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小無猜

微風吹過,原本平靜的**起一陣漣漪。幾頭浮上水麵的小魚像是受到了驚嚇,迅速紮進深水裏。水波微**,碧綠的池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銀白的光。池塘與蒲草甸之間的牛窩氹裏伏著劉小二家的水牛,那沾滿黑泥的身子一動不動,靜靜地伏在那裏,幾乎與泥氹融為一體。如果不是被牛蚊子咬疼了,偶爾甩幾下尾巴,還真像長在裏邊的一塊黑石。

池塘臨屋的堰坎上,一堆灰色的瓦礫,散亂地堆在地上。劉小二雙手撐地,昂著頭坐在旁邊。身旁是一雙染著黃泥的白網鞋,兩條鞋帶纏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倒在一邊。他光著腳丫,無意識的撥弄著池水,嘴裏咿咿呀呀的哼著小曲,時而又轉過頭去看兩眼伏在泥氹裏的水牛。

阿三背著背簍輕手輕腳的走到劉小二背後,悄悄地捂上他的眼睛,故意低沉著嗓音道:“猜猜我是誰”。當阿三纖細的影子映在水塘裏,烏黑的發絲上白玉蘭洗發水的味道隨著微風送入劉小二的鼻孔,他就知道阿三在他背後了。

劉小二彎了彎唇角,輕輕撥開她蒙著自己眼睛的手,轉過頭對著她道:“阿三,那首歌怎麽樣了?明天就要表演了,要不要我陪你練練?”

阿三放下背簍,一隻手拎著劉小二丟在一邊的白網鞋上交纏的鞋帶,將鞋子往旁邊挪了挪,而後和劉小二並排著坐在旁邊。

阿三:“之前練了好幾遍了,現在應該是沒問題了。就是不知道我爸爸能不能聽到。”阿三低著頭呐呐的答著。說完後,又站起來踢了踢腳邊的瓦礫。

劉小二回頭看了阿三一眼,見她神色懨懨,隻顧踢著地上的瓦礫,似乎沒有交談的興趣。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她。

阿三比他小三歲半,卻隻比他低一個年級。他六歲半才上的小學一年級,阿三五歲就念了一年級,二年級直接沒念就跳到三年級。現在劉小二六年級,阿三五年級。明天兒童節他們要合演《一閃一閃亮晶晶》,劉小二吹笛伴奏,阿三唱歌。自從阿三念小學後,每年都會和劉小二上台演出,有時和現在一樣,一個伴奏一個唱歌,有時是詩朗誦,有時又會是合唱。阿三的聲線細膩,歌聲婉轉悠揚。常被教音樂的小楊老師誇獎,說她的就是一隻天生就會唱歌的黃鸝鳥。

阿三是她爸媽唯一的孩子,卻因為是個女孩而被奶奶厭棄。阿三的奶奶常常譏諷阿三的媽媽是“隻會打鳴,不會生蛋的母雞”。阿三的媽媽在阿三之前生過一對龍鳳胎,因為早產,出生不到一月便夭折了。所以阿三雖是他們家唯一的孩子,卻排行第三。

阿三的外公外婆沒有兒子,隻生了四個女兒,她媽媽是老大。二姨夫開了個溫度計廠,掙了不少錢,在市裏買了房子,不常回鎮上,他家的兩個孩子倒是會在寒暑假到外婆家小住幾天。三姨今年三十歲,年初才結的婚,嫁的是一個鐵路工人。小姨今年才二十五,結婚早,現在有個四歲的女兒,小姨夫是個泥水工,時常在工地上做活。

阿三的外公則是鄰鎮中心小學的數學老師,外婆是個赤腳醫生。阿三的外公雖然是教數學的,卻喜歡吟詩誦詞,還有一手好看的毛筆字。阿三上學以前,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外婆家過的,兩歲便開始跟著外公認字,三歲的時候就會背《鵝》和《靜夜思》。

外公見她乖巧又聰明,便又教她數數和簡單的加減法。五歲的時候,阿三已經能達到小學二年級的水平了。後來被送回來念書,上網一年級就跳過了二年級,直升三年級。其實,阿三並不比其他人聰明多少,隻是她懂事早,知道自己被奶奶厭棄,爸爸也不怎麽喜歡她。她想要得到他們的愛,想要讓媽媽開心,隻有乖乖聽話,好好學習。所以,她平時幾乎不到外麵去玩,每天做完作業幫家裏割完豬草,就坐下來練幾篇毛筆字。有時間的話,還會背一下外公給她的《唐詩三百首》。即使這樣,阿三還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還是無法讓奶奶和爸爸打心眼裏認同她。

看著阿三因為自己的爸爸可能不來看她的表演而心情低落,劉小二的心有些發堵。

劉小二見她不停地踢那堆瓦礫發氣,鞋尖都踢髒了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於是便出言道:“阿三,你別踢了,再踢都成碎片了,咱們選幾塊打水漂吧。”

等了許久,劉小二以為不會等到她的回應了,正想要轉移話題的時候,那邊卻傳來阿三低如蚊呐般的聲音。“嗯”而後又飛快地補了一句,“謝謝你,劉小二。”

“哎……真是的,我說了不要叫我劉小二,我叫劉暢。”

“我偏不,我就要叫你劉小二。你還不是叫我阿三,我二姐是你小嬸嬸,按理說你還得叫我姨呢!那你不叫我小姨呢?哼!”這樣噎了他兩句似乎還不過癮,阿三又扯著嗓子叫了起來,“劉小二,劉小二,劉小二……咯咯咯咯……”直到劉小二站起身,一隻手抓住她的雙手,另一隻手撓著她的咯吱窩。待腋下傳來難以抑製的麻癢,她才求饒道:“別,你別撓我了,我不叫了。我不叫你劉小二了還不行嗎。我們拿瓦礫打水漂吧。”

趁劉小二鬆懈,阿三連忙跳開他的禁錮,蹲下去撿了幾塊瓦礫。還沒起身,就有一隻手伸到麵前,手心裏躺著一塊半掌大的灰色瓦礫。

劉小二伸過手,將瓦礫遞到她麵前,“喏,這個給你,你撿的那幾個太大,又是彎的,漂不遠。”

阿三站起身準備接過劉小二手裏的瓦礫,劉小二並沒有直接給她。而是站到她身後,將瓦礫塞到她右手的手心裏,淺麥色的手掌包裹著那隻小小的手,然後向前傾著身子,一個用力便將瓦礫扔了出去。灰色的瓦礫擦著水麵蹦起來,一連跳了七八下才紮進水裏。

劉小二放開阿三,走到瓦礫堆旁蹲下,挑挑揀揀,選了四五塊和剛才差不多大小的瓦礫,遞給阿三。“喏,這個你拿著,以後記得撿這樣的,這種才漂的遠。還要記得剛剛我教你的姿勢,挺著腰杆肯定不行,要微微傾下身子才可以。你試試吧,我給你看著。”

阿三沒有接劉小二遞過來的瓦礫,她緩緩地蹲下身,屈膝而坐。坐下後,她用雙手抱著腿,腦袋擱在膝蓋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意識的盯著水麵。半晌後才呐呐的開口:“你說,是不是上個星期我語文沒考到100分,爸爸才不來看我表演的?”她懊惱的翹著嘴巴,“早知道我就認真點,把字寫好些,作文就不會被老師扣分了。這樣爸爸就會來聽我唱歌了。”

“阿三,你已經做的很好。你看,我比你大三歲半,你都念五年級了我才念六年級,咱們這片就屬你升學最快了。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成績,在我們班上也算好的了,但我在五年級的時候根本考不到你那麽高的分。所以,你不要不開心了,你已經很棒了。”劉小二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她開心,隻好這樣笨拙的安慰她。

小孩子的心思本就單純,這樣幾句簡單的安慰卻奇跡般使她不那麽難過了。不過她還是感到疑惑,“可是,奶奶和爸爸為什麽還是不喜歡我?大堂哥家那個侄兒比我大還經常闖禍,奶奶卻每次都把二姑媽買來的蛋糕給他吃,還每天早上給他煮雞蛋。卻從來不會那樣對我。”阿三有些激動,忽然就紅起了眼眶。有些情緒就像水庫的閘門,一不小心開了閘,這些情緒便隨著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

劉小二見她哭了,頓時慌了,“阿三,別哭了。天快黑了,把背簍給我,我去叫我奶奶來牽牛順便給你背回去。”他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將地上那個裝滿豬草的背筐套在背上,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阿三,你就在這裏等著,我一會就回來。”

等劉小二家的牛被他奶奶牽著離開了牛窩氹,阿三也隨劉小二一道回了家。

阿三的爸爸剛從山下的水井挑了水,剛好到家,正要往往水缸裏倒水,見她回來,也沒有開口,隻專注的做著自己的事。阿三磨蹭著把豬草倒在偏房的地上,又放好了背簍,站到父親麵前,微微仰頭盯著他。陳健看女兒站在那裏,咬著下唇望著自己,一副有話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他覺得這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沒什麽值得關注的。他看了她一眼又回頭去掛搭鉤,水缸還沒有裝滿,他準備再挑一擔回來。

阿三望著父親寬闊的背影,頓時就像癟了的氣球,那股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頓時隨著那個冷硬的背影瀉了出去。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連開口請他看自己表演都需要鼓很大的勇氣。她覺得父女不該是這樣的,卻又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或許真是自己做得不夠好,不足以引起父親的重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