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歸期幾何

風乍起,浮花飛,秋水凝眸幾重歸?

三千裏逐浪,萬頃波舟搖,不知夢裏冷月消。

幻雪宮青光衝天,滴翠若凝露,持續了三天三夜方才罷歇。

凝長眉,抿紅唇,紅發捋,衣角揉,躊躇徘徊,似進欲退,月初旬心中忐忑,舉步不前,遣了九夜玲瓏前去查看,猶猶豫豫:“若是醫治好了,便點個頭,否則……”

九夜玲瓏見她這一副小女兒家的嬌憨之態,心中早已軟的一塌糊塗,忍不住一把將她勾進懷中,低頭狠狠吻住。

他糾纏了這麽久,她終究會記住他的吧,記住他的溫度,記住他的氣息。

月初旬被他吻的昏頭昏腦,卻不知為何,竟沒有去推他,仿若這深沉氣息,用盡了他一生情愫,正與她訴著訣別。

良久,九夜玲瓏終於放開她,歡歡喜喜的跑進內室,折返時卻是一臉怪異。

室內花香繞溪,鳥鳴鶯啼,花床之上獨留神器玄荒玉,巫尊鬼作和凝兒卻不見了蹤影,此後,再也不曾有人見過他二人。

玄荒玉是否醫好了凝兒姑娘,無人知曉。

當初她被巫神之火燒為焦炭,巫尊為救她累下種種惡行,不離不棄,即使這一生一世隻能躺在**不能行走,他夫妻二人也足夠令人豔羨至極。

而她與雲傷,一個沉睡,一個不得已,隔了百尺冰雪遙望,心澀骨疼。

於雪淵睡了兩天兩夜,仍不肯醒。

大仇已報,六界古籍已漸閱完,救他之法,毫無頭緒,是以,不肯醒來麵對無休止的思念和斬不斷悲傷。

直至聲聲‘師姑’響徹雪淵。

月初旬揉揉額頭,似氣似惱:“你,怎地不將他轟走?”

九夜玲瓏雙手一攤,無辜撇嘴:“他是娘子的人,我豈敢得罪?”

有人卻急了起來,青燈搓著衣角,低眉垂目,卻又拿眼瞥她:“姐姐,姐姐答應過沐哥哥,事情辦完便允他前來雪淵……”

“有麽?”月初旬迷迷糊糊,懶懶打了一個哈欠,“那你去帶他進來。”

青燈一撩裙角,喜滋滋的去了。

“娘子為了那個小道士真是煞費苦心。”九夜玲瓏幽幽抱怨,又哼了一聲,“從不見娘子為我著想過。”

她故意冷落北宮沐風,又特意讓青燈前去,不過是為了緩緩他對青燈的那股別扭勁,可那個呆頭呆腦的捉妖師,怕是會一根筋走到底。

月初旬不去理他,特特將他攆出去,隻留北宮沐風一人在冰室。

他已修成半仙之體,除卻眸底多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滄桑和紅塵起伏,一如八年前金陵初見的那個俊美少年郎,臂膀似是更為健壯寬厚,褪去了青澀,無端添了一份成熟男子氣概。

至為難得之事,是曆經滄桑沉浮之後,仍保留著的那份耿直和淳厚。

他有他的堅持,行走世間,仗劍江湖,一邊繼續尋了失蹤多年的母妃,一邊斬妖除魔,隻是不再似過去那般執拗,也沒那麽芥蒂人妖之別,總算有了幾分他師父的影子,風大哥想是愈加欣慰了。

北宮沐風似有幾分緊張,當年魔化時他因要護著身殘的水沉煙,隻能在花海岸邊遠遠瞧著,師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襲白衣,白紗拂麵容顏寢陋的女子,一顰一笑,一皺眉一抬眸,絕世而妖嬈,卻又似一點也未曾改變,性情仍是那般乖覺不羈,隻眼底,時而閃著希冀的光亮,時而透著絕望的死寂。

他知曉,一切皆是為了沉睡玄冰床的那個白衣男子。

凝眸日夜,望斷青山,仿若過盡一生。

兩人靜默許久,月初旬終是低眉笑了:“北宮,謝謝,可是……”

“師姑!”

他打斷她,眸底盡是複雜。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後知後覺的木訥少年,知曉她要說什麽,可他不願將他對她的這份複雜情愫剝離的一清二楚,他隻是怕,怕失去更多。

如今這般,他喚她師姑,萬事可休。

北宮沐風斂了神色,沉沉道:“師姑,你真不願意見三哥麽?”

兩年前,李渙借她神器玄荒玉,此後便一直打聽魔尊下落,凡人進不得妖界幻雪宮,數日前便遣他帶來信箋一封,近日又央北宮沐風帶他前來雪淵,想是師姑一早便拒絕與他相見。

月初旬笑吟吟的望著他:“北宮知曉我不願意見他,否則今日雪淵怕有貴客臨門。”

“沒帶三哥來雪淵,是怕師姑生氣。”

“北宮寧願忤逆一個帝王亦不願我生氣麽?”

“無礙,三哥在我眼中隻是三哥。”氣定神閑,亦或是學會了掩飾,又一歎,“師姑不願見三哥,不過是怕影響他聲望罷了。”

李渙如今貴為人間帝王,若被人知曉他同一個禍害蒼生的魔尊對飲作樂,傳將出去,必會大失民心。

北宮沐風忽地低眉笑了:“師姑心思玲瓏剔透,可曾料到三哥當初四處征伐,逼宮弑帝,篡位奪權可是為了……他說,‘甚是懷念當年荒漠俞州城時與月姑娘的飲酒既盡,笑談江湖,道盡俠義,如今,連月姑娘是何容顏都未曾瞧過,真正悔的腸子都青了。’”

躲在荒漠三年,她被黑色鬥篷裹的嚴嚴實實,麵上又縛了黑色麵紗,即使對抗胡遼被獨活擊傷時,昏迷前仍讓李渙應允不能窺她真容,君子一言,他說到做到。

月初旬輕歎:“相見不如不見。”

臨出雪淵時,北宮沐風心緒莫名悲愴,鼻翼酸澀異常,終是不安問了一句。

“師姑,此後每年我都可以來雪淵見你麽?”

月初旬輕輕嗯了一聲。

又有誰知,此時一別飛鴻遠,塵埃化遍終嫌淺,不如濁酒盡歡,別夢寒?

青燈朝月初旬盈盈一拜,飛身追了出去。

他行天涯,她便跟至海角,過千山,越萬水,也許某一天,他轉身回眸,望了她的眼眸,不再淡漠,她便這樣告訴他:沐哥哥,姐姐為我起了名字,你可喚我‘素問’。

無名無姓,月初旬見她擅長醫術,恰翻到一卷記載了陰陽學,五行說及經絡學的《黃帝內經素問》,略一思忖便問她:“素問,可喜歡?”

青燈眉眼含喜,笑吟吟道:“喜歡。”

也許,啼笑因緣一段,關乎生靈青燈和捉妖師,惜又是。

九夜玲瓏自被她攆出冰室再不見了人影。

難得清淨,月初旬在冰室外布下結界,聲言閉關,所有人一律不準打攪。

兩個月後,隻聽雪淵一聲巨響,火珥載了紅衣和歸南急急趕來,隻見冰室塌陷,白茫茫冰雪之地,漫天玉簪花瓣翻卷起伏,正繞了她翩躚起舞,血紅長發漫漫灑灑,額上火紋印記灼灼生亮。

隻是,為何臉色越加蒼白無血,為何身顫體抖猶似枝頭飄零的一片落葉?

血千魂和朔流皆是一愣,正欲修複冰室,月初旬已慵懶的擺了手:“不必了。”丟下眾人,再不言語,飛身離去,正是雲傷所在冰洞方向。

玄冰床,百尺之外。

近一點,再近一點,再近一點點。

再無雪花簌簌溶化之聲,再無雪水流淌成河,冰雪如舊,唯有咯吱咯吱聲響,勝卻世上任何一個音符,優美又淒涼。

一步一步挪了許久,百尺之距,猶似萬裏。

終於又望到了他那眉目,長眉入鬢,清淺如畫。

終於又嗅到了他那氣息,蓮心甘澀,溫暖如陽。

又近了一點,忽覺喉嚨發緊,終是喜極而泣,兩行血淚潸然而下,一滴一滴落至他修長蒼白的指尖。

塵埃落定,融盡千丈雪,她終於得以近他身側,半跪冰榻,將唇湊至他耳邊,悄聲道:“雲傷,雲傷,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百年相伴,若他一早稟明心跡,她是否便不會愛上華君離,是否便不會被神器重傷,是否便不會為了她修習禁術,是否便不會被人逼入絕境,是否便不會沉睡於此……

無謂了。雲深幾許,共明月,如此能夠伴他終生,也是極好。

悉悉索索著將他指尖血淚拭幹淨了,月初旬又癡癡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是斜倚冰榻,狠狠抱住了他,猶如鎖著一件世間至寶,失而複得,不舍鬆手。

“真好,真好……”

她努力忍住低泣,生怕血淚弄髒了他雪白衣裳,隻一句一句重複‘真好’。

身下男子的心魂鼓動的沉穩而有力,她終是怔了一怔,一手撫上他心口,感觸著他心跳,聲音幽幽而空靈。

“若是雲傷醒來,會不會嫌棄阿初,嫌棄一個再也沒了心跳的阿初?”

這樣真實的擁住他,哪怕一刻,亦遠遠勝卻兩年來的百尺遙望,無論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吧。

紅衣一行人趕至冰洞,皆是愣了一愣:何以,閉關兩個月後,她竟是能在麵對雲傷時自如控製魔力?

歸南抬腳欲入,紅衣一把將他拉住,笑吟吟道:“歸南這是作甚?小姐姐正在同雲哥哥講話,不能打擾。”

歸南撇嘴:“騙人,大哥哥睡著了不能說話,歸南好久沒見姐姐了,歸南想念姐姐了,歸南要姐姐陪歸南玩……”

紅衣氣急,奈何身無半分靈力,朝朔流使個眼色,卻見朔流兩手一攤,事不關己之態,他至恨月初旬,巴不得歸南前去攪合一番。

血千魂屈指一彈,歸南倏忽已化為一縷輕煙,悠悠飄進了紅衣手中的蠱隱中。

火珥唇角抽了一抽:心智不全的小鬼,聒噪的很,打擾主人好事,活該!

終是被打擾了。

九夜玲瓏興衝衝的奔至雪淵,見冰室塌陷不見人影,尋了諸人氣息飛來,眼見月初旬治好了‘舊疾’,不管不顧一步衝至室內,獻寶似的炫耀:“娘子,你瞧!”

小小手心攥了一根一莖,無葉無花,莖端綴了點點淺綠,光華難掩。

上古神花淚之滴,卻是死而複生?

月初旬怔怔盯了淚之滴瞧,又盯了九夜玲瓏瞧,不顧他東拉西扯的解釋,忽地彎腰對他玉般小臉又揉又捏,似要揉碎了一般,眸底盡是掩飾不住的慌亂和不安。

九夜玲瓏撇嘴一笑,朝她眨一眨眼,意味不明。

“娘子,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行此親近之舉……”再一抬眉,眼見朔流,血千魂,泣玉和一頭靈獸正直刺刺的望了他,似要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來,不悅叱道:“非禮勿視,不懂麽?還不退下!”

朔流和血千魂一臉訕然,紅衣怔鬆了片刻終於領了火珥出了冰洞。

月初旬一把將他摟住,頓了許久,低低道:“你又變幻成這般模樣,是又要去人間招搖撞騙了麽?”

七歲孩童模樣,小胳膊小腿,一如金陵初見,眸底清亮如溪水,卻又似深潭望不到底,嬌憨可愛之狀又裹了一絲陰冷邪氣。

九夜玲瓏答非所問,將小小的臉窩在她雪白頸間,似是喟歎,又似無奈,又似不甘心:“娘子,來生來世,將你這一顆心許給我,可好?”

說罷,伸了小手便朝她心口觸去,月初旬來不及阻攔,懷中小小身子已是僵住,瞬間冰涼。

他不甘心的將另一隻手也撫了上來,觸及心魂之處,死氣沉沉,沒有一絲跳動。

“心!你的心哪去了?!”

九夜玲瓏又氣又怒,顫抖著唇幾欲說不出話來。

月初旬欲抱住他,被他一把推開,厲聲叱道:“你把心剜了,把心剜了,是不是?”

這個笨女人!這個狠女人!

若非一劍剜心,她怎可短短時日內便能靠近雲傷?

月初旬從未見過他這般憤怒,亦從未見過他這般傷心淚流,知曉他是心疼她,慌亂的伸了指替他拭淚,結結巴巴道:“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是妖,玉簪花妖……又有魔神之力,我在心子上種了一株玉簪花,不會有礙的……”

心口一涼,衣衫被他扯開,劍痕赫然在目。

“你好狠的心!”九夜玲瓏恨恨道,跺腳離去。

翌日,月初旬遣朔流給九鳳遞了一封信箋,焦灼數日,待望到幻雪宮上方一襲明豔豔的紅袍時,終於安了心。

川木通和獨活已成了九鳳左膀右臂,自是緊隨其後,月初旬淡淡掃了川木通一眼,緩緩接過九鳳懷中的九尾銀狐,笑吟吟道:“魔君可是想通透了?”

九鳳冷冷哼了一聲:“本君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既是有望救瑤姬,本君定會履行這千年之約。”

一等便是一天,月初旬攙著玖瑤姬出來時,見紅衣和歸南神色擔憂,淡淡道:“玖瑤姬逆天改命,將搖風上仙逆轉入妖道,此生本該有這一劫以應天道,我不過是利用魔神之力行了偷天換日之術,折損一些陰德罷了,無礙。”

她說的輕巧,毫不在意,但見她臉色鐵青,腳步虛浮,眾人皆知定不會如此簡單,但她不願多說,自是不便多問,當下一眾人或喜或歎的圍了九鳳回了魔界,應約定,千年內再不犯難仙凡兩界。

九夜玲瓏從暗處緩緩走出,似笑非笑道:“娘子不怕他反悔麽?”

“不怕。”月初旬笑吟吟從袖中取出三個留音石,“今日約定,一言一行皆留石中,過不了多久六界便會知曉此事,他定不會抵賴。”

又轉頭看了紅衣一眼,將留音石塞進她手中:“有勞紅衣將這三枚留音石送往仙界,人界和冥界。”

紅衣訝然:“姐姐,我……”

九夜玲瓏冷笑:“娘子已經將縛魂絲從你體內渡出,你還怕被仙界和冥界的人阻難麽?”

暗中凝力,果真靈力充沛,再無阻隔,紅衣又喜又驚:“縛魂絲不能被人二次引渡,姐姐是如何……”

“姐姐如今是魔尊,還怕小小的縛魂絲不成?”月初旬淺笑,“去吧,早去早回。”

身子一晃,一抹紅光迅疾消失在雪淵上空。

唇角溢出一抹血跡,九夜玲瓏見她不動聲色拭掉,又遣血千魂將六界神器歸還各界,並讓他回魔界血池等,無論千年萬年,若見不到她,不準再出魔界半步。

血千魂依附魔尊,萬年內定不會再出魔界為禍。

隻因,淚之滴萬年輪回花開,她已是決然離開這紛繁之地。

九夜玲瓏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眼神幽怨而無奈,可憐巴巴的乞求。

“娘子,如今六界之大,再無我容身之地,你就不能收留我麽?”

“不能。”

“為何?”

“雲傷喜歡聽我編折子。”

“我也要聽,絕不打擾。”

“小兒不宜。”

“娘子你……”

“若你能夠吻到我,便如你願。”月初旬一臉無辜,眸底一絲希冀急掠而過。

可沒有,他沒有恢複成那個俊美絕世的男子,沒有喜滋滋的來將她抱住,更不能低頭將她吻住。

果真是……

若非萬不得已,他怎麽可能再次以七歲孩童的身子麵對她?既是他不願她知曉其中原委,她唯有假裝不知。

月初旬見他委屈悔恨模樣,心中又酸又軟,緩緩彎了身子,迅疾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第一次主動吻他,卻是最後一吻。

他曾說,娘子,這是定情之吻,待我再長大些,便可行媒妁之言,娶親之禮。他曾說,娘子,你不應該盯著你夫君以外的男人瞧。他曾說,娘子,你我姻緣天注定,不信等著瞧。

如今,她隻輕輕吻了他一下,不僅將定情信物蠱隱歸還於他,竟還多了兩個累贅。

待他回過神來,月初旬早已攜了雲傷和淚之滴浮入雲端。

六界之外,浩渺天雲,自是無人相擾。

青山冷月,萬年相守,誰知是淚灑喜相逢,抑或夢斷一場空?

身側忽有人幽幽道:“公子,以這一生永為孩童之身作為代價,不惜一切救活淚之滴,值麽?”

九夜玲瓏低叱:“多嘴!”

值與不值,唯鎖心自問。

站立良久,終是回轉身,望一眼歸南和火珥,氣哼哼道:“隨本公子流浪,可願意?”

月初旬一早便有交代,一人一獸使勁點頭,歸南上前一把將他小小身子騰空抱起來,笑嘻嘻道:“上次姐姐同歸南玩了五千年的躲貓貓,姐姐說這次要躲一萬年……”

火珥一臉高傲,拿眼瞥他:心智不全的小鬼,真是笨鬼一個!

霧鎖月迷,金樽空對,離恨長天,轉眼已是數年。

浮華殿。

水澤汪洋,冷寂寂一片,時值荷花出淤泥,幽香馥鬱。

小亭處正坐了兩人對弈,一人身材高大,渾身泛著冰寒,身側閑閑立著一位青衣女子,發髻鬆挽,蛇形鏤空金釵斜插青絲,冰冷而妖媚,與男子對弈之人卻是一個七歲孩童模樣,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著。

許是輸了,孩童不屑的撇撇嘴:“輸一局而已,卻贏了她三世姻緣……”

棋子應聲而落。

男子皺眉,揚聲道:“你說什麽?”

孩童眨著無辜率真的大眼睛,睫毛忽閃,似是蹁躚欲飛的兩隻蝴蝶,對男子周身陡增的妖氣視而不見,朝他做了一個鬼臉,狡黠一笑。

“當初去酆都鬼城尋她,我早已在忘川河邊的三生石旁跪拜,所以,你不必等了。”

呼啦啦一片,棋子淩亂作響,落了一地。

男子眼神鋒銳如刀,似要將這個孩童一刀一刀淩遲,聲音冰冷如鐵:“竹瀝,轟他出去。”

竹瀝輕笑不語。

孩童一手托腮,憤懣嚷嚷:“你與她三生情緣已斷,實該不能過於貪心。”

男子冷哼,謔地站起身,聲音更寒了幾分:“如今,我的話果真是不作數了麽?”

清風掠過,萬頃水域隨波**漾,悠悠暈開,男子左臂衣袖空落落一片,被風一吹,左右搖擺,突兀而刺目。

偌大一座浮華殿,汪洋水澤,空曠異常,再將這個小不點趕走,指不定有多寂寞呢。

竹瀝望一眼遠處正在水中玩耍的一人一靈獸,暗自一歎,顧左右而言他:“今年的荷花似乎更為幽香……”

男子忽地莞爾,緩緩坐下,垂眉側目,眸底掩著平生少見的狡黠。

“竹瀝,川木通候在浮華殿外已有三日三夜,好似有極其重要的話要對你說。你,不去見他一見麽?”

青衣搖擺,蛇形金釵亂晃,嬌媚臉上忽青忽白,欲迎還躲,不知所措。

一池淩亂,換作她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