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一種血色在湧動,先是在耳畔又來到心底。

稍閉上眼就能聽到那種潮汐般起伏的聲音。

小男孩抬起頭,看見頭頂天幕間有一條雄偉的血紅色河流衝**而過。河水如雷鼓,震耳欲聾。血河橫亙無邊無際,浩浩****,仿佛是一條巨大的喪被一口氣將這偌大一個城的英魂都緊緊裹住。

“天上有條河!”

小男孩驚訝地發現,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人看見這條壯闊的血河。

明明那股粘稠讓人感到幹燥,頭皮,手背,腋下都像是在被用冷刀刮,可沒人察覺。

在戰馬的瞳孔裏,小男孩欣喜地再次見到了那條河的倒影。所見的一切在這條血河中,都隻是一場徒勞的風聲。

風是從百裏之外的更北方吹來。

血是腳下這片水土滋養的黎民。

鱗甲一樣的雪花在殘破的城牆上簌簌掃過。落在城樓上的和落在河渠裏的化的一樣快。落在普通士兵鐵劍上的和白頭名將鎧甲上的都是同一般的寒。

小男孩看著手心那片晶瑩的雪花,怔怔地想,誰能來讓這場雪停下?

這肅穆的白,把鐵的血、鋼的石頭都遮盡了,也羞辱光了。

舅舅似乎是察覺到了小男孩心中的恐懼,握緊了他的手。

小男孩看著他的眼睛,問:

“舅舅,剛才那些人都笑什麽呀?”

“他們打勝仗了。”

“那他們又都哭什麽呀?”

“他們打勝仗了。”

“哼,這些聊雲人可真小氣,打了勝仗還哭哭啼啼。那輸了的人還不得自殺啊!”

“你知道輸的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小男孩跳起來抓雪花玩,嚷著說,“六月,怎麽了就下雪。這鬼地方鬼天氣,江南的漢子還赤著膀子在草坡上滾呢!”

舅舅像是歎了口氣:“這一仗他們能守下來,都是天上雲神的庇佑。否則這一場神兵似的大雪是從哪兒來的?天佑聊雲啊。”

小男孩追了上去:“舅舅,你說要帶我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怎麽還沒到?這地方都是死人死馬,我不喜歡這裏。你快帶我回家吧,我們去有燕子、有荷花的江南。”

“你的家就在這裏,你也是聊雲人。”

“我……我也是聊雲人?”男孩忍不住笑道,“舅舅,你又騙我,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來這兒。我怎麽可能是這兒的人。”

“你父親是聊雲人,你母親是聊雲人,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也是聊雲人,你骨子就流著聊雲的血,你腦袋裏刻著聊雲兩個字,你自然也是聊雲人。除非你放光身體裏的血,削掉你的腦袋,那你這一輩子就都是聊雲人。這是你的命運,你逃不掉了。”

“那舅舅,你是聊雲人嗎?”

“我?”穿著白袍的男人像是笑了聲,“我當然也是聊雲人。”

“舅舅,這路上怎麽半個人影都沒,聊雲人打了一仗,人都死光了?”

“老城主死了,所有聊雲人都跑去風瀾城祭奠他了。他死在了城樓上,三百年來,聊之雲的血脈不全是孬種。”

眼前出現了一座破落的府邸,被戰火燒得有些變形。小男孩還不認得門匾上的字。他看見院子裏立著一尊石像,那是很英武的。

舅舅俯下身,解下背後那條金袍蓋在他肩膀上,認真地說:

“拿著這條金袍進去等著,誰和你說話你都別搭理。等裏頭最大的官兒來了,你把這金袍交給他,他看見了也就明白了。”

“舅舅,你這條袍子這麽舊,別人會要嗎?再說,上麵哪兒有金呀。”小男孩不情願了,“要是他們不要我怎麽辦?”

“乖,聽舅舅的話。”

“舅舅,你還會回來看我嗎?”

“喻紅林,你要記得,你是一個聊雲人了。”

“我不要當聊雲人,我不要。舅舅,我要和你回南邊去。這裏太可怕了……”

舅舅沒有回頭,小男孩哭叫的聲音越來越大。

直到半個城的天空外,忽然躥出一聲轟然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

小男孩被嚇得後摔在地,他不知道,那是聊雲城的老城主去見雲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