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親人

自楊向麗走後,阿三一直心神不寧,最後實在困的不行了才回屋去睡覺。

阿三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說話,她驚得從**彈起來。上一次在外婆家,也是這麽迷糊著,聽到外麵人說話,結果爸爸就出事了。這一次可千萬別再有什麽事了。

天擦黑的時候楊向麗回來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蒼白著臉,痛苦地挪著小碎步。走到院子門口實在走不動了,一雙手扶在院前的桂圓樹上,大口的喘氣。

阿三一出門便看到了她,見楊向麗這樣,眼前便浮現出爸爸出事以後的樣子。黑黃的臉蒼白瘦削,露在毯子外麵的手一點肉也沒有,隻一層薄薄的皮附在骨頭上麵,像極了幹枯的樹枝。現在媽媽這樣,是不是過幾天也會和爸爸一樣躺著動不了了?

阿三的眼再一次被淚水蒙住了。她已記不清自己在這幾天裏是第幾次流淚了,這幾天她的眼睛像是開了閘的水庫,似要把這輩子所有的淚水都流幹。

阿三遠遠的看著楊向麗,不敢過去。此時的她,沒有了見父親時的勇氣,不敢把手放進母親的手心,她害怕母親抓住她的手那一刻,就會像父親一樣永遠的睡過去了。

以阿三奶奶為首的陳家一眾人將楊文麗圍起來,一個個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麽,根本沒人注意到圈子外麵的阿三。

待眾人擁著楊向麗要進屋了,阿三還呆呆地立在院子裏。楊向麗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阿三看她搖搖晃晃像是走不穩路,也顧不得害怕,立馬伸過手挽住她的手臂,跟著進屋去了。

屋內,陳家幾個輩分高的長輩圍著中間的方桌坐下,其餘眾人抬了矮凳坐在下邊。

阿三從房裏搬出夏天乘涼用的躺椅,讓楊向麗斜靠在上邊,自己則像老母雞護仔子似的緊靠著母親站著。阿三感覺這些平時和和氣氣的老人,今日似乎來者不善,說什麽也不敢離開自己母親半步,唯恐母親吃虧。

屋裏一時靜靜的,誰也不願意先開口,不似剛剛在外麵那般吵鬧。

“陳健家的,你家男人沒了,這老母親以後如何供養?你家又沒男娃,就那麽一個女娃子,以後還不是別人家的。”陳家管著祭祀、婚喪和集會的族伯率先開口打破僵局,“就算你有心供養老人,這以後萬一你改嫁了,你婆婆該怎麽辦?這還不得靠大房麽。”說著看了眼阿三的奶奶。

何成玉接到他遞來的眼神,立馬開口:“可不是,老三家的,我家老三沒了,這以後還不得靠大房嗎?可你看看,你大伯他們也不容易。兩個兒子,老大的孩子都和你家阿三差不多大了,小四卻還沒對象。這要是家裏沒點錢,以後哪有人肯嫁他?阿三的兩個堂姐都是嫁出去了的,哪還能顧得了娘家。你說,我老婆子該怎麽辦呢?我兒就這麽沒了,哎喲,我命苦哎……”何成玉說著便扯了袖子假模假式的哭了。

楊向麗虛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幹嚎,“沒人說不管你。”她有些氣不過,這人才剛埋下,一大家子人就想著那點錢了。要不是何成玉逼著他們再生一個,能成這樣嗎?

不生孩子就不用出去躲躲藏藏,陳健也就不會到臨縣去拉電網,被電杆砸死。一條命才換來那麽幾萬塊錢,這人才剛入土,就等不及要把那用命換來的錢摳出來了。這就是親人,本該在危難時刻伸出援助之手的至親,現在卻在外人麵前,往她心窩上捅刀子。

“總共就八萬塊錢,辦喪事貼補了幾千,還要留幾千下來包墳。就隻剩下七萬,以後阿三念書還得用。你們看著辦吧!”楊向麗有氣無力的說著:“她爸的意思,錢都給她留著,存了定期,給她上學用。”

幾個長輩聽著這話便不高興了,這意思就是不想把錢拿出來了?該說的話剛剛都說過了,這人怎麽還油鹽不進。何成玉坐在一邊氣得直磨牙。

不待那邊反應,楊向麗又開口道:“媽把陳健拉扯大也不容易,也不能就這麽不管了。”

楊向麗似是沒了力氣,說話的聲音很低,低得快要聽不到了。下午才做了引產手術,此時的她十分虛弱。這不過說了兩句話,就要停下來喘幾口氣,才能繼續說。

阿三見楊向麗似是喘不過氣,趕緊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拍了拍阿三撫背的手,繼續說道:“留下五萬給阿三,留給阿三的錢是陳健的意思,這不能動。另外兩萬我和媽一人一萬。現在我沒了工作,莊稼我也不會種。身子又這樣不濟事,總不可能讓我餓死。”她說完便站起身,拉著阿三想要回房去。

楊向麗的話合情合理,還搬出了陳健的遺言,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麽。可何成玉和阿三的大伯卻是不肯。自己兒子(兄弟)死了,得了撫恤金,竟還要便宜外人,哪有這樣的道理。陳健家就一個丫頭還讀什麽書,趁早不念了,嫁了人還給家裏省糧食。

何成玉越想心裏越不對付,猛的站起來就去拉楊向麗。楊向麗拉著阿三起身,還沒站穩,被她這麽一扯,直直的向地上栽去。被她拉著的阿三也一屁股栽到了地上。她調轉了方向,往母親那邊偏移了些,側身墊到楊向麗身下。被母親和地麵夾擊後,阿三疼得直冒眼淚。

楊向麗紅著眼眶拍了拍阿三的背,想要安撫她。沒想到阿三竟越哭越起勁了,抽抽搭搭的,似要哭斷了氣。

“哭什麽哭,你爸死了幾天了。還沒哭夠啊?往後我們這孤兒寡母的,還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麽樣,到時候有你哭的。”楊向麗心裏有氣,看阿三還不聽勸,便話含沙射影的吼了兩句。

阿三聽了卻哭得更厲害了。

“爸爸沒了,奶奶就要打媽媽嗎?打我好了,要是媽媽也沒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要打就打死我好了,反正你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阿三以為奶奶要打自己媽媽,哽咽著向何成玉吼出那麽幾句話。楊向麗聽了,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了,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直往地下掉,很快便在地上劃出一道濕潤的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