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
這一別,就是五年。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年,春夏之交。
橘黃色的陽光和煦地照在虎口市一幢公寓前,街道和牆壁看上去都別樣溫暖,隻是住在三樓的小女孩卻不這麽覺得。
她已度過一段漫長無望的童年,對她來說,每天的生活就是看著別的小孩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從她麵前招搖大擺地經過,再回頭衝著她做鬼臉。
而她隻能一隻手牽著媽媽,另一隻手空空如也。
好在她生性樂觀開朗,就算一個人也整天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地玩鬧,倒是給她媽媽添了不少亂子。
沒有爸爸,就是徐峭不被小孩群體接受的原因。後來回想起時,是多麽幼稚可笑。而大多數小孩的邏輯,就是本能地排斥一切與自己屬性不同的事物。
玩耍的時間少了,徐太熙索性買來各種顏料、畫筆、小黑板、積木、樂器……
她一個人悶頭玩得不亦樂乎。
今天清早,隔壁一直空著的房子陸陸續續搬進了一些家具。徐峭踩在椅子上,從貓眼中小心翼翼向外望去。
“幹什麽呢?”徐太熙走過來抱她下來。
“今天要搬來的阿姨是媽媽的一個朋友,她的孩子和你一樣大,你和他交個朋友,好不好。”徐太熙柔聲說道。
“好。”徐峭點點頭說。
等到徐太熙拉著她的手準備出門時,徐峭卻突然停住腳步。
“怎麽了?”她蹲下身來問道。
“媽媽,”徐峭小聲說,“那個小孩有沒有爸爸?”
“傻孩子,”徐太熙把她的手握在懷裏溫柔地說:“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從樓梯口的窗戶向外望去,金色的陽光灑滿了世界,徐峭看得見翡綠的草地,鍍著蜜色的玫瑰花朵。外麵的世界是她畫筆沒有的顏色。
徐太熙重逢故友,自然是高興地忙裏忙外,囑咐了徐峭幾句“不要跑遠”,就趕去幫忙了。
徐峭“噔噔噔”跑下樓去,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孩正站在光線中央。
陽光像碎金一樣掉落在他身上,徐峭放慢了腳步,看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慢慢前去,拉住了男孩的手。
“你有爸爸嗎?”
這是徐峭與蕭莫說的第一句話。
“啊?”男孩愣住了。顯然,他從未被問過這種(沒有)水準的問題。
半天他搖了搖頭說:“沒有。”
“沒有?”徐峭不可置信地繼續問道。顯然,她從未收到過這種答案。
蕭莫誠實地搖搖頭說:“沒有。”
兩秒鍾之後……
“耶!太好了!耶!”她拉著他的手,歡呼雀躍地蹦了起來。
蕭莫一臉懵逼(難以置信、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說:“太,好了?”
“我沒有爸爸,你也沒有爸爸,我們一起去玩兒吧!”
“……”
接近午時,家具物品被擺放規整得差不多了。徐太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屋子另一頭的人喊道:“清歡,我們出去吃飯吧!”
隻聽那邊的聲音說:“出去?你嫌棄我啊?”
徐太熙聞聲連忙跑去廚房,隻見桌子上已經擺上幾個家常小炒菜,雖是樣式簡單,看上去卻清新自然。
徐太熙驚喜地瞪大了眼睛,說道:“哎呦,清歡,這麽多年了,我都忘了你還會做飯。”
林清歡瞪她一眼說:“嘴貧,不給你吃啦。”她動作流暢地收拾碗筷,拿出兩雙筷子、兩隻碗擺在餐桌上。
“怎麽隻拿兩雙筷子?”徐太熙一臉疑惑地問道。
“啊,我忘啦!”林清歡拍了下自己腦袋,“一和你在一起,就忘了自己還有孩子了,還以為又回到了上學的時候。”
徐太熙笑著道:“等著,我去叫他們。”
徐峭走進門,細細打量了一番這邊的格局,與自己家的結構相似、對稱。
她走進一間房間內,隻見這間屋子裏放著一個巨大的書櫃,裏麵擺滿了各種圖書,有《安徒生童話》,還有……
剩下的都不認識。
餐桌邊上,徐太熙拉著徐峭的手,笑嘻嘻地說:“吃飯前先認個幹媽,這是林阿姨。”
林清歡使勁捏了捏徐峭肉嘟嘟的臉蛋:“真可愛!”
徐峭有些吃痛地乖乖叫了一聲:“林阿姨好。”
徐太熙說:“知道嗎,你的名字還是林阿姨取的呢。”
“是嗎?”徐峭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春寒料峭的‘峭’。”林清歡接著說道,“你出生的那天夜裏是除夕,你生在早晨,天氣格外地冷。”
“春寒峭峭?”徐峭重複說道。
“是春寒料峭不是春寒峭峭啦,你沒聽說過嗎?”林清歡無奈地說。
徐峭搖搖頭。
“以後來阿姨這裏玩兒,阿姨教你。”林清歡笑眯眯地說,“阿姨知識淵博,哪像你媽媽,沒文化。”
“去你的。”徐太熙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你才沒文化。”
“蕭莫,”林清歡說道,“這位是徐阿姨,這位是徐峭姐姐。來認個小姐姐,再認個幹媽。”
蕭莫羞怯地躲在她腿後,隻露出半個腦袋來,紅著臉說:“不要。”
很快,徐峭便驚異於林阿姨的廚藝,餐桌上飄**著她讚不絕口的“這個好好吃”、“這個也好好吃”、“這個太好吃了”。
蕭莫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恨不得把全部的飯菜據為己有,隻恨自己隻長了一張嘴一個胃。
“自然好吃,”徐太熙說道,“這可是林阿姨唯一的優點了,‘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歡做的飯,當然好吃。”(她重重加重了“唯一”這兩個字的讀音。)
林清歡抬起頭瞪向徐太熙:“不就剛才說了你一句沒文化,現在你專門找個機會顯擺一下自己唯一會的一丁點文化。”
“別在孩子麵前亂說,教壞小孩啦。”
“明明是你先說我的……”
……
徐峭和蕭莫麵麵相覷,開始明白,這兩個媽媽一見麵就會杠上。
歡笑聲飛揚。
有兩束寒光自遙遠的天際傳來,穿透一如既往的明媚,空氣、塵埃和玻璃在光束中被隔離粉碎。
萬裏之外死寂的深夜,冰冷的白光射在桌子上。白紙黑字,手起提筆,寫下——
GAME ST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