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魂歸離恨天

陵遊帶了一身花香從花海之中飛掠而出。

水沉煙狼狽的趴伏地上,身體因疼痛**不止,卻又不能動彈絲毫,蠕動的似一隻四腳蟲子,不過片刻已是眼神挫敗,灰蒙蒙一片,眸底呆滯皆是灰色。

“你為何會來?”月初旬厲聲斥責。

“我是特意前來保護你,含之靈柩尚未尋到之前,我怎能任你死去?”

她死了,也許耗盡他一生也尋覓不得。

陵遊隻定定望著她,眸底再無往昔嬉笑促狹。既然躲在暗處知曉真正凶手,他又怎可坐視不管?既然月初旬不舍殺她,他便讓她生不如死。

“為何不殺了她?”月初旬踉蹌後退,扯了陵遊髒兮兮的衣領,聲嘶力竭,“去,殺了她,一掌殺了她,殺了她才能為藺姐姐報仇!”

“你若想救她出苦海,大可自行動手。”陵遊麵無表情,任由她拽住衣裳拉扯。

月初旬大罵:“懦夫!”

轉而看向北宮沐風,道:“北宮,她騙你多年,你殺了她,可好?”

北宮沐風一臉戚惶,悲苦道:“師姑,你別這樣。”

“懦夫!”她啐他一口,又望了青燈,“她霸占住你沐哥哥多年,你殺了她,可好?”

青燈扭過臉去,不忍看她猙獰神色。

月初旬一跺腳,祭出承痕劍,謔地刺出,卻偏了不知幾寸,劍氣隻斬斷水沉煙身側亂顫的花枝,花瓣枝葉肆意飄落而下,落了她一身。

“殺了你,殺了你……”

水沉煙隻是呆滯癡傻的這樣一句句重複,心智早已瘋癲。

海麵血腥一陣一陣飄**而來,月初旬望望筋骨俱斷的這個當初金陵第一貌美女子,體內忽有一股邪魅肆意亂竄,兩眼冒出奇異的光彩,狂笑數聲,舉了劍縱身躍入仙魔廝殺之中。

仙魔兩界早已各自搶到了兩件神器,月初旬眼見神器旁落,心中焦灼,再望一眼旱魔,見他為了護住雲傷,身上早已被刺個七八個窟窿,悲愴之下,一劍刺穿某個正欲舉劍朝雲傷頭顱砍去的弟子。

承痕劍嗜血而歸,似是錯覺,她突然覺得月華如流水的劍影恍惚現出了劍身。

雲傷曾說,承痕無痕,劍身無形,自古如此。

她心中一痛,望一眼雲傷緊閉的雙眸,死死遏製住體內湧動翻滾的殺意,舉劍亂砍,不取人性命,卻劍劍帶血。

斷手斷臂,殘肢碎片,飛揚,飄落,耳側盡是仙門子弟鬼哭狼嚎的淒厲之聲。

“丫頭!”

旱魔不忍,見她滿眼痛苦卻又閃著晶瑩,知她此刻處於悲慟矛盾糾葛之中,攜著雲傷飛至她身側欲要攔阻,被她一掌推開。

她不過是想要搶回神器,不過是要救一個人,留他們一命,已是仁慈至極。

承痕劍劍身卻已漸漸凝聚成形,散著血紅光芒,劍刃灼灼,殺氣凜凜。

月初旬一愣,死死盯了血紅劍刃,狂笑起來。

“雲傷,雲傷,你睜開眼看一看,看一看這把自古‘承痕無痕,劍身無形’的寶劍,虛妄之言,不過是,不過是……”

不過是劍影極少嗜血!

月初旬發瘋一般,又似失了心智,更是興奮的舉劍亂砍。

疏司仙君原本便是極其敷衍的對抗妖魔,方才見月初旬一而再的被人設計,他自是不知尚東知他性情耿直,所有謀略皆瞞了他,隻覺仙界為奪取神器手段如此卑鄙,同妖魔無二,當下眼瞅著海麵上仙魔一團亂,大笑一聲,旋身欲要離去,豈料一抹熟悉的身影急掠而來,他大喜之下將那身影攔住,果真便是心中所思之人。

數百年未見,夜川見他眉眼冷峻疏朗,心中更覺歡喜,當下喟歎一番,兩人竟是浮在半空熱絡的敘起了舊,全然無視身下打鬥。

此時,九夜玲瓏和華君離眼見月初旬神智混沌,舉劍踏浪,對著仙門子弟一陣亂砍,又瞅一眼半空中的夜川,同時暗道一聲不好。

果真,夜川瞧見人海中那抹熟悉身影,興衝衝的大聲喚她:“娘子!”

灌了真氣,聲如響雷,腳下海浪似是抖了一抖,喧囂海上忽地一陣死寂,仙妖魔皆是一頓。

除卻一個沉睡不醒的半人半妖的男子,她竟還勾搭了一位墮仙!

月初旬不及抬眉,聽那熟悉又陌生時時噩夢般驚擾她的聲音,心魂一個哆嗦,渾身似是被人抽空了力氣一般,直直跌入水中。

一個弟子見她手中勁勢頓消,喜上心頭,舉劍朝她肩側削去,頓時血流如瀑。

夜川一愣,忽地撇下疏司,俯身衝至她身邊,趕至華君離之前,一把將她從海水中撈起來,用仙力弄幹她衣裳,一把抱住她,不管不顧,任由額上墮仙印記忽隱忽現,笑吟吟道:“娘子,你害我好一頓找!”

她使勁推他,神情呆滯:“放開我,我不是你娘子,我不認識你。”

推搡毫無氣力,外人看去,卻似她在羞怯撒嬌一般。

“放開她!”

華君離和九夜玲瓏齊齊攻來。

夜川根本不將他二人放在眼中,悠悠避開,將月初旬攬的更緊,歎道:“你我雖未行合巹之禮,卻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娘子同我夜夜生歡,難道隔了這些時日,竟是忘卻了?可為夫怎麽也忘不了娘子身上的一千八百道傷痕。”

句句剜心,似有鐵索貫穿耳膜,好疼,疼的撕心裂肺,卻躲無可躲。

月初旬滿眼驚恐,任由他抱著,隻覺血液倒流,渾身冰冷,顫抖的牙齒咯咯作響,透過他肩膀,坎坎望到不遠處旱魔正攜了雲傷,那一雙緊閉的雙眸似是顫了一顫。

他隻是睡著了,一定聽不到,一定看不到,看不到她此刻被一個陌生男人抱著,被一個陌生男人說著肌膚之親之事,卻一動不動。

可是,冥界被他困在洞中的七日七夜,早已如同永無休止的噩夢,時時驚擾著她。

有人訕笑,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譏諷出聲,有人罵她水性楊花……

她不怕,卻又怕極。

她不怕被六界嗤笑,被六界傳為笑話,卻怕極了累及到他。

他出身仙派名門,為了救她,為了不願被師門阻攔救她,又為了師門清譽,寧願脫離清涼山,修煉鬼域禁術,應了當初重誓,變成了一個半人半妖之體。

為了她身上魔神之力,他被人誣陷,遭仙界追殺,躲躲藏藏,寧肯取自家師弟心智亦不願她解除封印。

她依他,卻失去了他,失去了自己。

一片訕笑,一片打鬥,九夜玲瓏和華君離將其圍住,夜川卻抱著她左躲右閃,拿她擋在身前。

殺了他,是否便可救贖那顆被踐踏至沼澤的心子?

三人圍之攻之,不怕殺不了他。

血氣上湧,月初旬抬掌朝他胸口拍去,連退數步,一劍穿心,劍柄直直沒入夜川肌骨。

她獰笑一聲,聚氣將劍狠狠拔出,卻聽夜川無奈失笑。

眾人一驚,卻見那當胸一劍滴血未出,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愈合。

六界之內,怎可能會有不死不傷之肉身?

疏司一駭,忽地瞧見夜川朝他眨眼睛,阻止卻已來不及。

九夜玲瓏和華君離齊齊朝她驚呼:“封了五識!”

夜川抬手布了結界,將他和月初旬二人罩在光壁內,耳邊再無聒噪,輕輕浮在半空,好似身處另一個墟空,靜靜看著光壁外的人廝打爭搶,以及,解釋著什麽,卻什麽也聽不見。

好生奇怪,九夜玲瓏和華君離似是鬆了一口氣,卻又似繃緊了另一根弦。

月初旬隻望了一眼,仙界卻早已襯著他二人抽身出來糾纏夜川而搶到了掉落海底的最後一件神器幻妖弓,加之先前到手的幽冥劍,玄荒玉和天神盞,已是聚了四界神器。

華君離一早便拿到了九仙畫和醉魔琴,死死護在身上,無論如何,決計不能讓仙界聚齊六界神器,否則,行了封印,月初旬便永無天日。

冰藍海水早已一片血紅,亂舞的鬼魅妖魂,仙界子弟的斷肢殘骸,隨著水波漂浮,**來**去,觸目驚心。

殺他不死,法力遠不及他,逃脫不得,她隻能怔怔看著海上流光飛舞,腰上一緊,卻被夜川抱住,滾燙氣息似要將她灼燒,湊近了唇來吻她。

月初旬揚手裹他一耳光,怒不可竭,顫抖著不能言語。

夜川輕歎:“娘子好狠的心,方才竟要謀殺親夫,需要好好懲罰一下才是。”說著,俯身將她壓在身下,輕啄著她下巴,一雙手在她身上四處遊弋。

凝了全身靈力欲要抵抗,瞬間已被他化解掉,月初旬渾身一僵,瞬間跌入無底深淵,似是再也無法上岸。

“求你……求你放過我……”死死睜大了眼,清淚簌簌而下,無聲淚流。

夜川又一歎,輕輕道:“此前行歡之時總是點了娘子睡穴,此次……”再不多說,沿著她下巴吻至鎖骨,一雙手已是悉率著去解她腰上束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竟是欲要當眾與她行肌膚之親?

他是瘋了麽?明明是一襲白裳高高在上的仙君,何以入魔更勝妖魔?

仙門一向崇尚清修,修為低淺的弟子早已紅了臉尷尷尬尬的低眉垂目,幾個仙君長老則是沉了臉冷哼,妖兵魔兵在華君離和九夜玲瓏的威懾下自是不敢取笑,隻顧舉了法器交戰,雙方明顯心不在焉,時不時的抬頭張望。

伸手按住欲探進她衣衫內的手,月初旬倉皇無措,竟是淒淒涼涼的笑了起來:“夜川,夜川,你如此逼我,究竟是為何?”

他看透了她的倔強與堅持,為了那個沉睡的男子,她絕不會於此時自行短見,即使他如此當眾羞辱於她。

她不願拂了雲傷的意,一切苦難皆不能動搖,卻獨獨不能當著他的麵和其他男子行肌膚之親。

“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他笑的深沉,笑的意味不明,抬手輕輕去拭她臉上的淚。

月初旬扭頭別開臉去,光壁下方,青影入眼,使她渾身一震。

商陸手持幻妖弓,趁人不備直直朝雲傷襲去。

他竟是如此亟不可待的要雲傷這一條命麽?

旱魔法力微微,萬不能擋這一擊,又靈力早已消磨殆盡,亦是避之不及,身形狼狽的攜著雲傷左躲右閃,那抹青影卻似長了一雙眼睛,緊追不舍。

月初旬手忙腳亂的去拽腰間香荷,再一抬眉,玄色青袍輕舞,華君離早已飛身斜出,坎坎擋在身前。

“不,你不能……”

華君離,你不能死。

渾身妖力暴漲,赤色光芒耀眼刺目,赤鳳華君離,終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妖力。

他略是揚了堅毅下巴,滿眼疼惜的望著月初旬,刀刻般俊美的冰冷臉龐忽地溢滿柔情,一如當年雪淵與她對弈,捏了她的臉寵溺的喚她“茝兒”。

渾身爆裂,血沫噴濺四散,隨風飄落。

閉眼,她聽不到光壁外任何聲響,可她又明明聽到了那一聲巨響,生生震碎了她早已七零八落的心脈。

妖王已逝,妖兵妖將皆是哀慟,九夜玲瓏紅了眼,欺身而上一心要奪回神器,煞氣滾滾直直將商陸和尚東裹在其中。

不能連累無辜蒼生,卻生生連累了那個她愛了三世的男子。

月初旬雙目赤紅,眸底是一片死寂的絕望,不去理會夜川扯她衣帶,蜷縮著身子,極力扼製渾身的**顫抖,又是哭又是笑,哭的斷腸,笑的裂肺。

藺姐姐被人活活燒死,章小二瘋癲而亡,章老大和泣玉又因她命喪黃泉,水沉煙癡傻廢人一個,華君離死無全屍,是她,都是因為她!

臉上淚水黏黏糊糊,抬手去拭,卻沾了滿手血紅。

嗬,淚已流幹,唯有流血。

她癡癡一笑,眼眶內似是嵌了兩顆血紅瑪瑙,一字一句道:“魔尊臨時,千秋萬代,阻我者,死!”

破碎聲,驚如雷。

哀寸寸,斷腸處,整個天地忽地失了顏色,唯血紅滾滾,海水卷起滔天巨浪,旋渦水柱猶如地獄血水,直衝入天,與天雲連為一線。

海嘯乎乎,岩漿噴咧,伴著妖魔仙的淒厲慘叫,血紅迷霧中南澤花海一片混亂不堪。

四海之內,八荒之間,六界之際,陰陽混沌,封印皆破,妖魔重現,鬼怪出逃。

空有歎息在側,舟遙浪遠,不見人影。

血紅迷霧漸散,入眼處,海中孤島早已融盡化為烏有,萬裏海岸綿延不盡的仙花仙草已是焦黃一片,淒涼荒蕪,浮在半空的仙魔皆是結界護體,一臉驚愕。

隻因,距她百裏之內,修為淺薄之人,早已被她動**不穩的魔神之力溶為血水,一如亂墳瑩中那個無良道人,一如斷魂涯上那個清涼山弟子。

百裏之內,百花凋零,百草枯萎,百物滅跡。

三千青絲漸漫成紅色,右臉側淡藍色印記亦一點點消失,麵容恢複如初,遺世而獨立,清冷而孤絕,勝卻九天玄女,偏那眉心一點血色火紋,襯著滿頭披散的紅發,平添無盡妖嬈。

黑色長袍早已撕裂為一襲黑色紗裙,鬆鬆垮垮滑至肩側,搖搖曳曳隨風起伏,飄了數丈遠,玉頸修長,鎖骨玲瓏,**處的肌膚晶瑩如玉,雪白如霜,褐色疤痕早已不見影蹤。

除卻腰間那枚雲傷親手刺繡的月白色香荷,周身再無飾品,孤寂滄然的美,越發神聖而高貴。

月初旬赤足而立,腳下白色玉簪花瓣鋪了半空,上下翻卷,她踏著花瓣一步一步走出,走出方才那個禁錮她的結界光壁,舉目四望,隻怔怔道:“夜川,夜川!”

聲音空靈而悠長,仿若穿透天際,來回飄**。

此時尚不能控製魔力,不能近人身側,更不能冒險近那淚之滴神花半分,是以,在她魔化之時,六界封印之門開啟之際,九夜玲瓏已帶著旱魔和雲傷前往海底千萬丈處的墟空去取神花,而她,則需要殺了夜川。

一定要在雲傷醒之前殺了他!

“夜川,夜川,快滾出來!”

她的聲音略顯焦灼,帶著幾絲顫抖,海水感觸到她激動情緒,越發肆意翻卷,聲響落地之音,生生將海麵砸出一個巨大的黑洞,立於其上的幾個妖兵妖魂四散,瞬間便被黑洞吸入水底。

眾人一駭,想要拔腿逃離,見她神情時而清明時而迷茫,震懾之下,卻偏又動彈不得。

月初旬眼見那幾個妖兵被她所害,頃刻間已是屍骨無存,微不可察的微閉了唇。

商陸看她神色,心中竊喜:不願傷人,偏讓你害人無數。

他抬手擋住搖頭歎氣欲要離去的疏司,似笑非笑:“師叔,這妖女如今魔化,萬人不能抵,可我等為天下蒼生,須得聚齊神器將其封印,是以此時不願離去,她心魔難除,神智混沌,不知夜川師叔早已亡故百年,方才一切不過是萬象之幻罷了,師叔須得向她解釋一番,否則神器未曾聚齊,又添傷亡。”

疏司原本以為夜川仍存活世上,隻是不願回清涼山同他相見,豈料,豈料卻是早已亡故,當下心灰意懶,神情挫敗,此時聽聞商陸之言,抬眸冷笑,知他心思,卻也不願點破。

方才若不是月初旬一劍刺中夜川,親眼見他不死不傷,他怎可相信萬古洪荒傳言的萬象之幻果真存於六界?

疏司上前一步,神情悲慟:“丫頭,夜川他……早已亡故百年……”

“膽敢騙我!”

月初旬截斷他,死寂呆滯眸底隱了怒色,足下一片玉簪花瓣悠悠飄至疏司結界光壁上,猶如琉璃破碎,伴著悶哼之聲。

疏司身子一軟,跌落而下,卻已是被散了修為,失了仙身。

“師弟!”

尚東一把將他接住,護在自己結界內,眼底噴火。

“無礙。”疏司苦笑,“師兄,這丫頭,這丫頭是師妹之女。”

“那又如何?不過是個妖女!”

疏司無奈,見月初旬眸底忽明忽暗,知他曾經在清涼山救過她一命,如今廢他修為,去他仙身,她心中總是有幾分不忍,當下心中略是欣慰,更不願她被心魔糾纏,於是一五一十對她解釋了一番。

夜川幻象之身在方才布下結界時早已同他傳音,隻道百年前惹下恩怨,早已魂飛魄散,那人卻不解恨,以毒咒禁錮夜川輪回之魄,除非魔神出世,否則千年不得入輪回。

夜川魄靈四處遊**,恰遇月初旬出入冥界,見她身懷魔神之力,幾欲逼迫她解除封印,豈料她性情倔強堅持,不得已前來當眾故意羞辱,隻因他急於脫離毒咒去尋眉蘇蘇。

隻是,眉蘇蘇是生是死,夜川卻不願告知。

一個幻象之身,不是幽魂,不是怨魄,不過是意念成像,一如漂浮世間微塵累積成沙,又似另一個墟空之象,傷害不了任何人,任何人也傷害不了他。

她是他最愛的女人的女兒,又豈敢有一絲絲害她之心?

他不過是為了最愛的女人,狠心逼迫她的女兒做出一個選擇。

修為高深之人活的久遠,一早便已勘破真相,隻那些小弟子和一眾妖魔聽他此言,皆是唏噓。

血色火紋印記灼灼生亮,一頭披散的紅發猶如九星垂落,遮了眉目,看不清她神色,隻見她微一屈指,腳下一片白色花瓣飛至指尖,癡癡低笑了數聲,抬手將花瓣別在耳際,黑衣紅發白花,極盡妖冶的美,隱隱刺人肌骨。

竟是,從來不曾有夜川這個人麽?

竟是,此前一切皆是虛妄之象麽?

竟是,她還是此前那個清清白白完完整整的阿初麽?

死寂絕望的眸底忽地點燃了一小簇火苗,微弱的可憐,卻足夠光亮。

海麵卻莫名顫動起來,眨眼間倒灌入天雲的海水已是直直落下,瘋狂的被卷入海底,墟空之門所在位置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旋渦,四麵八方的水海嘯一般朝朝旋渦湧去。

魔神出世,六界封印薄如蟬翼,勿需借助神器,上古封印之門便能輕易被人開啟,可這般異象,莫不是神花……

心中忽有不安。

商陸察覺出異樣,見她幾次三番屈指欲要布了水鏡窺視一番,心中又是一喜:不願麵對,偏讓你親眼所見。

他抬指在半空布了一簾巨大水鏡,在場弟子和一眾妖魔皆能看的清清楚楚。

竹瀝和川木通不知何故離開,此時一路狂奔而至,眼見商陸施法布鏡,阻止已來不及。

水鏡中,海底墟空早已淩亂不堪,妖魔肆虐,竟是海底附近諸多封印皆被妖魔所破,海水翻卷之下,四處逃竄。

唯見銀光漫漫,一株花傲然淩立,隻見其莖,不見其葉,三片淚珠狀的潔白花瓣翩然枝頭,至潔至清,孤傲的令人不可逼視,卻又儀態萬千,搖曳動人,正是神花淚之滴。

可為何九夜玲瓏神色複雜,與旱魔怔怔相望?

雲傷依然雙眸緊閉,被九夜玲瓏罩在一團光壁中,隨海水起伏繞於花前。

淚珠花瓣被海水帶動,蹁躚起舞,花瓣下麵一抹紫黑赫然映入眼簾。

竟是被逃竄的妖魔鬼怪之血汙濁了麽?

竟是晚了一步麽?

眾人錯愕,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淚之滴,隻見那抹紫黑迅疾暈染開去,三片潔白淚珠轉瞬已是紫黑,至神至潔之花,再也不在。

銀光消散,水浪湧動,細風徐徐淚珠已成齏粉,零落不見,獨留一枝花莖,兀自孤寂腐爛。

神花淚之滴,再不存於六界。

“是你,是你害了雲師弟!”

商陸大笑,臉上陰氣叢生。

眸底那簇微弱光亮迅疾被澆滅,沒有淒涼,沒有悲慟,血紅雙眼盡是絕望和死寂。

一顆心,卻是痛極。

欲哭無淚,唯泣血。

月初旬眼角滾血,晶瑩似玉的容顏流下兩道長長的血水,一滴一滴沾染至腳下白色玉簪花,血腥彌漫,迅疾暈染,整個半空的白色花瓣瞬間血紅欲滴,繞著她上下翩飛。

“魔尊!”

一眾妖魔齊齊跪倒,神情皆是莫名其妙的悲慟。

她緩緩抬眉,唯別在耳際的那片花瓣潔白若雪,隻一個眨眼,已是風雲變幻,電閃雷鳴,血雨肆虐而下。

方才大喜之下,極盡隱忍。

此番大悲襲心,天哭地泣。

風卷殘雲,襯著飛揚的一頭血色長發,越加淒絕,身下鬼哭狼嚎慘叫連連,諸多仙家弟子和妖魔不堪重負,已命喪黃泉。

月初旬最後望一眼海底,飛身沒入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