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湖人,去罷

黎明前的黑夜最為深沉,我終於見識到了這句話裏說起的天空模樣。一夜間,我成了孤兒,無依無靠。

“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麽你要說‘對不起’,亦陽大哥,你在說什麽?”我的心裏有些驚慌。他打算丟下我嗎?

“你會遭遇這些都我的錯。”

“這…這不應該怪你,是我的錯,因為自私而連累了父母。”

“不是的。你沒有聽懂。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是我設下的局。”

“你設下的局?為什麽?”他的猶如晴天霹靂,我喜歡的人一直都在利用我?

“為了除掉追殺我的人。”

“追殺你的人?為什麽他們要追殺你啊?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歇斯底裏的喊道。

“我是朝廷欽犯。”他幽幽的說道,眼裏有些哀傷和不甘。

“你?你是罪人?是壞人?天呐……”我居然為了一個犯人而毀掉了自己的家,我覺得世界仿佛對我充滿了惡意。

“罪人並不一定是壞人。好壞,不都是憑著他們一張嘴嗎?”他忿忿的說著,對我並沒有太多的憐惜,他似乎一點都沒有想過我已經承受不住打擊了。

沉默,仍舊是沉默。

猶如大病初愈,幾日後,我勉強下了床。他照顧了我幾日,若是以前我怕是要以身相許了。可如今我倆沒有一句話可說。

院子裏的小棗樹,抽出了幾條嫩芽,我看著它怔怔出神。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我的身邊,緩緩開口說到:“四季更迭,歲月榮枯,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我慢慢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再無純良之意。卻也不想恨他。我注意到,他的眼裏有些變化,有些抽搐似的疼。

良久,他緩緩開口說:“我要走了。”

我脫口而出:“去哪裏?”卻又覺得自己失言了。他去哪裏,與我何幹?

“尋找,尋找一個人。去江湖。”

“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我本以為我不會再對他動心,可是當我聽到這個的時候,我心裏有些難受,那個人定是摯愛吧,與我不同。

“你…你打算以後怎麽辦?”他說這句的時候有些猶豫。

“留在這,守孝,經營酒家,過日子,”我無奈的笑了笑,經曆了這次,我再不向往江湖那心驚膽戰的生活。

風吹過小棗樹的枝丫,它頻頻點頭。

“你…你不願和我走?”他輕輕的說出了這句。

我的心裏有些悸動,可是因為他,我的父母死了,朋友死了。我怎麽能答應,更何況,我已經厭倦了江湖的廝殺。我咬著牙,搖了搖頭,強把眼淚擠回去。

他對著我笑了笑,神情安寧,像陽光一樣。

那天傍晚,他離開,我沒有目送,我隻是坐在院裏的小凳上背對著他,聽他的腳步漸漸消失。慢慢閉上蒼白的雙眼。

“來世吧……”

時間如白駒過隙,匆匆不知道多少載,起初幾年我不願嫁,後來容顏漸老也嫁不了了。這麽些年,開客棧自然會遇到不少麻煩,借著林叔叔的威望才得以平息一些事端。可是,我沒法子去找他們幫忙,畢竟二虎因我而死。

沙漠的風霜吹打在臉上,溝壑也爬上褐色皮膚的額頭,把我打磨像是個沙漠裏的女人了,像當年的隔壁大嬸一樣,有強壯的手臂,一雙粗糙的手,尖銳刻薄的聲音,再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在無數個夜裏,我會想起當年讓我心動的他,我常在想如果當年我跟他走了,會怎麽樣,也許當年他確實對我動過心,隻是年少,我不懂,罷了。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潑皮似的人,看似無德無行,卻長的很英俊,且嗜酒如命,我看得出他是個江湖人。他糾纏著我,說他喜歡我。我看著他那懶洋洋的傻笑,不禁想起二虎。

我不理他,他便夜夜在我屋前守著。經曆了這麽多年,我明白,這種男人最是賤,得不到的就是最好。我便越不理他。我以為,他可以這樣一直守護著我。

直到有一天,他要離開了。

數年來積壓的感情的大堤瞬間潰壩,我飛似地跑出來,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叫道:“你這樣就想走?”

他怔了怔,道:“我酒錢還沒有付清麽?”

我脫口而出,嘶聲道:“誰要你的酒錢,我要的是你的人。”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十八歲,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願意追隨一人哪怕刀山火海的天真。我的臉劇烈的發燙,大腦一片空白。

……

“求求你莫要走,隻要你不走,我立刻就嫁給你。”我徹底沒了尊嚴,低到塵埃裏,苦苦央求道。

……

他像一隻甩開老虎的兔子撒丫子就跑了,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

在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所謂江湖兒女,快意恩仇,這種瀟灑的背後有多麽的涼薄。他們用鐵血買來酒喝,用英武換回美人的癡戀。

但他們卻隻為江湖而活,隻為漂泊而活,迷戀用生命在刀尖上起舞的刺激,平淡無波的生活於他們等同死亡。沒有哪一壺酒能醉倒他們一世,也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占有他們的生活。

那天我忽的明白了,我本無需遺憾,當年不選擇和亦陽走,是正確的。江湖人,由他去罷。

相伴斜陽,一把錫壺,一桌,一椅,一片沙漠,一個要隨風倒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