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挑戰者

“在下田龍,聊雲大年比第十一名,現在布莊幹差,請教閣下高招!”

“滾。”

“清流十大高手之一胡八刀在此,朋友若想投入我清流盟,我倒是可以做個中間人。”

“滾。”

“墨城九大王牛毛王,聽說朋友粗通劍術,特意來指點朋友幾招。哼哼,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什麽王?”

“牛毛王。”

“滾得更遠一點。”

“……”

“江大叔,這些整日上門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從早到晚這門外就沒消停過,吵得人覺都睡不著。”

“一幫不學無術的江湖劍客。”

江毅這樣說著。他沒有給破傘擦油,因為對付這些人他根本沒有出傘。

其實他連門都沒有出,這些人就倒下了。

——是知難而退。

不知道是誰將江毅的住處散布了出去,就算他帶著七夕一晚上換了三個睡覺的地方。第二天一早,挑戰的人仍是如影隨形,簡直比蒼蠅還讓人討厭。

一個真假不明的大宗師境高手。

對於方才爬進“氣、勢、力”門檻的劍師來說,無疑存在著一種致命的**。

一個萬人敵境,若是能目睹大宗師手腕。那種對於劍的掌控力,甚至用不著親自點撥,助益也是非常可觀。

雁雲武林公認的事,這百年來,依靠自身力量實現問仙,由應天子境衝上那最後一個台階,達到大宗師的例子是越來越少了。

現今立於當世的大宗師,大多也是依靠師長的無私與護法。

並非是江山才人代代不如,而是天地之間的靈氣正在漸漸枯竭……

最直觀的征兆便是龍蹤的大雪山加速融化,而雁山之巔的紅湖水則越發縮小。

“明天咱們去火獄瞧瞧。”在勸退第十個挑戰者後,江毅潤了潤嗓子說道。

“真的?”不能離開房間,躺在**打滾的七夕頓時歡喜起來,卻又立刻低落下去。

“你不高興?”

“我們能進得去嗎?那小壞蛋說,若是沒有六司司長的手令,誰都不能……”

“規矩是誰定的?”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既然我們連定規矩的人都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死守著它?”

“好像也挺有道理。那江大叔,我能再提一個請求嗎?”

“你想今天就去?”

七夕臉上一紅:“反正今天咱們也沒事,進了聊雲快三四天了,都沒好好逛逛……江大叔,你是不是在等什麽人呀?”

江毅轉過頭去:“沒有。”

七夕納罕道:“那你怎麽這樣沉得住氣?趕路的時候,你急得跟牛似的,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

江毅道:“趕路的時候與現在自然不能比。我這次也隻是在外漂泊久了,想著回來看看故鄉風光,呆不了多久的。”

“江大叔,你撒謊!”

“我沒有。”

七夕直言不諱:“那你幹什麽把那破傘夾得那樣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回聊雲找人來了。但是,你又不確定那人在哪兒,所以你幹脆坐著等他來找你。”

“小孩子,就愛胡思亂想。”江毅動了氣,“你再說,今天找別人帶你去火獄吧!”

七夕一喜道:“啊,江大叔你答應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都好久沒見到木阿爸了,都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說到後來,語氣也漸漸轉哀。

江毅不忍再聽,便喚她收拾收拾,趁著中午這段閑暇溜出去免得再碰上什麽挑戰者。

七夕麻溜地從**跳起來,對著鏡子抓了幾下頭發,鞋子穿了一半就叫著“好了好了”。兩人剛出客棧大門,七夕一拍口袋,叫道:“江大叔,你等等我。我去廚房討些吃的來。你餓了嗎,一起?”

江毅這才想起兩人都沒吃飯,但這飯菜也不是為他要的,心生嫌棄,便道:

“我不餓,你自己吃完了再出來,別弄得滿身油膩。”

七夕做了個鬼臉,笑嗬嗬地道:“知道啦。喏,給錢。”

江毅把錢袋子整個給了她,自己站在原地等候。也不知等了多久,遲遲不見那嬌小身影出來。

江毅尋思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有一個人從客棧後門出來了。

他從樹下突然折出來,眨眼便掠到江毅跟前,風似的擦肩而過。

這速度著實太快,江毅連心驚都忘了,他有多久沒這樣被人近過身?

若是這人不懷好意,此時從袖子裏遞出一把匕首,直刺他的心口?

一把勾人魂魄的小刀?

江毅下意識地一退,那人影果然在從袖子裏掏東西。但看清了,那卻是一根牙簽。聊雲城大大小小,就連路邊攤都不難見的竹牙簽。

細細一根,一頭圓,一根尖。一頭對外入矛,一頭朝內似盾。

牙簽被他兩根指頭夾在中間,肆意把玩著,仿佛在點空氣裏的細小氣泡。

江毅心緩了下來,朝向他的是圓頭的一邊。

“大劍師小心。”那人伸手來扶,被江毅躲開了。

他臉上微一變色,笑道:“大劍師誤會了,鄙人沒有惡意,鄙人也不想得罪大劍師。大劍師剛來聊雲?也許聽說過我的名字。”

“你想多了,我沒聽過。趁我還和顏悅色之前,請你立刻離開。”江毅客氣地道,他實在看不清這小個子中年男人的修為。但他的下一句話,讓江毅為之一震。

“鄙人姓文,草名鐵克。”

江毅懷中的破傘凝住片刻,這幾日思來想去,卻也沒想到近年來,聲名鵲起的求劍館主竟會是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

源將軍怎麽會看中這種人?還把募集兵糧的重任交給他?

江毅手放開大門半邊,冷靜地道:

“文館主,不送了。”

文鐵克麵露微笑:“鄙人誠心而來,茶都沒喝半杯,公子當真就要拒我於門外?”

“此時誰在門外?”江毅推出懷中破傘,眼神中仿佛有刀子推出。

“公子,你連鄙人的來意都還不知道呢!”

“你為何人走狗,我並不放在心上。我這次回聊雲,不是為了見你們的。”

“我知道公子不是見我,也知道公子為何會回聊雲。”

“哦,難道你比我自己還清楚?請文館主解惑。”江毅冷笑一聲。

文鐵克正色道:“那就先請公子答我,依公子之劍術,不說整個雁雲,就算放眼江北,大宗師寥寥無幾,小宗師何時曾多了?”

“小宗師和大宗師雖隻差一步,可有時這一步就是登天之難。”

“那今日聊雲如何?”

“十三年不見,繁華再造。”

“不錯,如今聊雲仍是風平浪靜,但誰知道哪一天哪一時那潛藏的風潮會突然爆發?”

“唯有雲神知曉。”江毅心中莫名一暗,聊雲城主至今生死不知,惘生兵陣不破,或許那風潮已經到來。

看見這風潮的人不少,但大多數人都一廂情願地以為那風向最多隻是擦身而過。

這是一場浪漫的邂逅啊。

值得滿城煙火。

“六司拚命維護的那種和平,又能維持多久?到時候風潮來襲,受苦的是誰?”文鐵克激動地道,“逃逃走走,還不是三十萬聊雲百姓!大劍師為何學劍?”

“虧得你這樣大費口舌,好情美意。說到底,原來文館主是想招我入求劍館。”

“公子是個聰明人。這回來聊雲前,我答應過源將軍,會替他物色一個人中之龍。”

“然文館主,若是我有此意,我在長佑便就入館了,何必還要千裏迢迢趕到聊雲?”江毅反問道,“源明初在長佑不肯見我,卻在聊雲讓你來尋我,不知源將軍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文鐵克道:“將軍有將軍的難處。長佑城裏長著那麽多耳朵,將軍不是不肯,而是不能見公子啊!”

裏屋傳來一個稚嫩女聲,將文鐵克的話頭打斷:

“江大叔,我好啦,咱們走吧!你還在嗎?”

那小女孩已經走出了院子。

文鐵克往吹手心了口氣,那根牙簽又轉到了他耳後:

“白公子,不妨再多考慮一些時日。士為知己者死,公子有才,不該埋沒。文某告辭了。”

車馬聲等候多時,一聲馬鞭**滾滾車輪。

文鐵克離開了,江毅還夾著那把破傘。

良久之後,他鬆開懷裏那把破傘,似卸下了千斤重擔。

江毅看著那馬車消失在大道盡頭。就在他回頭之際,傘骨上赫然走出一道白色的細小裂紋,也不知是何時留下的。

江毅不由得深吸一口涼氣:

“小宗師境……”

“江大叔,大叔!”七夕從冒出頭來,跳起來對著江毅耳朵大叫,“江大叔,我東西都備好啦,我們還去火獄嗎?”

“去,去……”

“那快走呀。客棧廚子和我說,火獄裏的卒子可凶了。太遲大門一拉誰喊都不好使。”

“去之前,我得去修一修傘。”

“修傘?江大叔,你怎麽了啊,我剛叫你好久了,你都沒聽見。剛才是誰在和你說話,我一來他就跳上馬車走了。”

江毅擠出一絲笑,摸了摸七夕的頭發道:

“別怕,那人是個好人。”

“江大叔,你怎麽知道?你以前認識他?”

“不認識。”

“那你這樣肯定?”

“因為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和我說過那句話了。”

“哪句?”

“咱們去修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