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驚變

劉小二離開的當天,阿三便回了外公家。後麵的日子,阿三依舊是每日寫字、背詩,隻是不再出去玩,把每日的活動項目變成了做習題。

送走劉小二那天,阿三特地將小楊老師給她的那本習題拿到外公這裏。每天上午做題下午練字、背詩,遇到不會做的就請教外公。

日子在做題、練字、背詩中一天天溜走。算算日子,劉小二離開已有二十幾日了。

走之前,兩人約定好了每月一封信的,這時候,第一封信已經可以動筆了。可是,該寫些什麽呢?

阿三心裏有很多話想要告訴劉小二,卻組織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最後,隻能將自己最近做的事,流水賬一樣寫了滿滿兩大張紙。

寫完後,阿三不放心的檢查了好幾遍,沒有發現錯別字。又怕自己平時識字不清,又對著字典把自己不熟悉的字挨個查了一遍。待完全確定沒有錯別字了,才放心的將信裝進信封,壓在枕頭底下,等外公回來後讓他幫自己拿去寄了。

阿三坐在門檻上望著大路的方向,盼望著那個頭發花白,對自己滿臉寵溺的老人。可是,她在門檻上坐了好半天,直到太陽下了屋簷坎,也不見外公回來。她心裏有些著急,卻也沒有辦法。

等不到外公,外婆隻得將他的飯菜留了起來,和她一起吃了午飯。吃完午飯後,她躺在**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

就在阿三快要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麵似乎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鬧得她無法入睡。

阿三努力睜開眼睛,卻沒再聽到剛才的吵鬧聲。她呆呆的望著蚊帳頂上白色的粗布,似乎是想要確定剛剛是不是在做夢。

“阿三,別睡了,快起來。”外婆從堂屋那邊走了過來,邊走邊叫著阿三,“快起來,收拾……收拾回家去了,再不去怕是來不及了。”外婆似乎走的很急,說話時微微喘著氣。

阿三從**翻身下來,穿了鞋,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

“阿三,別愣著了,快去收拾衣服,跟你小姨回去。”阿三的外婆見她迷迷糊糊的,又重複道:“你小姨可是特地過來接你的,快收拾收拾跟你小姨回家去。”外婆氣喘籲籲的走到門口,將左手扶在門框上喘氣。見阿三聽得似懂非懂的,又開口解釋道:“你爸和你媽回來了,你媽她命苦啊!你爸……”

她似乎想到什麽傷心事了,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她抬起右手抹了一把眼淚,眼淚倒是被逼了回去,想說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阿三沒有說話,聽話的去屋裏收拾了衣服和書本,走到門口才想起外公還沒回家。

她輕聲問道:“外婆,外公回來了嗎?”

“他去你家了,出那麽大的事。唉……”剛擦幹淨眼淚的臉上又有淚珠劃落,“快去堂屋裏,隨你小姨回去。別耽擱了,晚了來不及了。快去!”

阿三背起書包,拎著衣服,幾步便走到堂屋,一進門便看見一臉焦急的小姨。小姨也看到了她,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拉著她的手對屋裏喊道:“媽,我帶阿三過去了啊!”沒等屋裏的人回答,就拉起阿三急急忙忙的走了。

阿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隻任小姨拉著回去。

兩人一路上走得很快,隻用了一個多鍾頭就走到了平時要走兩個鍾頭才能到的渡口。

上了船,小姨坐下喘了幾口氣才語重心長的說道:“阿三啊,你以後一定要孝敬你媽,她命真苦啊!”她長長的歎了口氣,“你們以後該怎麽辦呢?”似是疑問,又似乎隻是對命運的歎息。

阿三到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外婆告訴她爸爸和媽媽回來了,叫她趕緊回家,可又說媽媽命苦。她不明白爸爸媽媽回家和媽媽命苦有什麽關係,可是為什麽她們都這麽說,外婆是小姨也是。而且一說到這個,她們都要這樣惋惜的歎氣。

阿三不知道要怎樣接小姨的話,索性跪在長板凳上,把放在窗台上,將放腦袋擱在上邊,眼睛注視著前方翻著黃浪的長江。

接連幾日的暴雨,使得整條江裏的水都像加了顏料進去似的,土黃土黃的。

船很快靠了岸,剛停下,還不待搭上跳板,阿三便被小姨抱著從船舷上跳了下去。到了岸上才放下她,拉著她的手急急的趕往她家。

走了近一個鍾頭,她們終於到了家。還沒進門,阿三就看到屋裏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這些基本上都是陳家的本家,連住在另一個鎮上的四爺爺都過來了。一群人嘰嘰喳喳說著話,沒人注意到她們。

阿三被這個陣仗弄得有些懵了,拉了拉小姨的衣袖要她帶她去見自己的媽媽。她急切的想要見到媽媽,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他們忽然回家,又為什麽有這麽多人聚在他們家?

阿三進了父母住的房間,首先看到的不是床邊的媽媽,而是躺在**毫無生氣的爸爸。

**的陳健已不複往日的精神,此時的他臉色蒼白,身形瘦削,放在毯子外麵的手幹枯瘦弱。看到阿三進來,他的眼珠轉了轉,嘴巴微微張著想要說什麽。

阿三有些不敢相信,這個躺在**奄奄一息的男人就是她的爸爸。可是,他確實有一張和爸爸一樣的臉,隻是瘦了一點,黃了一點。

阿三就這樣愣愣的站在離床一兩步遠的地方,看著**奄奄一息的陳健,不知該說什麽。

眼前這個男人好像從來沒有在意過她,從來沒對她笑過,但仍舊做著一個父親該做的一切。她病了,他會騎著自行車去帶她去打針。在她小一些的時候,遇到下雨天,爸爸也會背著她去上學。有時候,爸爸有事要上街去,也會給她帶一包餅幹或是兩把水果糖。

阿三忽然發現,其實爸爸也是愛她的,隻是他不像媽媽那樣善於表達。可是現在,這個男人躺在**一動不能動。她忽然感到害怕了,就好像他隨時都會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死”,阿三的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個可怕的字眼。這令她想到二奶奶的死。那時候,她也像爸爸這般一動不動的躺在**,沒過幾天就死了。

阿三忽然害怕了,這會不會是她見爸爸最後一麵了?想到這種可能,眼淚便止不住的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她顫抖著伸出一隻手緊緊抓著爸爸放在被子外麵的手,另一隻手也放進他幹枯如柴的手心。阿三流著淚,望著骨瘦如柴的父親,心裏悶悶的,特別難受。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是何時出來的。她隻記得她抓住爸爸手的那一刻,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劃落下來,打濕了搭在他脖頸上的毛毯。然後恍恍惚惚之間她就被人拉了出來,後來的事她便記不清了。

從傍晚開始就不停的有人過來。

她披著白布,一身雪白的孝衣在腰上用一根麻繩捆著。頭上的白布也用麻繩捆著,在額頭用一塊四方的白紙對折成三角形,拿米飯將它粘住,串在麻繩上。三角形底朝著額頭,頂角朝著天上。阿三不停的給人磕頭,那白紙做的三角形也隨著她的動作不斷的抖動。

到現在她還是懵懵懂懂,好好的爸爸媽媽要去城裏打工,媽媽說回來她還會多一個小弟弟。怎麽現在回來,弟弟還在媽媽肚子裏,爸爸卻沒了?她討厭那個沒出生的弟弟,要不是他,爸爸好好的怎麽會說沒了就沒了?

耳邊鑼鼓、鞭炮和一群孩子憋著氣裝著痛苦的聲音,都在告訴她這個事實,那個還沒出生的弟弟害得爸爸沒了。

要是沒有這個弟弟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