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世)

一九九五年春,正月初一,新年。

虎口市某婦產醫院內,一位女人誕下了一個嬰兒。早晨,初春冰雪融化之際,正是最冷的時候。

樓道的窗戶上凝結著一層晶瑩的冰花,嘹亮的哭聲過後,女人從產房被轉移到普通病房裏。

病房裏有兩張病床,兩張病床的中間是兩張小床。靠窗的位置上已經住了一個人,正躺著熟睡,雙手還不忘小心翼翼護著身旁的小嬰兒床。

嬰兒**的女嬰也正在熟睡。

這會兒,靠窗的女人醒了,她抬起手腕上的表移到眼前。隨後欣喜地說:“清歡,正好差了二十四個小時,一整天呀。”

“是啊。”林清歡虛弱地回應道。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徐太熙睡了一天,顯然是養足了精神。

“咦?我忘問了,護士也沒告訴我。”林清歡半支起身子,輕輕掀開自己身旁嬰兒被子的一角。

“這都能忘。”徐太熙表示無奈。

林清歡看了許久,掖好被子,隨後舒舒服服地躺回**。

“帶了個小茶壺。”她說。

“茶壺?”徐太熙蹙了下眉,馬上笑道:“是個男孩兒,太好了,能讓他們結婚了。”

林清歡噘著嘴不屑地說:“我兒子才不願意娶比他老的女人呢。”

徐太熙柳眉倒豎,怒道:“怎麽老啦,我女兒隻比你兒子早出生一天好不好。”

“什麽一天?明明是一年,你女兒是去年出生的,我兒子是今年出生的。”

話粗理不粗,除夕和正月初一,確實差了一年。徐太熙徹底無語。

林清歡浸著汗水的顏麵有些蒼白虛弱,慈愛地望著剛出生的孩子,沉沉睡去。

嬰兒**,初來到世上的小孩卻與其他孩子不一樣,沒有眯著雙眼打瞌睡,反倒睜著黑亮的眼睛四處打量。

兩張小嬰兒床並在一起,放在媽媽們的病床之間。徐太熙看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用烏黑的眼眸使勁望向他旁邊的小床。

她也躺回**打了個哈欠,嘟囔著說道:“誰說不會娶,看你兒子剛出生就這麽色,就想盯著我女兒看。”

窗外寒風凜冽,歲月靜好。

見慣了由丈夫陪同著前來生產的孕婦,偶爾見到丈夫出差趕不回來,由長輩父母陪同著的。這是第一次見到兩個孕婦一起前來醫院生孩子,而且還是在除夕、新年之際。醫生簡直驚訝得下巴掉了下來。

後來得知事情緣由,他也隻能歎一口氣。一個女人因丈夫出軌離婚了,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前不久出車禍死了。

他喝著熱水,望著外麵茫茫大海般的城市,裏麵暗藏了多少波濤洶湧?他心頭感歎,這年頭,誰也不容易。

陽光正好,小孩出世的喜悅溫馨在病房裏彌漫不停。

林清歡調侃地說:“果然咱們倆才是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學,一起結婚,現在又一起生孩子。”

徐太熙笑道:“快給我女兒起個名字,等過幾天你回家了就來不及了。”

林清歡望向窗外,前幾天下了場雨,隻是由於天氣太冷,雨下到一半就變成了冰渣子,和著雪一同降了下來。

整夜都是窗外雨雪摩擦過枝葉、欄杆的“嗖嗖”聲。

“莫聽穿林打葉聲……”林清歡輕輕念道。她的父親很喜歡蘇軾,所以才給她起了這麽一個名字。

“你說什麽?”徐太熙問。

林清歡搖搖頭,“你的孩子是要跟你姓嗎?”林清歡問道。

“嗯。”徐太熙抿抿嘴,麵無表情地說,“當然跟我姓。”

“有了!”林清歡忽然眼睛一亮,打破了她些許的落寞,說道:“我孩子姓蕭,你孩子姓徐,有沒有聽過蘇軾的一首詞,‘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徐太熙有些疑惑地點點頭。

“這首詞裏恰好包含了‘何妨吟嘯且徐行’的‘徐’與‘回首向來蕭瑟處’的‘蕭’,剩下的字我們也從這篇詞裏取。”林清歡說。

“嗯嗯,好主意。”徐太熙回答道,“我同事的孩子名字都有四個字呢,給我也取個四個字的,洋氣。”

“洋氣什麽?土鱉。”林清歡瞪她一眼,說道:“我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言簡意賅,僅用一個字便可概括別的語言一串詞語的意思,李白、蘇軾、杜甫,名字都是兩個字,多好聽。”

徐太熙乖乖躺回**,決定不再參與取名活動。“好吧,聽你的。”她弱弱地說。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沉思良久,林清歡說道:“就取‘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莫’與‘料峭春風吹酒醒’的‘峭’。男孩名叫蕭莫,女孩名叫徐峭,好不好?”

蕭莫,徐峭……

“嗯嗯!”徐太熙欣喜地望向她的眼睛,重重回答道。

春暖花開,林清歡要先一步離開了。

整理好攜帶的東西,她告訴徐太熙說:“那邊,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等處理完,我就搬過去和你一塊兒住。”

醫生護士紛紛前來送行,他們也有些舍不得這兩個成天鬥嘴的開心果離去。即使是在新年加班,看到她們也沒那麽累了。

徐太熙神情複雜地望著她說道:“以後的日子,怎麽辦。”惆悵的語調卻不像在詢問意見。

林清歡莞爾一笑:“那天我們說的話你忘了嗎?”

“什麽話?”徐太熙不解。

她眨眨眼睛回答道:“一蓑煙雨任平生。”

沒有清風吹不散的煙塵,也沒有吹不散的往事。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