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冰火蝕骨

世人皆知九仙畫中有九仙,卻不知九仙即是九障,乃四苦四難一釋然。四苦乃是發膚心魂受之,四難則是智慧善美驗之,一得一失一釋然。

若要尋得拂弦仙子,必得先過了九障,月初旬當下聽得那人冷叱,知是九仙之一,又望了一眼那盤旋飛舞的火龍,再不猶豫,飛身而上。

火舌之中,不能禦風,踏火而行,周遭炙烤異常。月初旬極盡斂息,左躲右閃火舌突襲,直至身子被烤出水來方望到盡頭。

仙人並未現身,見她咬牙堅持,冷冷“哼”了一聲撤了結界。

黑袍被燒焦了幾處,緊緊貼著身子,一片黏稠濡濕,極其難受,月初旬顧不得許多,坐在地上調息片刻,並不越過結界朝前走去,而是折了方向,向側前方飛去。

約莫過了四五個時辰,果真又撞上了結界,怔了許久,卻並未見人,月初旬揚聲道:“一苦已過,一難已至,前輩何不現身?”

並未有人應她,月初旬圍著結界轉悠許久,強攻之下結界紋絲不動,她氣惱,狠狠跺腳,罵道:“老朽兒,快快出來!”

地上裂縫忽地閃過一絲白芒,眨眼間,已有一個衣著邋遢渾身潰爛的老婆婆盤腿坐在地上,哈欠連連,眯著眼含含糊糊道:“擾人清夢,擾人清夢,實該捉了屁股打一頓。”

見月初旬抿唇不言不語的審視著她,伸長了手在後背撓了一撓,身子一斜,躺倒地上,砸吧著嘴道:“幾千年未曾有人捉虱子,果真癢的很。”說著,索性將眼一閉,又呼呼大睡起來。

月初旬一歎,跪在她身前,看她身上虱子在潰爛的皮膚上跳來跳去,隻得耐下心來一隻一隻的捉了去。

好似永遠也捉不完,又好似虱子一早便藏在那些潰爛的肌膚下麵似的,月初旬隻覺越捉越多,連連催促:“前輩,您快些出了題將我難上一難……”

老婆婆忽地打斷她,仍是閉著眼:“如此著急作甚?”

“救人。”

“救何人?”

月初旬忽地噙了笑,卻隱著一絲哀傷:“一個很重要的人。”

老婆婆再不言語,又睡了過去,月初旬氣餒,抬手將歸南從蠱隱中放了出來,眼見她唇角一抖,急急道:“前輩隻說捉虱子,並未說不能讓人幫忙。”

歸南歡呼一聲,興衝衝的學著月初旬的模樣一隻一隻的捉,卻並不掐死,抬手扔進嘴裏,吃了下去,嚼的極香。

二人捉的昏天暗地,不知時日過了多久,直至眼花繚亂,滿眼都是虱子蹦來跳去的,仍是強揉了眼睛細細捉了去,歸南體力不支,眯了眼睛道:“姐姐,困。”

月初旬一歎,揮手將他放回蠱隱中,再一低頭,早已不見了老婆婆蹤影。她迷迷糊糊去觸結界,卻是早已被撤了去,心中一怔:原本,這便是此一難。

她確認了四苦四難方位,不過便是東向,東南,南向,西南,西向,西北,北向,東北,各有一苦一難障。

過了九障,身子骨早已散架,月初旬被人從半空拋下,直欲摔的粉身碎骨,幸而歸南睡夢中醒來,衝出蠱隱穩穩將她接住。

再一抬眸,隻見一卷畫軸仙芒灼灼從他二人頭頂飛掠而去。月初旬一怔:方才她人莫不是一直在畫中?

不做多思,一把拽了歸南衣袖飛身而上,直直朝畫軸追去。畫軸疾飛如電,在半空上下漂浮,似極了一顆忽上忽下的心魂跳動,這般追了許久,好似過了一天一夜,筋脈疲乏,又好像隻不過是曆了一兩個時辰,天地渾濁,時空翻卷,使人心緒總不得清晰。

終於緩了速度,月初旬一喜,正欲提腳挽了那畫軸,紫芒刺目,眨眼已將畫軸卷了去。

遠遠眺望,不再是極目千裏的荒蕪之地,一顆枯藤參天而立,枝蔓搖曳抖抖索索,在這漫無邊際的荒蕪之地越發高大巍峨,朦朧紫光影影綽綽漂浮其中,荒涼之地,本是妖異,又極淒美。

“聽婆婆說,青萱苦尋神器乃是為了救人,曆經了十八層地獄之苦的人,四苦四難自是難不倒你,隻是,最後一障,雖是釋然,卻是死障,青萱毫不猶豫跳了下去,置生死於不顧,卻不知又是為了誰?”

月初旬一步步走近了去:“桑即殿下,仙子可還記得?”

“他?”拂弦失笑,紫芒忽地大濃,瞬間已漫延至整顆枯藤,轉瞬又迅疾抽離而出,閃電般朝月初旬襲去。

月初旬一把推開歸南,飛身朝抽離出的紫光撲去,離的近了,細瞧去,紫光卻是一縷瘋長的紫色曼莎,她雙掌齊出,魔力凝於掌心,呼嘯著迎風而去,所過之處,曼莎融化,紫芒頓失。

拂弦輕輕“咦”了一聲,似是怔了一怔,再一眨眼,月初旬已是落身於枯藤三丈之處。

她望了一眼月初旬雙手黏膩,定定瞧了她臉上藍色印記,又“咦”了一聲,道:“原來,原來竟是魔神之力,隻可惜……”

月初旬不動聲色,神情淡然。

拂弦見她纖瘦身子裹在寬大的黑袍中,被荒野冷風吹的鼓鼓作響,**出的肌膚褐色疤痕猙獰恐怖,心中莫名湧了一抹酸澀,又見她神情依然如前世般淡然不羈,無畏生死,突地又起了憎恨之心,身子一晃,飄至她身側,俯身在她耳邊喁喁私語。

月初旬果真一駭,身子一僵,神情挫敗莫名,陰沉沉似是無端被人擊了一掌。

拂弦滿意大笑,飛身至藤枝上,無聊的晃**著裙擺,道:“如此,青萱可還要堅持聚齊六界神器?”

為了救雲傷,她何曾有過其他選擇?

她隻是呆呆的點頭,淡淡道:“請仙子借神器一用,日後必當歸還。”

“借了你,天界便能立馬尋到我,將我壓回天庭重罰,青萱為了救人不顧及自己便罷了,怎地連旁人亦要連累一番?”

拂弦說完,冷笑一聲,身影忽地隱沒在枯藤枝幹中。

月初旬倚靠著枯藤慢慢蹲下身來,見歸南氣喘籲籲的追來,隻定定望了他,似是詢問,亦似在問自己:“實不該連累,不該再連累於他人,但……必須要連累,是不是,歸南?”

室內燭影搖曳生姿,五彩奇異,卻隻有燈芯,未見燈身,一桌一椅,一壺一杯,甚是簡陋,獨一長長屏風風光旖旎,層層布幔隨著來人身影肆意起舞翻卷。

拂弦抬手倒了茶來喝,靜靜聽著屏風後的男子歎氣。

“虛空之門開啟之際便已引起天界注意,你既是不逃亡別處,何苦困她在此,說些令她煩惱之話?”

“本仙子樂意。”她閑閑一笑,抬手朝半空一揮,水鏡中黃泉路邊華君離冰冷眉眼近在眼前,“本仙子困她在此便是要好好看一看他焦灼模樣。再者,本仙子從未應允借她神器。當初我既是偷竊神器,又劫持上仙,若天庭抓了我,將神器和上仙你一並歸還,說不定降罪一等,我何苦白白借她?”

男子又一歎,喚她:“拂弦,拂弦……”

拂弦似是未曾聽到,隻癡癡望著水鏡,忽覺渾身酸軟,修為湧動,正從體內一點點散去,坎坎倒進一人懷中。

她睜圓了雙眼,詫異道:“你,你竟然……”話未說完,已然昏死過去。

月初旬躊躇猶豫,魔力結於掌心,遲遲沒能下手,明知抵不過拂弦法力,卻又不能坐等仙界將神器搶走,更是對拂弦先前的話存有所慮。

歸南用腳勾著藤蔓,倒掛而下,秋千一般晃來**去,笑嘻嘻道:“姐姐,姐姐快上來陪我玩。”

她惱極反笑,笑容卻生生僵在唇角,飛身將歸南抱住直直後退數丈。

“哢嚓”一聲脆響,枯藤樹幹四散而飛,碎屑激射,淩亂枝葉中,一襲仙芒大盛,定定立於中間。

月初旬凝神望去,隻見一個男子抱著拂弦緩緩而出,步伐堅定而執著。

男子抬手拋來一卷畫軸,道:“歸靈九仙畫,青萱姑娘且拿去。”

月初旬接住九仙畫,隻定定盯了拂弦:“仙子……”

“她無礙。”男子歎氣,“不過是散了半身修為,足以救她一命。”說完,再不多言,抱著拂弦飛身而去。

千年前和九鳳一戰之後,行上重傷,恰好撞見拂弦盜竊神器九仙畫,不動聲色自封法門,拂弦怕事有泄露,一時慌亂不辨真假,誤以為他修為大損,筋脈俱斷,不得已將他挾持而來。

於此荒蕪之地,陪她千年,本是他一腔情願。

而她,心有憤恨,隻顧了窺視黃泉兩岸,從不曾正視這個男子,亦便從不曾知曉他筋脈完好,修為俱在。

即使將神器歸還,天刑重罰仍是難逃。此番行上廢去拂弦半身修為,封她睡穴,不過是要替她擔責,謊稱當年是他盜竊神器,是他將她挾持此處,待拂弦醒來,隻怕行上早已受過天刑。

月初旬略一怔鬆,忽地濕了眼角,屈膝長跪,低頭一拜,道:“多謝行上上仙!”

再一抬眸,玄色入眼,已有人闖入虛空將她緊緊抱住。

月初旬眼望著不遠處竹瀝和川木通訕訕別過眼去,隻淡淡道:“華君離,我早已是不潔之身。”

他不嫌棄她麵容醜陋,莫不是連她是否清白都渾然不介意?

抱住她的人身子一顫,似是思及那日夜川當麵淩侮之言,雙手不鬆反緊,幾欲讓她喘不過氣來。

月初旬一歎,仍是淡淡,不帶絲毫情感:“可是,華君離,被你重傷後,我早已失卻前半生關於雪淵的一切記憶。”她努力掙脫開他的懷抱,一手撐著他肩,“如今,我不恨你,亦不愛你,心中所愛之人,唯有雲傷,請你此後不要再糾纏於我,可好?”說著,一把拉了歸南冷冷走開。

雲傷沉睡那一刻,她便已記起前塵,可是,她對華君離,沒有恨,更不能有愛。

當初她對自己身份起疑,四處打聽幻雪宮當年被滅真相,又憶起前塵,思及當日情形,早已知曉幻雪宮被滅並非是浮華殿所為,不過是魔界九燭將幻雪宮三千妖眾誅殺殆盡,又先後引來華君離和仙界之人,此後六界便傳言華君離為一統妖界不擇手段冷酷無情滅了幻雪宮。

他不屑解釋,亦不願解釋,隻因那天,他以為,他親手殺死了她。

既是無關乎他,何恨之有?

卻亦不能再去愛他,隻因她一顆心如今早已給了雲傷,不能再揉碎了分給他一半,不能再做他的茝兒。

故意視而不見,可他兩頰胡茬青蔥,冰冷眉眼又悲又喜,疲態盡顯,乃是受她所累。也許,將他剝離的遠遠的,便是對他一腔愛意的最好報答吧。

虛空之中不過數日,已是兩年有餘。冥界一片混亂,仙魔妖鬼齊聚,浮華殿一眾小妖日日去夜川洞前騷擾,夜川煩不勝煩,不知躲去了哪裏,仙界派了諸多弟子前來尋找虛空之門,整個冥界被翻騰的雞飛狗跳。

月初旬心中恍惚,生生念著淚之滴早已盛開,她卻仍未聚齊神器,落下黃泉路時,不知內情,抬腳便走,忽聽有人怒斥:“幽冥劍乃冥界神器,外族小妖豈能取之?”話音剛落,已有一眾鬼兵圍了過來。

並不言語,月初旬抬手掐住一個小鬼脖子,正欲凝力散了他魂魄,楚長卿已急急趕來攔阻:“姑娘手下留情。”說著,恭恭敬敬將她送出了冥界。

轉身,瞪了那人一眼,厲聲罵道:“你可知她是誰?竟敢惹她?蠢貨!”

是了,冥界糟亂一團,還不是為了她,與她身上的神器。

回到魔界,望到雲傷的那一刻,她竟不知該不該上前握了他的手,或者吻一吻他。

她還是她,卻又不再是她,不再是他當初那個完整的阿初了。

她隻顧了遙遙望著雲傷,紅衣一把拉住她,淚盈於睫,含淚帶笑道:“小姐姐,你可是回來了,快來同雲哥哥說一說話。”

任由紅衣拉至床前,直至紅衣將雲傷的手放在她掌心,她卻似觸電般閃開,別過臉去,道:“我……我累了,要去休息。”說著,扭身便走。

紅衣愣了一愣,怔怔道:“兩年多未曾見著雲哥哥,小姐姐不想念雲哥哥麽?”

想,怎會不想。

想的撕心裂肺,想的筋脈抽搐,此刻麵對他,卻又膽戰心驚,若果有一天,他真的醒來,含笑望了她,她是否連回望一下他的勇氣都沒有?

玲瓏閣極為空曠,本便靜寂,又九夜玲瓏知曉朔流和月初旬恩怨,早已將他委派至九燭的懸湘樓處,若無二公子之命,除卻泣玉和玖瑤姬,玲瓏閣從不允人任意踏入。他知曉泣玉斷不會叛離,亦不會為了私人恩怨為難於月初旬阻他大計,是以對她極是放心。

泣玉見月初旬從雲傷屋內踉蹌走出,轉了曲折回廊,不遠不近的跟了許久,終是不耐,再一抬頭,月初旬已是冷了臉立於她身側,淡淡對她道:“二公子對神器果真用心,請泣玉姑娘帶路。”

她方才心緒繁複,繞著回廊轉了幾轉便迷了路,泣玉既是跟了又跟,定是九夜玲瓏前來打聽神器之事。

進得那間煙霧繚繞的閣樓,九夜玲瓏躺在琉璃榻上睡的正沉,泣玉默默一揖便退了出去。

月初旬祭出幽冥劍,謔地對準他胸口刺了上去。

九夜玲瓏似是未曾感觸到絲毫劍氣與殺氣,依然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青絲鋪琉璃,襯著麵具上那朵冰姿雪魄的白色玉簪花,竟是美好的令人心疼。

無刃之劍,坎坎對著起伏心口頓了許久,終是緩緩上移,對著青色麵具凝力,劍氣泠泠,吹拂開他衣領,露出結實而富有張力的肌膚。

似是剛被驚醒,又似自打她進來便一直盯了她瞧,麵具被劈開之際,九夜玲瓏忽地抬手捏住幽冥劍,嘖嘖歎道:“神器寶劍,果真凡品。”

月初旬鬆手,冷冷道:“二公子尊容早已瞧過,又何須遮遮掩掩。”

“哦?”他閑閑的笑,“那姑娘對在下相貌做一評價,可好?”

月初旬冷冷瞥他一眼,每次見他皆是躲在一團黑影中,唯唇角雪白肌膚噙了一朵六瓣玉簪花,何曾見過他真容,隻是此般帶了麵具,擋了眼睛遮了口鼻,她總覺怪異十分。

九夜玲瓏也不以為意,將幽冥劍擱在一旁,大手一勾將月初旬帶倒在榻上,一手朝她腰上探去,似笑非笑道:“姑娘受苦了,實該好好歇息。”

月初旬渾身僵硬,一手捉住他手,冷冷道:“九仙畫並不在我身上,公子不必找了。”

他嗤笑一聲,懶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隻是想讓姑娘好好歇一歇。”

月初旬一怔,她回魔界前將九仙畫私藏了起來,並未帶回魔界,他竟是早已知曉她並非完全信任於他?

他放在她腰間的那隻手果真並未亂動,隻是將她禁錮在琉璃榻上動彈不得,月初旬見他將頭埋在她頸間,鼻息間呼吸均勻,竟似是又沉睡了過去。

果真是一怪異的嗜睡魔界公子。

月初旬渾身酸軟,不知被他施了什麽法,見掙脫不開,想著念著雲傷,思了許久終於混沌了意識。

或許是同在魔界玲瓏閣,離雲傷近了許多心有所安,亦或許是六界神器聚齊有望,心有鬆懈,雖是身側躺了陌生人,她卻睡意憨憨。

下雪了麽,何以唇角冰冰涼涼似極了霜雪初融?

她緩緩睜眼,迷離眼眸忽地一挑:“公子在作甚?”

九夜玲瓏似是未曾料到她會突然醒轉,怔鬆之下竟沒絲毫反應,任由他臉上麵具鼻翼下的位置貼了她唇角,一動不動。

月初旬忽地彎了眉眼,冷笑道:“公子,這是在偷吻我?”

頓了一頓,九夜玲瓏呼吸急促起來,死死將她禁錮在身下,憤憤道:“本公子吻你,何須要偷偷摸摸!”說著,一手扯下麵具,濃濃黑霧迅疾聚來,將兩人緊緊裹住。

一片漆黑,黑霧遮掩,鼻息相抵,竟是看不見彼此容顏。

兩片冰涼的唇,緊緊貼了她冰涼的唇。

他的吻生澀而笨拙,一如在冰川斷崖,雲傷初次吻她。

雲傷,雲傷……

忽地清淚橫流。可是,錯覺麽?何以身上男子伏於她頸間抽搐,似極了抽泣的孩子?

隱有痛苦悶哼之聲,月初旬再一睜眼,黑煙漸散,九夜玲瓏蜷伏在她身側,臉朝下,青絲淩亂遮了他麵容,全身**不止,牙關咯咯打顫,喉間發出野獸臨死前忍耐般的低吼。

鼻息端隱有血腥之氣,月初旬一怔,莫不是劇痛之下他咬破了舌?

抬手欲板了他頭來瞧,九夜玲瓏一把拍掉她手,聲音顫抖痛苦:“莫要……莫要看……走開。”

如此忌諱,難不成比她還要醜上三分?雲傷尚未救醒,他斷不可就此死去,月初旬氣急,一手攥了他手腕,將他身子板了過來。

半臉青寒,半臉赤紅,一手冰涼如雪,一手熾熱如火,竟是冰火噬魂蝕骨之煎熬。

眉目如風,清淺勾抹長入鬢,桃花眼角斜斜輕挑,端的是無限風華,額上冷汗連連,順著他堅毅下巴流淌成了一條妖異美麗的河,兀自讓人沉醉。

再多風華,亦擋不住那如玉小臉的熟識輪廓。

怔鬆如夢,思及當初在翾璣城那個月夜以血試藥時黑團子**痛苦模樣,兩張麵孔漸漸重合,月初旬隻怔怔道:“團子?”

九夜玲瓏凝眉苦笑:“快走。”

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忽地滾下琉璃榻,雙眸血紅,瘋**搐翻滾起來。

狼狽張皇之模樣,似極了荒野之地一條癡癲瘋傻的孤狼,何曾有一絲絲魔界二公子的尊貴無雙?

月初旬一駭,見他失了心智痛苦翻騰,蝕骨之痛似是比上次痛上千倍萬倍,隻念著他是黑團子,是那個甜甜喚她為‘娘子’的七歲孩童,是那個贈她蠱隱為定情信物的小小巫師,是那個跑遍北漠南海尋了仙草仙花欲為她複顏的小小朋友,忽地彎下腰去,將手腕放在他唇邊,任他發瘋般啃咬。

泣玉趕來時,九夜玲瓏已是咬著月初旬的手腕痛昏了過去。

手腕已是被咬的血肉模糊,月初旬將手臂抽出,不動聲色用衣袍遮掩了去,卻忽略不掉泣玉眼中的憤恨,悲慟,以及,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