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雪別

喻紅林看見戰局愈發混亂,咬牙道:“我不能走。”

方才仗義出手之人也走了過來,摘下臉上的人皮麵具,徐徐道:“雪化寒已經發瘋,如今無一人能夠擋他,喻總使還是暫退為妙。”

喻紅林抬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叫道:“白大哥,是你……你還是來了!”

白以道:“我答應了鞘歸人,今日來為喻總使收屍。”

“白大哥,我不是什麽總使啦!”喻紅林看看不遠處地上的鐵公子,道,“別人可以走,我卻不能一走了之。鐵公子就交給各位了。”

賣傘阿知驚道:“為什麽?眼下還不走,真得要等那個瘋子過來砍死你嗎!”

“如此最好不過。”喻紅林叫道,“此地凶險,“下巴猴你快帶著大夥兒離去。”

“那你呢?”

“若上天眷顧,咱們還在城裏見麵。”喻紅林道,“木阿爸還在他們手裏,就交給白大哥你了。”

白以勸不住喻紅林,隻好道:“喻紅林,你千萬珍重,別意氣用事!他們住在後山的一間木屋,我現在就去瞧瞧。”

賣傘阿知雖不情願,卻也拗不過他,隻得先走一步。

喻紅林將白墨斷刃收入劍鞘,略微調息了下內息,稍覺暢快用手半撐著站了起來。他撿起掉在腳邊的一把鋼刀,步伐堅定地朝著雪化寒靠了過去。

此刻的雪湖,成了一片血海,漫天飛舞的雪花在劍風之中四分五裂,從生機中掙紮,狼狽地逃散。

雪化寒渾身浴血,劍上泛著妖異的邪光,他所到之處,必少不了一團如雨劍花。而劍花所綻,必又有數人倒下,這飲血的劍花足以撕開堅固的冰層,讓整個雪湖都震顫不已。

“惡賊後力不繼,破綻大出,敗象大露,眼下便是破敵之機,諸位與我同上!”吼叫的是一個黑臉大漢,使一雙流行雙錘,舞動起來霍霍生風。

他並非空說白話,更是衝鋒在先,一馬當先。

雪化寒玉冠不知散落何處,頭發披散,身上滿是血汙。

全無方才初現身時的神仙俊逸,劍法也變得雜亂無章,毫無道理,出劍的速度也緩慢了許多。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仿佛無物,雪化寒半依著劍,低著頭劇烈地喘息著,無人能看清他的麵容。

“惡賊,納命來!”

“大力鬼王,留他性命,一刀殺了太便宜了他。”眾人之中有人急叫道。

黑臉大漢舉起雙錘,開山大力,不聞不理,就往雪化寒頭頂砸去。

這一對鎏金雙花錘各重三十三公斤,上可破石,下刻裂地,從未有人受此全力一錘還有生機。

黑臉大漢見雪化寒竟仍是不閃不避,心中大喜道:“今日我大功告成!”

喜上眉梢之際,與他已不到三丈距離的雪化寒突然抬起了頭,用一種極為惡毒的怨恨眼神看著他,這一看之功幾令這大力鬼王膽寒。

“鬼王小心!”

但這提醒未免來的太遲!

話音未落,空中頓時爆出一團血舞,雪化寒一劍洞穿了那兩隻金錘,其後力道不減直透過大力鬼王的胸口。

大力鬼王瞪直了眼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隻一瞬便再無任何光華。

雪化寒的額頭,嘴角,胸前的一大片都濺滿了鮮血,他手中的劍還仍直直地將大力鬼王吊在空中。

這一場麵看來極為恐怖怪異,若論身材,大力鬼王足足有兩個雪化寒,而那柄長劍不知是何種材料,一怒之威赫然貫穿了這十足黃金。

“魔鬼啊!魔鬼!”

有人忍受不了眼前的場景,丟下兵器大叫。

隨之立刻又數人轉頭就往身後狂奔。

“救命!”方才緊隨大力鬼王腳步之人,這時候頓時臉色煞白,毫無血色。

他哆嗦著腳步,祈禱雪化寒沒有注意到他,顫顫巍巍地就朝著相背的方向連走帶爬。

山巒沒有回應他,碧空沒有回應他,湖光沒有回應他。

回應他的卻是那一道絕情的劍光。

天仿佛落下了一片雪,地如同開出了一片花。

雪無聲,花未眠。

他看見了他沒看見的一切,然後就倒了下去。

“嘣”得一聲,那一塊冰層呈圓弧形裂去,徹底沉入冰涼刺骨的湖水深處。

長劍上還殘留著無數的小冰渣,血白色之中唯有雪化寒孤高的身影在不斷深化。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十息之中,雪化寒從出劍到收劍更是隻花了不到六息,而這六息已經足夠決定一個人的死生。

喻紅林正好將這一幕完全看在眼裏。

有一道烈火透傳了他全身,五內若焚,喉頭一陣哽咽,腦中是一片不可置信的驚呼。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殺死了。

他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

喻紅林緊緊握住那把無主青劍,擋在了雪化寒身前。

雪化寒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喻紅林有種判斷,這時候的雪化寒像是一點兒也不認得他。

“殺,殺,殺……”雪化寒低聲重複道。

喻紅林隻覺眼前一花,雪化寒寶劍已迫到喉前。

他下意識地一躲,不料身後寒光一閃,又有一道極光劍氣穿梭而來。

喻紅林心中大怪:“此人難不成會分身術。”

回身一看,卻是雪落傷來了。隻聽雪落傷大叫道:“喻總使,小心!”

喻紅林方自回身,果然雪化寒又一招“長門望湖”,架開他的兵刃,以之為門,就往自己小腹刺去。

這一招極為毒辣,變化繁複,若是應招有一個失誤便要當場隕落。

喻紅林正不知如何招架,雪落傷方才那道劍氣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雪化寒的長劍。

兩人功力原本就在伯仲之間,此刻雪化寒入魔,心神不寧,劍氣雖大增但禦劍的本事大打折扣。這世間若還有一人敢說了解雪化寒的劍道,那一定就是同為雪俠的雪落傷。

這一交手,雪落傷忍不住悶哼一聲,受了輕傷,而雪化寒則是陣腳大亂,陷入了被動的局勢。不論他如何變招,雪落傷都早想好了相應的對敵之法。

喻紅林這才相信,雪落傷是真心實意來製服雪化寒,並非演戲。

兩人當下齊心協力,雙劍同擊。雪落傷的劍術雖然高於喻紅林,但兩人的劍路都走得是硬直一路,並未出現太多的磕碰。

反觀雪化寒,連連後退,在夾攻之中終於抵擋不住。不到三十回合,胸口便被雪落傷一掌擊中,長劍也掉在地上。

這一掌雪落傷本灌注了七成真力,太輕製服不了,太重隻怕又傷了雪化寒。雪落傷一時好是為難,最後關頭又悄然收回了二分掌力。饒是如此,雪化寒臉上一白,仍是昏死過去。

“喻總使,手下留情。”雪落傷見喻紅林提劍,就要上前,連忙舞劍擋在他身前。

“雪俠這是何意?”

“化寒生性執著,卻絕非大奸大惡之人。他突然入魔,一定是事出有因。”雪落傷流淚道,“我二人自幼漂泊,於此亂世相逢,相知相交,實乃天幸。二十年來不曾分離,隻悟得知己難求四字,因此更加惺惺相惜。他犯的錯,便是我犯下的業。”

“雪俠,這又是何苦?”喻紅林喟然歎道。

“雪俠並非兩人,從來就隻有一個。”雪落傷回望滿湖血跡,道,“雪俠自負天命,不想今日鑄成大錯,來日有機會雪落傷自當以死相報。”

喻紅林看出雪落傷的意圖,喝道:“你不能帶他走!”

“抱歉了,喻大人。”雪落傷默然以對。

“小心!”喻紅林突然一聲大叫,雪落傷隻道這是疑兵之計,並非輕信。

但瞧他的眼神不似作偽,雪落傷方知是真。此時餘光一驚,他萬萬沒有做好防備。原來雪化寒不知何時複又轉醒,左掌藏於腰後,這時薄發而出,正好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肩頭。

雪落傷鬆開劍,回身一掌,勉力將雪化寒擊退,自己也踉蹌地後退數步。

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腳下白雪立時被染紅大片。

喻紅林攙扶住雪落傷:““雪俠,你怎麽樣?”

雪落傷麵色蒼白地道:“還撐得住,喻總使,快攔下他!”

雪化寒亦是受傷,慌亂地就要逃去,他要走眼下誰還能攔得住他?

喻紅林氣力不接,更是望塵莫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

雪落傷麵如死灰,氣血攻心,體內真氣亂走,更是重創,兩眼一黑,差點也昏迷過去。不料就在此時,西南方的山隘之中傳出一陣齊整的鑼鼓聲,此聲未絕,東北方似乎又有人正在策馬疾行,聲若洪雷。

“雪俠千裏奔襲,大駕光臨,聊雲城幸迎嘉賓,真是可喜可賀!”

隨著一聲清亮的笑聲,便有一支人馬從西南方向拐出,人未到聲先到,聲一到他們人也已經踏在了雪湖之上。滿地狼藉,地上橫七豎八的或傷或死,呻吟不斷,在這領頭的黑影男子眼中,卻沒勾起一點兒震驚之色。

喻紅林心道,這些人見如此慘狀,卻鎮靜自若,沒半點兒憐憫之情,絕非易與之輩。

“你是墨城的人?”雪落傷眯著眼睛道,“你們不是已經退出了聊雲?”

這男子穿的正是墨城特有的黑龍袍,袍麵繡工精致,黑龍五爪皆活靈活現。雪落傷一眼就認了出來。

雁雲之地,向來隻尊月白色的天空龍,視為大地的守護神。而其他顏色的五行龍皆為逆種,代表了不詳。墨城甘犯天下之大不諱,竟以這傳說中的惡獸為圖騰,也是震驚江湖的一大隱秘。

“不錯,雪俠好眼力。門主特派小人來請兩位雪俠到盟中共商大事!”

“本不是一路人,又有何要事可以相商!”雪落傷冷冷地道。

墨城之中,內堂稱門,外圈稱盟,聽這黑衣來使的措辭,在墨城之中想來身份不低。

知曉這層關係之人都紛紛擦亮了目光。

“哈哈。雪俠果然直率,可這話也不必說得太滿吧。”

話音未落,東北方的人馬也完全展現了出來,總共一十九騎颯爽快馬刺破了整個局勢,浩浩****地躍入冰麵之上,個個如龍似虎,奪風望月,圍成了一個方陣,將整個局勢給衝亂。

雪化寒見人打人,本是無一人敢擋他,誰料這墨城惡犬攔路,反是雪化寒寸步不能進前。

“雪俠失禮了!拿下雪化寒。”為首的黑袍人揮手喝道。

立刻便從他身後躍出三名身法輕盈的黑袍武士來。

那支騎兵中也分出三匹前來接近,雙方配合融洽,沒半點瑕疵。

眾人隻覺方方才眨一眨眼,這六人三馬就已經繞成了一個大圓,將雪化寒包裹其中。

勁馬繞著雪化寒不斷盤旋,馬上六人沉住氣,並未輕動。最先耐不住性子的反是失去理智的雪化寒,他大叫一聲,提劍便要破陣,這樣的一味亂撞並未帶來什麽效果。

三馬憑借著自己靈活的移動,將雪化寒玩弄於鼓掌之中。隻待雪化寒氣力使盡,馬上六人方才合力出手,而處在場中的雪化寒卻仍是惘然無知。

“化寒,小心!”雪落傷急叫道。

雪化寒本就已是強弩之末,在數個黑袍人的夾擊之下,根本再無半點反擊之力,交手不到三個回合,胸前腰後等數處大穴皆已被製。

原本在一旁觀戰的黑袍人瞅準時機,以這三匹馬為長跳板,就如機簧一般在劍陣之中穿梭,下一秒就到了雪化寒跟前。他手臂暴長,輕鬆地擒住雪化寒的肩周,反手將他牢牢抓在身前。

雪落傷見雪化寒形勢危急,顧不得胸中真氣激**,提劍斬去,想要將雪化寒奪回來。

不料剩下的幾個黑袍人早有防備,數人帶劍齊上,分刺右肩,小腿,胸口,將雪落傷攔在半空之中。

雪落傷越是心急,越是找不到破解之法。

怎知黑袍熱配合默契,所演練的這套劍法合擊之下,何止強了三倍五倍。

一時間雙方僵持不下,雪落傷轉用以快打狠的法子,無奈依舊不能前進寸步。

“雪俠,改日再會。”得手的黑袍人大笑三聲,就將雪化寒扔上馬背,策馬疾去。

不意眼前一亮,一道懾人的白光襲來,黑袍人下意識地靠右一躲,被刺中頭冠,登時頭發披散。他驚得魂飛魄散,隻見一人身材高大,使一柄尋常青劍,他的劍鞘卻是一白如洗,兩者極不相配。

黑袍人由衷讚道:“好劍!”

喻紅林大叫道:“留下雪俠!”

“癡人說夢!”黑袍人並不慌亂,扶穩韁繩飛快前行。喻紅林見一劍不成,正要追加第二劍,這時候黑袍武士已經趕來,將喻紅林擋下。黑袍人再無阻擋,如龍歸四海,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