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竹林驚變

劍刃幾乎是擦著葉裳的鬢角而過的,他就勢展身而起,葉驚羽舉劍平推掃過葉裳的下盤,葉裳閃至**叢中躲過,而後葉驚羽一招盤古開天直挑葉裳下頦,堪堪隻被避過了幾寸。步步緊逼嚇他已然在葉裳周圍攻了十幾式,招招直衝要害,乘著難得的空隙,葉裳方才拔出鞘中劍錚錚交擊,淩厲的攻勢下葉裳察覺到臂膀上的力道充滿了憤怒,他不解地吼道:“三師弟,你究竟要做什麽?”

葉驚羽展開左袖,袖中一物光寒而出,直沒入葉裳的腿中,葉驚羽咯咯而笑:“你還看不出來嗎?我要殺了你。”

竹枝搖曳間寒鴉呱呱,遍布四野的金菊傾倒一地,葉裳以背抵住湘妃竹,忍痛拔出了腿上陰毒飛劍,他絕計想象不到,同門十幾載的師兄弟如今真的會操戈生死。

天穹中的濃雲漸漸飄遠,中秋的月牙兒將竹林裏照得格外明亮,木葉飄飛中被細密的劍光撕得粉碎,斑斑點點的竹節上的切口紛亂寒凜,葉驚羽兩柄羽劍驚鴻一掃絞碎了葉裳的前襟。葉裳身姿靈敏如流風之回雪,落在黑暗的竹影裏屏息凝神。褲管中已滿是鮮血,他扯下長衫包紮起來。

“葉裳,算你小子厲害。”葉驚羽提劍訕笑道,“一個沒有真力的廢人,光是憑借劍技的巧妙靈動,硬是接下了我近半個時辰的進攻,我實在是佩服地很呢。”

葉裳打好了腿傷的結,他的雙唇蒼白,已經流失了太多的血,拚到現在也隻是強弩之末。他潛進灌木叢中,竭力減少內息。

“你躲起來是沒用的,我告訴你葉裳,你一定會死在這裏。並不是隻有我想殺你,而是大家都想殺你,就算我今天放過你,師父也絕不會放過你。現在入夜了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你,你還記得剛才刺中你的飛劍吧,它是我精心為你準備的禮物。我會站在這裏,聽著你在美妙的呻吟裏一點點死去的。”

葉驚羽在冷笑中點燃了火把。照耀著沉睡在花海裏的雲想容,他細著嗓子說道:“葉裳,你看看想衣師妹在這月色下多麽美麗動人啊,如果你是個男人,就放棄她安靜地離開吧,隻要你離開藏劍山莊,沒有人再會傷害你,更沒有人會傷害師妹了。”他的笑容更盛:“你聽見沒有,它們已經來了。”

蔓草中悉悉率率的蟲豸爬行聲由遠及近,,無數雙細密的足從枝葉間攀越而過。

“你想不到吧葉裳,那隻飛劍淬滿了天龍蜈蚣最愛的食物汁液,而且其中被我特意加入了千裏飄香的漿果,它們靈敏的嗅覺會準確地找到你的位置,這些可愛的小精靈隻要在你的傷口處輕輕一吻,溫柔的毒液就會讓你欲仙欲死,永遠沒有煩惱。”

葉驚羽將兩柄羽劍收回緬玉鞘中:“而我就會站在師妹的身邊,一邊賞月一邊等著替你收屍,不要感激我,因為如此動人的方法也並不是我想出來的。”

葉裳取出了身上的火折子,他知道這蜈蚣怕火,可是自己即使生火也無濟於事,一旦火光生起,葉驚羽必會出現殺死自己。

他聽到蜈蚣爬行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高昂起頭望著遠處那一點火光,在陰森森的樹林中顯得溫暖而明亮,頃刻間天龍蜈蚣就會在自己的身體上橫行霸道,自己會中毒慢慢死去,而自己蒼白回應這一切的,隻有無可奈何。

他突然薄意一笑,無可奈何,豈非是人生最悲慘的四個字?人,真正無力改變的,果然還是命運誒。夢境中反複出現的滔天大火再次在眼前浮現,在那遍布屍骸的海灘上,他仿佛已經看見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具。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突然有金鐵從高處墜落咣當落在了他的足踝旁。他借著月色打量起來:劍脊上一個古篆體翼字,劍柄紋刻鵬鳥紋路,劍格上鑲嵌七顆藍寶石,它們濯淨如洗交織成勺狀。

摘星劍?葉裳知道這是傳說中雲子翼的佩劍,此時此刻它應該肅穆地在藏劍閣裏陪伴著灰塵,為什麽會從天而降出現在這裏呢?

他提起摘星劍一彈,哀婉奇譎的笛聲奏響開來。陰風忽而起了,葉裳察覺到到周圍的天龍蜈蚣四散潰逃而去。勝雪白衣的影子在黑暗裏遊離如同鬼魅。

漆黑的瞳仁直視著葉裳的雙眸。葉裳望見了長發遮蔽下的那張臉:俊武秀挺間麵如死灰,眼眸中滿是殺意。

“嘻嘻嘻嘻”,白衣發出怪異的叫聲之後,左手拎住了葉裳的衣襟,右手奪走了摘星劍。

葉裳望著這張可怖的臉,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此前的夢境在腦海中交織浮現。

他的目光漸漸迷離,心中有個聲音在說:“帶著歿的秘密快走,以後將歿劍訣傳承下去,破除這該死的詛咒。”葉裳的身體越來越冷,耳邊傳來隱隱的對話:“葉裳呢,驚羽?”

“師妹被潛行入莊的殺手擄走了,大師兄和我在這聯手將殺手擊傷,殺手逃跑了。結果大師兄不幸被被殺手放出來的毒蜈蚣咬了,應該就在前麵的竹林裏。”

“一天到晚都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慕容瑾說是你將想衣喚走的。”

“那是她誣陷我,若不是我及時趕來,師妹現在已經被擄出莊了。”

“好了好了,我先去找到葉裳,你帶想衣先回莊吧。”

“是,師娘。”

他眼中最後的一絲光亮裏,模糊地望見了錦衣華服的女人,女人手中一抹清寒,直刺勝雪白衣的後脊。

葉裳的世界終於一片黑暗。

秋日的夜空中騰起豔麗的焰火,湍急的飛瀑直瀉入莊內的碧湖中,湖中水閣中的武林賓客推杯換盞,鼎沸的人聲隱隱傳入耳畔。

雲子安走在下山的棧道上,眼望著山下的盛景腦海中卻是混沌一片:蝰蛇臨死時的話語無疑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想,雷千仞,歿鐵匣,白落梅等皆在自己的預料中,可是當蝰蛇最後微弱的力氣吐出唇邊的三個字時,自己直到現在都心旌搖動,交疊的夢魘鋪天蓋地而來,那張臉又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他將手放在天靈蓋上,幻象依舊揮之不去:

春雨如酥的街道上勝雪白衣滿臉是血,提劍便刺自己,自己轉身逃跑,四圍皆是寬大的白紗,他用劍劃破層層白紗,終於撕裂的瞬間他望見了那雙怨毒的眼眸,一時間大駭而起。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淩飛宇望著瘋癲的師尊茫然無措,隻見雲子安順著階梯咕嚕嚕得滾落了幾階,根本不知道痛楚似地還在反複念叨著。

雲子安的視野裏,一個身影矯健地從階梯下健步而來,神色慌張中身後兩隻緬玉劍鞘蒼翠欲滴。雲子安定了定神,說道:“怎麽了,驚羽?”

“師父,葉裳將師妹誆走欲下毒手,我正好在竹林中望見便與葉裳纏鬥起來,不想雲子翼的摘星劍從天而降。”

葉驚羽說到摘星劍時,雲子安的心頭咯噔了一下,他已經想到了後麵的結果。

“葉裳用摘星劍刺我,誰知道出來一個白衣厲鬼,他的劍術異常厲害,幸虧師娘趕到阻止了他。我覺得此事幹係重大,特趕來向師尊稟告。”

雲子安聽到白衣厲鬼時額間蹙成了三字紋,幽幽地歎了口氣:“真是多事之秋誒,這白衣厲鬼莊內風聞久矣,他正是為師的長兄雲子翼,因為慘死於煙雨樓之手怨氣太重,為師當年從少林方丈那裏特地求來伏魔笛,將其鎮在藏劍密室裏加以禁錮超火速趕到竹林吹奏伏魔笛,他應該就會不會行凶殺人了,我很是擔心你們師娘。”

說完,雲子安取出一支工藝考究的木笛,笛首刻有梵文偈語,笛尾金光閃閃刻著一個卍字,插到了淩飛宇的腰眼上。

他眼眉挑起,給了淩飛宇一個晦昧難解的表情。淩飛宇施展輕功,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已掠出了丈許。

雲子安麵沉如水道“驚羽,現在為師有一個重要的任務需要你和想衣去完成,此事隻許成功,不可失敗。因為事關師門安危,你回去之後莫要告訴想衣實情,確保此事順利完成。”

葉驚羽將耳朵貼近雲子安說道:“一切但憑師尊吩咐。”

雲子安娓娓道來後,葉驚羽的臉色時而驚駭時而得意,連連頷首以對。

半個時辰之後,雲子安佇立在密林之後,他穿著狐裘大氅悠然地撚滅了手上的煙卷。左近的杉樹林中埋伏著數十個杏黃長衫,他的寬衣大袖隨著夜風擺動,右手握住劍柄蓄勢待發。遠處幽幽的兩盞火把越來越近,他倒吸了口冷氣低語道:“終於來了,我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無論是誰,阻攔我得到歿劍訣的人隻有死路一條。”他從陰影裏大步而出,夜涼如水裏殺意森然。

西風卷著黃葉,從淩飛宇疾馳的馬蹄下翻飛而去,他離後山竹林愈來愈近,腦海中卻還徘徊著蝰蛇臨死的話語:師尊絕對不知道他並沒有昏睡,反而看見了蝰蛇垂死的吐露。雲這個人究竟是誰呢?那讓師尊悚然動容的唇語究竟是什麽呢?他腦中組織了無數種猜想,可是每一種在他看來都是無稽之談。

雙手握緊了韁繩,馬蹄高懸驟止。他決定不再去想這個古怪的問題,眼下必須先阻止雲子翼的屍劍客才好。他狡黠一笑:其實師尊這些年太把大家當成傻瓜了,對於這白發厲鬼大多數人早已窺破天機,少林寺的伏魔笛鎮壓不過是一個托辭,隻是誰都不願意出麵點破而已。而現在雲子安交付給他任務讓他心中百味交錯。淩飛宇是個善於偽裝的人,他可以經曆任何事情都不喜形於色。可是這次雲子安交給自己的任務,讓他很是費解。他豎起耳朵細聽,西南方傳來異常激烈的金刃交擊聲。

花想容已經與白衣厲鬼纏鬥了近半個時辰,而這令她近乎力竭。

白衣厲鬼夭矯空碧,雙手劍使得虎虎生威,右手劍在風裏撩了個半弧,左手劍迎麵急轉劈落。

花想容蝶步翩然後退,劍鋒擦過她的發梢而下,將身前的磐石生生劈開了道裂口。她提劍而起,足跟抵住身後的竹幹,拚勁全力向前騰起,劍芒大盛間直刺而去!

白發厲鬼身影飄忽不定,堪堪避過了花想容的刺擊,右手劍鋒疾如流星反擊而來,他的身形在空中旋挪如同盛唐宮階前劍器舞轉的公孫大娘,華麗而盛大。

這一招她太過熟悉,花想容在交擊的罅隙間偏轉了麵門,劍刃刺破肩胛的瞬時,如煙往事浮現眼前:

“想容,就是這樣,借著騰地展身的力道迅速引劍直刺,要訣是快,穩和狠。你們女子身法空靈,可以將快這一優勢發揮得比男子好,完全可以彌補力道上的不足。”白衣勝雪的男子攏住花想容的肩膀,帶著她的手華麗地流轉。

她故意踩到了石頭,手中長鋏落地,身體絆滑間兩隻溫暖的手抱緊了腰肢,她借勢仰麵偎在了雲子翼的懷中。

“想容姑娘,男女授受不親,這樣被閣主看到雲某難辭其咎。”雲子翼的眉頭緊鎖,將花想容扶正退至一旁。

她繡拳捶打在雲子翼的胸口:“你好討厭,入閣以來一直教習我劍術,從來沒和我真正親近過,”她的雙頰已是緋紅。

“花小姐此言萬萬不可。雲某此來隻有兩個目的,一是受閣主之托傳授小姐劍術,近日孔雀和剛才施展的蛟龍兩式乃是雲某苦苦參悟所得。二是替胞弟子安向閣主求親,希望小姐嫁入我藏劍雲氏,這件事閣主已經答應了。雲子翼拱手一禮:“叔嫂之隙,還望姑娘海涵。”花想容掩麵而泣。

十七歲的花想容還未曾出閣。作為翠煙閣的千金小姐,傾慕者自然絡繹不絕。可是自從她在閣內遇見了做客的雲氏兄弟後就對雲子翼一見傾心,她懇求父親將他們留下,並且暗許了芳心。其時雲子翼已與唐門掌門唐婉兒存有婚約,江湖中人盡皆知,偏偏花想容不知道。翠煙閣主誤以為女兒看上了雲子安,陰差陽錯定了鴛鴦譜。雲子翼教習花想容劍術,雲子安隨其左右,導致誤會愈來愈深。時至近日花想容方才如夢初醒。

她越哭越傷心,柔荑間的紅綃幾近濕漉,一襲素淨織衫的她站在風裏恍若飄搖的白蓮。雲子翼心裏渾然不是滋味,拍著她的肩頭道:“想容姑娘,我讓子安來安慰你好不好?”

雲子安端著一碟桂花糕循著假山而行,他腦海中滿是花想容溫婉如玉的麵容。行至石墁道的盡頭昂首一望,掌中的瓷碟滑落,桂花糕灑落在地。地上的粉蠟箋工筆細描著提劍而舞的男子,頁腳的蛟龍二字遒然蒼勁。

不遠處的花想容緊緊抱住雲子翼,兩瓣芳蕊貼在雲子翼的唇上吻得如癡如醉,秋風卷著飛紅柔然而去。

白衣厲鬼的劍刺入花想容的肩胛,劍氣四橫下將她直推得撞斷了竹枝。身體絞痛中她昂起頭,終於看清了白衣厲鬼的臉。盡管已經死去經年,她還是一眼看出了他。

她支起身摩挲著著白衣厲鬼的臉頰:“子翼,我是永遠愛你的想容,我們此生無緣,難道在你死後還要對我痛下殺手嗎?”

白衣厲鬼麵無血色,左手劍鋒冷漠而下。

“子翼,你可知道這些年我和雲子安空有夫妻之名,我根本不愛他。可是你已經死去十幾年了,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花想容泫然中握住肩膀上的劍鋒:“我愛你至死不渝。雲子安他是個混蛋,你已經死了他卻還是不放過你。”

森然的劍鋒在花想容的發綹前戛然而止,枯死的臉頰微微動容,一時之間勝雪白衣僵立不動。

林間的笛聲響起,梵音陣陣仿佛有高僧低誦法號,其間伴隨著降魔杵有規律的捶擊。白衣厲鬼渾身抽搐,仿佛有一張細密的網將其完全罩入其中。他拔出了花想容肩上的劍,反手刺入自己的腹間。枯死的皮肉破碎,有白色的蠱蟲展翅而出,他古銅色的唇張開,淒絕的痛號傳響四野。他的眼珠幾近奪眶而出,捂著耳朵掠上林梢,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花想容把把金創藥灑在肩頭忍住痛楚,她靠在竹幹前坐下,將貼身的褻衣用力扯下一大片包紮在肩頭,長籲了一口氣。雲子翼的麵容依舊徘徊在眼前,她一口淬道:“剛才老娘居然差點死了。雲子安這個天殺的,豢養著這麽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真是麻煩,本來今天葉裳和想衣成了親,完全可以一石二鳥,偏偏今天諸事不順。不過還好葉裳和我在這林中,想來也是一件好事。”她望著淩亂的自己忽然奸笑了下,她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玉瓶:“這其中的好東西若是和著九鹿生血丹給葉裳一並服下,對於我和他還真是美事一件呢。”

細密的鱷魚皮靴在夜色裏潛行而至,神色迥異的他隱藏在竹林之中。在接下來的一炷香裏,惡心與驚駭占據了他的世界,他握著劍的手開始情不自禁地戰栗起來。

月影漸西,葉裳的臉上幾個通紅的掌印,花想容站起身來咒罵道:“老娘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麽不知變通的小蹄子呢,給臉不要臉,非要我把話說盡事做絕才好,真是欠打。”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攏緊褻衣開始穿鵝黃色的外裳。

鱷魚皮靴乘著間隙動如脫兔,果斷地從葉裳和花想容兩人之後穿行而過。

花想容回過身來,望著葉裳身上覺得格外詭異。葉裳白色的長織襪**在外,腳上的兩隻雲紋白靴卻不翼而飛了!而腋下放著的劍鞘也變得空空如也。

鱷魚皮靴箭步向前,憤怒間唇角微揚,舉劍直刺而來!花想容在黑影靠近時看清了他的麵容,劍鋒直沒入左胸,血花四濺而出。在死亡前的刹那,花想容伸出食指,眼珠突兀中想要說出出千言萬語,而後她無力地垂落在地。黑影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脫下白靴,有條不紊地擺放在花想容的血泊裏,將濺滿鮮血的杏黃長衫脫下,與葉裳身上所穿進行調換。當他托起葉裳的身體,為其換上衣服的時候,葉裳的雙眼微張,瞥見了他麵罩下的雙眸。他當機立在葉裳脖頸揮力一斬,葉裳再次昏厥過去。而後他疾速地逃出了竹林,奔至潺潺的溪澗旁洗清了血痕,而後他掏出火折子點燃了煙杆中的菸草,橘黃的微光明明滅滅,片刻後他抽完煙伸了個懶腰,山道上再次響起噅噅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