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漆黑的前路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何成玉便領著兒子、孫子和陳家的幾個長輩,來了阿三家裏。

何成玉沒事人似的,好似昨晚的一切都不曾發生。笑嗬嗬的開口,說是讓阿三快去把她媽媽叫出來,早些去給她爸爸複墳。

昨晚回去後她想了很多,既然阿三都能做出提刀威脅舉動,那麽要是逼得急了,楊向麗也可能做出過激的事情。要是她也撒一次潑,之前說好的一萬塊錢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何成玉想好這一切,這才趁熱打鐵,想趁陳家各位長輩還在這裏,把錢拿過手了。

這幾日哭的太多,也沒有睡覺,阿三的眼睛熬得紅紅的,還有些浮腫。何成玉帶著一群人進來的時候,她正拿著熱毛巾敷眼睛,聽到腳步聲近了,才把毛巾拿開。抬頭見了帶頭的何成玉,睜大一雙紅腫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她氣呼呼的把毛巾扔進臉盆,轉身進了裏屋。

從記事起,阿三就知道奶奶不喜歡她,甚至有些恨她,並且連帶著恨起了她的媽媽。她知道自己如果是個男孩,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是,性別是她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她憑什麽因為一個無法改變的性別厭棄她?自從想明白這些,她就對這個是非不分的奶奶親近不起來。

從前爸爸還在,奶奶也還沒有與她們發生正麵的衝突,還能維持著表麵的恭敬,見了麵,還能勉強和她打個招呼。昨晚她們徹底撕破了臉皮,現在連表麵的恭敬也不用維持了,阿三完全不想理她。

阿三畢竟年紀小,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自然做不到何成玉那樣,明明昨晚才吵過一架,現在還能笑嘻嘻的站在這裏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楊向麗看阿三的臉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從剛剛聽到外麵的說話聲,她就知道那些人是為什麽而來的。

她撩起圍裙,一邊擦手一邊吩咐:“阿三,我出去看看。你燒著火,麵熟了就撈起來先吃著。”她扯下圍裙,摸了摸阿三的頭就出了廚房。

阿三獨自守在那裏添柴煮麵,燒了幾把火,麵就熟了。她沒有聽話的先吃,而是將麵挑起來拌了一碗,端出去給楊向麗。她不想媽媽又像昨天那樣,一整天都餓著肚子,還要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和那群人周旋。

阿三端著麵進去的時候,何成玉正笑嗬嗬的捧著隔夜的茶水往嘴裏送。

阿三把麵放在桌上,看著何成玉手裏的茶說道:“我們老師說隔夜的茶喝了不好。”

她將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伸手搶過何成玉手裏的搪瓷茶盅,幾步走到屋外,把裏麵的茶倒了。何成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恨恨的瞪著阿三,眼裏似要噴出火來。

楊向麗見了,並不搭話,隻靜靜的看著她做完這一切。她不想管,也不願約束她,何必為了這些不相幹的人讓她不痛快。

阿三倒完茶進屋,看了眼桌上未動半分的麵,皺了皺眉,伸手將麵碗推到楊向麗麵前,對她叮囑道:“媽,您先把麵吃了吧,省的待會兒挨餓。”

“嗯!”楊向麗伸手揉了揉眼角,把快要流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你也去吃吧。”

阿三聽話的回廚房吃麵。

屋內隻剩下楊文麗和一幹陳氏長輩。待楊向麗吃完麵,幾個長輩也吃了早飯,便一同去給陳健複墳。

族長陳乾安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複完墳便走。而是與幾個和他同輩的老人一起,替他們將那筆錢分了。

幾個人商量後,一致決定暫時不用給陳健包墳。把原本用來給陳健包墳的錢分了,楊向麗和何成玉每人分兩千五,剩下的一千多作為答謝各位長輩的禮金。撫恤金裏剩下的七萬,何成玉和楊向麗一人一萬,阿三五萬。

何成玉多分了兩千五,各位長輩也每人得到兩百塊的封紅。

皆大歡喜。

分給何成玉的錢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拿的,給阿三的那一部分也是大家一起去存的。楊向麗在那裏填單子存錢,其他的人就在在大廳裏坐著。等單子填好,幾個人確認那五萬元確實按約定存了五年定期以後,才捏著封紅回去。

阿三的奶奶得了錢,楊文麗又準備了些酒菜招待幾個族伯,吃飽喝足自是皆大歡喜。一場喪事辦完後卻像辦了喜事一樣,一個個笑嗬嗬的。

等所有人都走了,家裏忽然冷清下來,和原來並沒有什麽差別。隻是,原本三個人的家,如今隻剩下兩個人了。

地裏的玉米黃了,花生和稻穀要不了多久也能收回家了。之前出去,也是想著收割的時候陳健請幾天假,回來忙完再過去的。現在人是回來了,卻沒能如願把這一季的糧食給收了。

楊向麗才做了手術不宜勞作,地裏的玉米卻不能不搬回家。隻能阿三一個人和著殼子搬了,半背簍,半背簍的背回去倒在偏屋裏,楊向麗再一個個剝了端出去曬著。

好在沒種幾塊地的玉米,這樣螞蟻搬家似的搬了五六天,也全部收回來了。曬了兩天就能脫子,兩天後便能裝倉。稻穀和花生還要二十來天才能收,那時楊向麗也養好了身子。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下去,阿三仍舊每日看書、寫字、背詩、做題。直到一個不速之客的來臨。

這日阿三正在屋裏練字,聽見屋外有陌生人在說話,連忙放了筆跑出去。

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旁邊放著一輛自行車,車子兩邊各搭著一個脹鼓鼓的綠帆布袋子。

“小姑娘,你認識陳爍嗎?我問了好多人都說沒這個人,你看看你們這裏到底有沒有這個人。”男人從自行車右側的綠色帆布袋裏取出一封信,指著上麵的名字問阿三。

阿三接過信,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她就是陳爍,但似乎沒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阿三,連學校裏的老師都這麽叫她。隻有小楊老師才會一本正經的叫著她的名字“陳爍”,這個名字似乎是專為她一個人取的。

她有些結巴的開口道:“我……我就是陳爍。平時大家都叫我的小名,沒……沒幾個人知道我的名字。下一次要還有我的信,您送這裏就好了。”

阿三說著便要去接信,那男人生怕送錯,再三確認。他讓阿三說出了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核對無誤後才把信交給她。

阿三拿著信,呆在原地不敢拆開,也不進屋去,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那裏。

楊向麗聽到說話聲從屋裏出來,見她傻乎乎的站在那裏,便開口叫她。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從鼻子裏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之前給劉小二寫的信,因為父親的喪事耽擱了,沒寄出去;他的信倒是先寄了過來。她不敢拆開劉小二寄來的信,她怕從信裏看到自己和他越來越大的差距,更怕這差距大到,讓她不敢再聯係這唯一的朋友。

那封信就這樣扔在枕頭下,每晚臨睡前被拿出來看看。信封上水藍色的鋼筆字已經模糊了,封口卻始終沒有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