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罅隙暗生

小鎮近郊處,風雨初歇,本是極其寂靜,忽地傳來一聲利劍出鞘的清嘯,驚醒了幾隻飛鳥,振翅而去。

一玲瓏少女秀眉斜挑,身子浮在半空,不遠處玉瑤雙劍紫芒灼灼正攔著一個人的去路。

“夜半時分,荒山野嶺皆是魑魅魍魎,雲師弟這是欲往何處?怎地如此匆忙的不告而別?”

雲傷一襲白裳,隨風起伏,悠悠道:“欣賞夜景而已,師姐難不成亦有此雅興?”

清半夏冷冷哼了一聲,灼灼逼人:“你要去追那醜女人,是不是?”

“不管師姐的事。”依然淡淡如風。

清半夏唇角勾著譏誚:“沒承想自那妖女死後,雲師弟的眼光竟是越來越差,若不是她眉眼和那死去的妖女有幾分相似,雲師弟你會結交和維護如此醜陋不堪的一個醜女人?師姐我說的……對也不對?”

雲傷眼眸淡漠,不帶絲毫情緒,不知在想些什麽,淡然聲音忽地添了無數寒意:“如此,師姐便要摒棄門規而不顧,去對一個凡人施於毒手?”

清半夏身子一震,神色多了幾分慌張,忽而厲聲道:“你莫要聽那醜女人胡言亂語,無辜冤枉我,我清涼山弟子從不屑於用毒,我怎會知道她是如何中的離火封。”

雲傷沉吟許久,忽地抬眸直直盯了清半夏,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月姑娘對偷襲下毒之人從未提及隻言片語,何來胡言亂語的無辜冤枉?隻是,師姐是如何知曉月姑娘中毒之事?又是如何知曉她中的便是離火封?”

清半夏被他盯的心神意亂,又聽他聲音冷酷至極,猶如冰箭當胸穿過,身子在半空中晃了一晃,差點墜下地來。

雲傷淡然神色更添一片陰寒,他早已看出月初旬所受內傷是清半夏所為,卻沒料到她亦是偷襲施毒之人,心中突地一陣失望,聲音便多了一絲冷冽:“雲傷如今早已不是清涼山弟子,與何人過往皆是本人私事,似乎與他人無關,師姐此後勿要打擾月姑娘為好。”說著,長袖一拂,身形晃動,欲要離去。

清半夏倏忽飄至他麵前,手臂一伸攔了他去路,挑釁的盯著他瞧:“我偏不!”

她話未說完,白光一閃,已不見了雲傷身影,清半夏心中酸澀,眼眸晶瑩欲滴,玉腕一揮,玉瑤雙劍“嗖”的一聲直直朝那白影擊去。

身子再不受控製,搖晃著跌落至地上,一邊厲聲咒罵,罵了一會,突覺悲慟至極,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放聲慟哭起來。

半晌過後,玉瑤雙劍似是沒追逐到目標,遙遙從遠處飛來嗖的回鞘,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悲傷,嗚嗚嘶鳴不止。

哭到最後,竟似是失了半身靈力,她猛地站起來,狠狠跺了跺腳,怒道:“臭男人,我恨死你了。”

是了,她在他心中竟連一個影子都不如。

失了心神,竟是也不擇了路,低空禦劍胡亂的向前飛去。

暗影處,緩緩走出一個男子,藍衣白衫,玉冠高束,成熟穩重,謙謙敦厚,眉目卻布滿淒楚,隨風搖曳而來一聲輕歎,身子一躍,朝清半夏消失的方向追去。

清半夏因心緒低落,靈力不穩,仙身光芒頓弱,懷了滿心憤恨一路飛去竟是愈加荒涼,待行至一密林之地,玉瑤劍似是被人淩空擊中,一個不穩直直向下墜去。

清半夏一躍而下,淩立在一顆高樹枯枝上,一把收回玉瑤劍,怒道:“宵小鬼怪,膽敢攔我去路,找死!”

濃雲輕掩下,大地一片漆黑,她這一聲怒喝,瞬時驚醒了林中萬物,眼前立馬浮起點點白光,幽幽在空中漂浮不定,纏繞著她。

清半夏一聲嬌叱,凝手聚力忽地向那白光劈去,隻聽鬼魅低泣,被擊中的地方瞬時又漆黑一片。

“小小鬼靈,自尋死路!”

她話剛說完,方才被擊中的地方忽地又亮起無數白芒,頭頂,腳下也亮了起來,似是無數盞浮燈把她聚攏在中間,纏綿不散。

些微迷亂中,清半夏“嗖”的祭出雙劍,凝了仙力朝四周揮舞,劍芒所至無不聲響大作,鬼哭連連。

清半夏心中得意,又尋了這機會泄憤,玉瑤雙劍一時光芒大盛,鬼靈死傷無數。忽聽暗處有人冷冷“哼”了一聲,似有幾分熟悉,清半夏凝神望去,忽有一白芒遙遙飛來,她指尖微動,玉瑤劍在空中已朝那白芒刺去,卻硬生生停了下來。

白芒輕煙處,竟幻化為一張淒清玉般的臉龐,赫然竟是雲傷,正睜了一雙如畫美目,繾綣溫柔的望著她,朝她飛來,輕輕吻在她柔軟的唇上。

淡淡酒香,清冽甘甜,冰涼入骨。

清半夏隻覺一股異樣的酥麻沿著唇角擊向四肢百骸,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愉,她忽地一陣暈眩,身子一軟,直直從枯枝上向下落去。

玉瑤雙劍似是感應到什麽,急急從半空撤下把她托在半空。

清半夏心神一震,睜眼一看,卻是落入一人懷中,四周流光溢彩,月華光芒灑了一地。

那人一身白衣,眉眼彎笑,溫柔道:“師姐,你看,這個地方你可喜歡?”

清半夏一陣迷茫,環顧四周,隻見商賈往來,流水雅琴好不熱鬧,聽雲傷溫柔相詢,臉上突地染了幾絲紅暈,站起身子,正羞赧間,已被雲傷拉過手,輕輕放在他掌心,柔聲道:“師姐若是喜歡,我們此後便居於此處,可好?”

方才他還冷眼相對,此番溫柔如許,清半夏一時混沌起來,突聽有人喚她‘師妹’,聲聲急切不安,細聽了去,卻是商陸,她左右遙望並未見到人,便任由雲傷拉著步入繁華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好似永遠沒有盡頭。

清半夏突然道:“雲師弟,這條路為何沒有盡頭?”

雲傷溫柔的望著她:“若是一輩子都走不到盡頭,你可還願意陪著我?”

怎能不願意?若是夢一場,她寧願沉睡,永不醒覺。

商陸卻是急出一身冷汗,方才他追隨清半夏至此,隻覺黑影一閃已不見了師妹人影,卻見一人淩立在半空,衣衫獵獵作響,那人背對著斜月,似在低頭觀賞著什麽。

商陸怒道:“休要裝神弄鬼,快把我師妹放了。”

那人卻是一少女,笑嘻嘻道:“我本就是鬼,何須要裝呢。”

聽那聲音竟有幾分熟識,商陸一怔,定情瞧去,果真見她一手持著紫霜豪筆,赫然便是冥界玉長卿之徒鬼黛。

鬼黛望他一眼,似是同情,又似是戲虐,把玩著紫霜豪筆杆一端流蘇上係著的一顆玉珠:“你們修仙之人,修得一身本領又有何用?我看這小嬌娘法力非凡,為何中了我一個小小迷瘴就不願出來了呢?情之一字,果真令人傷感。”

她語音婉轉,透著悲戚,使人聞之泫然欲泣,忽又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歡快,又添了幾分詭異。

商陸忽地有了一股怨氣,卻又不知這怨氣從何而來,若師妹有個三長兩短,他定要鬼黛魂飛魄散。

這般想著,天寒印“嗖”的從腳底飛出,青寒光芒瞬時盈滿十多丈外,戾氣劍芒般直直刺向鬼黛。

鬼黛見那青寒光芒裹了濃濃殺氣,不敢大意,手腕一凝,紫霜豪筆在她手中滴溜溜轉了幾轉,銳利鋒穎瞬時延伸無數紫色絲線呼嘯著撲向天寒印,遠遠望去,便如在晶瑩玉盞揮毫潑墨一般。

此處並無鬼靈,清半夏方才心神錯亂不小心著了鬼黛的道,隻不過是從一個迷瘴跌入另一個迷瘴之中罷了。但是他二人這般鬥法,一時神愁鬼哭,陰風陣陣,竟是招來了數百隻鬼靈,但那鬼靈法力低微,無法靠近仙器,便繞至商陸身後遠遠偷襲。

商陸一手護著天寒印,一手仙力凝指而出斬殺大半,其餘鬼靈見他法力非凡,再不敢靠近,四散而逃。

鬼黛咯咯的笑,雙手環抱在前,道:“仙人哥哥,你真是狠心,怎地欺負弱小生靈,這若是傳出去,你們仙界可要如何在六界立足。”

商陸冷冷“哼”了一聲,忽地收回天寒印,身形變幻天人合一,忽地直直飛入雲端,又倏忽落下直擊鬼黛而去。

鬼黛一駭,欲要用紫霜豪抵擋卻是已來不及,匆忙間身形已急急後退數丈,卻見那抹青寒光芒半路突然折返而去,朝紫霜豪筆杆一端掛著的流蘇飛去。

青芒疾閃而過,流蘇上掛著的一枚晶瑩玉珠已穩穩落入手中,心中一喜。

為了救這個小嬌娘,他果真竟是留了死門給對方。鬼黛唇角勾著陰測測的笑意,佯裝大怒,一掌朝那光芒襲去,紫霜豪的銳利鋒穎此時也突地改了方向,朝商陸夾擊而去。

青寒光芒避無可避,受那掌力襲擊,硬生生把商陸和天寒印分開,從半空跌落而下。

商陸凝力急急召回天寒印,避開尾隨而來的紫色絲線,在空中左躲右閃,手中死死攥住那顆玉珠。

鬼黛見他雖是受了傷,仍不可小覷,隻守不攻,竟也拿他沒辦法,一時沒了興致,道:“玉珠被你拿走又如何,她癡情已深,才得以從迷瘴中進入這玉珠幻境,這六界之內,除卻一人,任誰也不能把她從玉珠內解救出來,除非她主動放棄幻境中一切。”

商陸一驚:“這玉珠……”

鬼黛笑嘻嘻道:“沒錯,這玉珠名叫千日鎖情,又叫薄情寡義幻夢珠,隻有癡情而不得,厚義而不報之人才有機會享受這其中的幻夢呢。”

千日鎖情本是巫族之物,卻不知何時落入了冥界。據傳,此珠刀劍不入,水火不侵,無法摧毀,且隻有執念極深之人才能被困其中,被困百日,則仙身盡失,若千日內不予解救,則靈力散盡,元神俱滅而亡。

六界之內,能解此幻境之人,唯有巫尊鬼作,可鬼作已隱世百年而尋不得。

師妹……你果真對他情根深種到如此地步?

思及此,商陸心神激**,忽覺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鬼黛忽地收回紫霜豪,笑嘻嘻道:“仙人哥哥,方才那一掌你中了我的冥毒,可要抓緊時間治療,若不是上次那個臭丫頭損壞了師父大人的陰陽扇,以至於他老人家心疼的不得了,我這做徒兒的也便不會來為他討這個公道,好巧不巧遇到你們,既然你們是一夥的,便替那臭丫頭受了這份難罷。”說完,旋身而去。

鬼黛口中的“她”,便是指月初旬,當日為救北宮沐風,解除香荷封印,體內靈力一時暴漲亂竄,這便折損了陰陽扇。

商陸方才便已注意到掌中泛著青色,隻道是普通冥毒,並不在意,見她離去這才坐下凝氣調息把毒化解掉,又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他拈了千日鎖情玉珠放置眼前,玉珠微微散著紫芒,隻見清半夏身形幻為青豆一般大小,閉著眼靜靜蜷伏在玉珠內,臉上溢滿了喜悅,心中忽地一酸,怔怔落下淚來,隻聽到一個聲音喃喃道:“師妹,是她害了你,是她害了你……”

他“謔”的起身,拾起清半夏遺落地上的玉瑤雙劍,清嘯一聲,祭了天寒印,疾馳而去。

一條細若遊絲,微不可察的紫色暗紋卻並未被化解掉,悄悄潛伏至他後背,那是摻雜在普通冥毒中的一種劇毒,名曰‘碧落黃泉’,上無窮,下無盡,蓄意,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