斷魂丹……不知少城主想要斷誰的魂呢?”

傅西陵不語。

江步涯也不再問。

心下琢磨著他的用詞,“求……”原來這次,是不要人命的。

江步涯沉吟片刻,起身欲拿起信封就走,卻在手指碰到桌麵的一刹那,手腕被輕輕握住。她本身體寒,在這樣的初春寒夜裏更是手腳發涼,而傅西陵的手掌溫熱,握住她,肌膚相觸,便傳遞來暖流。於是,向來從容瀟灑的武林第一高手,此刻,竟生生愣在那兒,不知該如何動作和言語。

緊接著,這股暖流順著手臂的血肉經脈到達全身,江步涯反應過來,低頭看著運功幫她驅寒的傅西陵,非但不感謝,反倒笑了笑說:“黑狐狸,你在別人麵前裝一裝也就算了,跟我……就不用了吧……”

傅西陵不作聲,江步涯等他輸完真氣,有些別扭又裝作理直氣壯毫不在乎的一抽手,頭也不回的揮袖而去。

身後傅西陵目光沉沉,隨即,笑了。

滿屋的花酒香。

“黑狐狸……”她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叫他了。

這世上,也隻有她敢這麽叫了。

一隻手放在桌上,手指隨著船艙外絲竹管弦之聲輕扣,不自覺回憶就紛至遝來。

尤記去年今日桃花開時,城外十裏楊林旁的官道上,一襲白衣仿佛自遼遠天際而來,過樹穿風,帶著一身淩冽的酒氣,自廝殺的人群頭頂略過,一雙桃花眼微眯著看著他,竟深情如同好像看見了多年不見的舊友,隨即微微一笑,附身把他攔腰掠起,迎著萬裏長風向遠處漫天燒起來的晚霞掠去。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一笑,似萬丈山崖上忽見純白雪蓮傲然綻開,似冬日豔陽流泉清涼涓涓而淌,羞煞了三月春風雪白梨花,美過了萬裏長天白雲悠然。

他一時恍惚,忘了阻止,任由她抱著一口氣飛到十裏外的桃林中,才發現此人滿身酒氣已經醉的神誌不清,直往樹幹上飛去。情急之下,他隻能用內功使力,讓方向偏離,不然,兩人早往樹上撞了去。

那人環抱著他,落在一棵桃樹下,傅西陵長這麽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擄到野林裏,一把扔到地上,震飛一地桃花瓣。結果那人卻一個字不說,滿身酒氣,昏昏沉沉,就在他身側,一頭栽倒在地。

傅西陵皺著眉頭站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塵土花瓣,這才終於看清那張絕色的臉。

遠山眉,桃花眼,月白衣袍襯著白皙的皮膚,顯得清俊出塵。他眯著眼睛,眉頭輕皺打量著他,半晌,說了一句話:“閣下哪位?可認識我?”

自己的屬下還在原地跟人纏鬥,本該轉身就走的,可他突然想起江湖上有關“一步天涯”的傳聞,看著眼前的人,說道:“.…..在下傅西陵,不認識公子,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抬起手揉了揉眼,地上的人竟毫無防備的差點脫口而出:“我叫江汐……江步涯。”

傅西陵目光沉了沉,想說什麽,突然看見他頭發上黏了一片桃花瓣,不自覺的伸手幫他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