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Chapter three

滕井秋在班會課上狠狠地強調了安全問題,她站在講台上俯瞰著這些學生,這些孩子啊,看起來乖巧可愛,內心向來叛逆,對於大人強調的東西,他們向來持不屑態度。

她瞥了眼最後一排拐角處的座位,從前很少注意到那裏,現在空出來了,倒是很是顯眼,上課的時候總能一抬頭便看到。

她心中隱隱有些快感,相信這次不用她多說,這些冥頑不靈的學生們一定都感到徹骨的寒意,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公開談論過趙守晨,甚至私下裏聊天也不一定有,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是他們的心裏,全都埋下了驚駭的種子。

她低頭打開語文課本,幹巴巴地說:“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我們繼續上課。”

在講課過程中,她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季月一雙眼睛瞪得很大,看起來聽得很認真,她心下覺得滿意,拿著書邊講邊走下講台,經過季月身邊時,眼角飄過她的桌子,發現季月書桌上的語文書翻到的依然還是十分鍾前講的那一頁,她不禁感到一股無名火上來。

“季月同學,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我剛剛提的問題。”

季月抬起頭,眼神茫然地如同一片虛無,精神看起來很恍惚,甚至連站起來都忘記了。

滕井秋看她臉色慘白,心下有些不忍,想起她這學期身體一直不大好,可能現在也是身體不大舒服。

這麽想著,她便讓她坐下,目光轉到第四排的蘇子淼身上。

蘇子淼果然給出了很完整的答案,她滿意且欣慰地點點頭,轉身走回了講台,恰巧下課鈴在這個時候打響了,她說了聲“下課”,這堂連她自己都感到乏味的課便結束了,她轉頭,看到了兩個人正等在前門,其中一個好像是之前來過的年輕警官,另一個人身材很是高大強壯,習慣性地皺著眉,眼神異常銳利。

她停下了收教案的動作,走出了前門,不時有想要上廁所或者想要買零食的學生從班裏擠出來,穿過她背後。

她看見警官,臉色不是很好,總覺得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上次警官來到學校找到她的時候,就帶來了她班上一個學生被殺害的消息,她已經被校方嚴厲批評了,差點就無法在這個學校呆下去了。

那個年輕警官好像叫李誌冉的對她萬分禮貌地笑道:“滕女士,打擾了,這是我前輩。”

另一個人點點頭,與滕井秋握了握手,她感覺他的手異常的大和粗糙,他開口,聲音很是低沉宏亮,像是從胸腔裏回振出來的:“你好,我是潭群智。”

她不覺心裏有些發怵:“請問警官你們來……”

潭群智像是看出來她的想法,安撫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沒別的事情,隻是有些問題想要問季月同學。”

“季月同學?”滕井秋明顯非常詫異季月的名字從警察的口裏蹦出來,但是警察已經找上門口了,就是再不願意,她也不好說什麽拒絕的話,她隻好說,“請等一等。”

季月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看起來瘦了不少,一張小臉在一頭大長卷發的襯托下顯得更小了。

她走到季月的麵前,敲了敲她的桌子,季月豁然抬頭,眼神還漂浮在茫然中:“啊,滕老師,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不快,但是請你稍微忍耐一下。”滕井秋頓了一下說,“外麵有兩個警官找你,可能有些問題要問你,應該跟趙守晨有關,之前我們班的同學都接受了訊問,所以你隻要照實答就好。”

季月看起來很是沒有精神,臉色好像更白了,她點點頭,緩緩站起來:“謝謝老師。”

潭群智等在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走廊前麵走來一個高個子男生,長得很是俊秀,而且看起來有些眼熟,男生在他麵前轉進教室,與季月擦身而過,還未及他深想,季月已經走到了眼前。

看見季月的時候,感覺她比十幾天前見到的她明顯蒼白很多,並且他一眼就注意到她燙卷了頭發,顯得嬌媚動人。

他不禁問候了一聲:“最近休息得不好嗎?”

她的反應有些遲鈍,但說話習慣性地帶著溫和的笑容:“啊?……是的,之前落了一些課程,現在得熬夜學才能不那麽吃力。”

她看了一眼李誌冉,李誌冉適時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李誌冉,再次叨擾你很不好意思。”

潭群智表情開始變得嚴肅:“季小姐,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貴賓休息室本來坐著一個老師,但他們進來後,那個老師端起桌上的咖啡識相地出門了,他們坐下後,潭群智對坐在他對麵的李誌冉點點頭,李誌冉咳了咳,將一個檔案袋放在了桌上,推到了季月的麵前。

季月並沒有動,看起來也沒有想要打開的欲望,她問:“這是什麽?”

李誌冉看了潭群智一眼,有些煩惱地抿了抿唇,還是開口道:“季小姐,可能這樣問有些冒昧,但我們想請你再仔細想想,平日裏,趙守晨有沒有表現出對你和對其他人不同的態度,或者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比如有沒有給你打電話或者對你實施跟蹤或類似的尾隨行為?”

季月看起來有些驚駭,但不像是被他們說中的表情,而是驚訝他們會說出這些話:“你們為什麽要問這些問題,我已經說過了,我和趙守晨並沒有普通同學之外的任何交往!”

潭群智立刻說道:“我們知道你們沒有什麽交往,但是不能保證趙守晨單方麵沒有這種想法,我們問的是趙守晨有沒有單方麵表現出不自然。”

季月生硬地回答:“沒有。”

潭群智拿過她麵前的檔案袋,將裏麵的資料抽出來,是被塑料袋封住的一疊照片,季月隻掃了一眼,臉色有些慘白,嘴唇顫了顫:“這是……”

李誌冉補充道:“這是在趙守晨住處床頭櫃的暗格裏找到的,全是你的照片,可能是他偷拍,也可能是他從別人那裏買來的,但是不管怎麽樣,可以證明他對你絕對不單單是普通同學的感情,他父母雙亡,一個人住在十二平米的狹隘陰暗且擁擠的空間裏,長期獨處,為人孤僻、少言,對你應該有接近於偏執的感情,甚至可能會有偏激的行為……”

潭群智看著她越來越慘白的表情,眼神漸漸晦暗……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人猛地打開,一個男生喘著氣跑了進來,對著季月喊道:“快點回去,這堂課要數學考試!課代表說老師說的任何人都不能缺席。”

季月蹭地站起來,對兩位警官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她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道,“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也希望我這裏能有些線索,但是平時趙守晨同學真的沒有表現什麽異樣。”

那個男生聽到季月的話,狐疑地看了一眼兩位警官,對他們肯定地點點頭,似乎在為季月的話表示確定,接著便帶上了門。

季月跟著男生的腳步急匆匆地走著,一邊問道:“數學老師在班上嗎?”

男生回道:“不在,是課代表發的卷子,數學老師讓他監考,他讓我把你叫回來的。”

他們回到班上,推開門,蘇子淼正坐在講台上寫卷子,他抬頭看見他們,點了點頭:“趕緊回到位子上吧。”

季月抬眼,正與他的目光相對,不過一秒,兩個人便仿若無事地不約而同移開了視線。

——

李誌冉將照片收進檔案袋中,歎了口氣:“本來以為能從她這裏得到什麽線索,現在看來她最多不過是死者生前喜歡的人。”

潭群智摸著下巴,皺著眉,眼神淩厲:“目前還不能下定論。”

李誌冉有些驚訝:“前輩……”

“她全身都透露著一股怪異。”

“怪異?”李誌冉仔細回想一下,覺得自己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無論說到什麽問題她給出的反應都恰到好處,像是用計量器具精密測量過一樣,挑不出任何毛病。”潭群智頓了頓,像是在仔細回想,“這次見到她時,她一看見我們,眼神就鬆動了,反應也有些過激。”

李誌冉問:“是她這次表現得太可疑了嗎?”

潭群智的眼神淩厲,像一隻鷹:“不,我倒是覺得這次她給我的反應才是人最真實的反應,那麽由此可見,上次她對與我的會麵是做足了準備,而這次我們的突擊問訊明顯讓她猝不及防。”

說罷,他對李誌冉輕飄飄說了一句:“你去確認一下季月的不在場證明。”

李誌冉駭然:“前輩,您是在懷疑季月嗎?”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完全相信潭群智的判斷,隻這一次,他覺得前輩可能錯了。

“你想想,根據我們從趙守晨住處搜出來的照片,你該往哪個方向去思考案件?”

“當然是往季月的方向搜查。”

“是的,不能否認現在季月的嫌疑最大,我們隻是按照步驟來,並不是隨便地懷疑某人。”他斜斜地瞥了李誌冉一眼,“更不能隨便地就用先入為主的想法,在心裏無罪釋放某人。”

潭群智沒有開車來,他是坐李誌冉的車來到學校的,回去的時候,他讓李誌冉先開車回去了,留下自己沿著路邊步行。

他喜歡行走著思考,覺得能思考得更清晰,他將中指和食指並在一起,不停地輕輕敲打自己的腦袋。

驗屍報告上,趙守晨的死亡時間是1月1日淩晨無疑,守門的保安曾說趙守晨在12月31日晚八點進入學校,之後就沒有出來過了,或許出來了他沒有注意到,保安說因為常常有做研究的人幹脆住在實驗室或者愛學習的學生通宵自習,所以夜晚的學校並不寂靜,並且是通宵開放的,有人進出很正常。

潭群智問有沒有校外人進出的可能,保安明顯覺得他在質疑他的工作能力,很強勢地反駁說絕對沒可能,因為每個學生進校都需要指紋打卡,而且他看的很嚴,絕不會有學生沒打卡就進了學校的。

想到這,潭群智突然感到一絲寒意,他回頭看向教學樓,嶧城一中向來資金充足,教學樓建得莊嚴大氣,很有肅穆之感。教學樓的南邊是操場,有學生喊著口號訓練長跑,足球場上有一群男生來回跑動著踢足球,不時傳出吹哨聲或歡呼聲,那些滴落汗水的臉龐年輕且天真,反射著耀眼的陽光,看起來美好而無憂。

然而,就是這些天使般的學生中的某一個,或者某幾個,在這樣莊嚴肅穆的校園內,殺了一個人,很可能也是在這校園的某一處完成了對屍體的分解,就在元旦歡慶的假期裏,很有可能進行了分地點拋屍,但不幸中的萬幸便是至少有一部分屍體被扔進了澤江,並且在漲潮時被帶上了江岸,被泥沙淺淺地遮蓋住,從而被人們發現。

他相信,真相就如同這屍體,無法被泥沙永遠地掩埋住,遲早會被人挖出來。

他剛到警局,手機便響了起來,他沒有想到,季月竟然會主動約他。

嶧城一中離學校有段距離,他本來想要開車去接她的,但季月拒絕了,說要自己去找他,他們約在了警局對麵的一家家庭餐廳見麵。

季月的臉色看起來比下午好多了,她穿了件帶帽的羽絨服,藏在帽子裏的小臉,顯得尤為楚楚動人,坐下的時候,她道:“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我有些不舒服。”

“季小姐,請問你是想起了什麽嗎?”

季月對潭群智的開門見山有些招架不住,她臉色微微有些慘白:“不是我想起了什麽,是我下午騙了你們。”

潭群智皺起眉,對她的突然坦白感到疑惑。

“對不起,我總覺得那件事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怕說出來後會很麻煩,所以就一時隱瞞了。”季月的態度很謙遜,她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其實,我曾經收到他的騷擾電話。”

“騷擾電話?有沒有留下通話記錄?”

季月掏出了一個手機,在上麵點了點,正麵對著他遞了過去,潭群智伸出手指上下翻了翻,電話隻存儲了從11月開始的通話記錄,他很禮貌地沒有細細亂翻,他注意到從11月開始有一個號碼頻繁地打進來,但是都是未接電話,直到最後一次——12月30號上午八點十一分,通話記錄顯示通話時間一分三十秒。

“你接了?”

季月點點頭:“電話裏他說有事要找我,我讓他在電話裏說或者等我去學校的時候再說,他卻不願意,強硬地要求我在第二天晚上七點到達學校的T—4實驗室。”

“他為什麽不直接本人跟你說?”他們不是在一個班嗎,12月30號並非什麽節假日,大家應該都在學校裏才對。

“我記得我當時請了病假,並沒有來學校。”季月翻著眼睛想了想,顯得有幾分動人的嬌憨。

“那麽12月31日你在哪兒,你去赴約了嗎?”潭群智知道自己的問法太敏感,可能會引起季月的不適。

他時刻關注季月的表情,卻讓他有些失望,她並沒有流露什麽多餘的表情。

“元旦我有為期三天的數學競賽培訓,12月31日我便沒有去學校,而是直接準備出發了,參加這個培訓的同學都可以為我作證,下午四點的飛機,我當然不可能去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