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盜劍

蝰蛇感覺今天真是太順利了。因為這塊金漆楠木腰牌,他一路進莊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而今他再次想起了迷蹤林內男子的淺笑,離開煙雨樓時紅袖姑娘曾交給他一封密函,讓他進入藏劍再拆開。在殺死褚大褚二後,他差點忘記了這份密函的存在。直到男子提醒時,他方才在密函上看到了內線接應四個字,其後書寫的名字正是男子的。可是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任務有些過於順利了,煙雨樓的長線居然能夠釣到如此大的魚,這點著實令他始料未及。

當男子和盤托出一切的時候,蝰蛇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幸運了。因為他的出現意味著這次的任務簡單的令人發指。因為睥睨天下的雲子安,根本無法預料到他的意外死亡居然是因為最親近之人的背叛。

蝰蛇在香樟樹下挖了個大坑,將褚大褚二兄弟深埋入內,他們倆是對英雄,寧死不屈的豪傑,若不是相思淚,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從他們口中套出雲子安的下落,對於英雄蝰蛇向來是充滿敬意的。

他換上漠北豪客的猛虎襴衫喬裝打扮,一切舉止都按照密函上所述:他是漠北刀客,得知雲子安千金大喜,千裏迢迢前來恭賀,鐵匣就是他所帶來的奇珍異寶,必須親手交給雲子安。他並不用擔心穿幫,因為雲子安絕對不會在莊內,他現在正在後山閉關,蝰蛇不知道男子為何會如此篤定,但是這與褚家兄弟的話互相肯定,所以毋庸置疑。而現在他首先要做的,是把鐵匣交給莊內的雷千仞,因為鐵匣絕對不可以跟隨他身赴險境,鐵匣永遠比他的生命重要。

他像一顆石子般滾進了莊內的喧囂中,在推杯換盞的高談闊論裏,他的存在更加闃寂無聲。

莊門外的弟子醉醺醺地聊著天,看到他的穿著連口令都沒問就直接把他放了進去,賓客滿座人們根本不會有所警覺,這恰恰是藏劍山莊守衛最弱的時候,蝰蛇麵無表情地走入莊內,心間卻樂開了花。他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水晶樽,象征性地抿了口頷首致謝,而後眼睛瞟來瞟去,在紛亂的人群中尋找著目標。

長髯垂胸的的雷千仞咧嘴而笑,他勾著胡姬舞女的披帛,眼睛瞄著她們豐腴的酥胸。

蝰蛇望見他後心頭暗喜,現在無人注意雷千仞,正是將鐵匣交給他的絕佳時機。

猝然間,一名女子擋在了蝰蛇與雷千仞之間,抓起雷千仞的鹹豬手叱責道:“雷堂主,你公然在喜宴上調戲舞女,難道不怕霹靂堂遭武林同門恥笑嗎?”

蝰蛇手中的鐵匣,幾乎隻差一個瞬時就可以抵在雷千仞的背上,偏偏這個路見不平的女子壞了好事。武林同道紛紛側首而視,一時間蝰蛇處於兩難境地。

雷千仞酒意半酣,色迷迷地望著款款擺動的舞女浮想聯翩,此時被當眾指責自然大為光火,回首望見女子神色猛然一變,滿臉堆笑間拱手賠罪:“原來是藥王穀的慕容穀主,雷某剛才所行確實不妥,望慕容穀主念在雷某初犯放了雷某吧。”他的目光在女子身上反複打量著,一臉的諂媚。

女子酒紅馬裙下足踝如玉,褐色襦衫難掩曼妙的身材,疏淡的拂煙眉下雙眸淺波流轉,目光如警覺的鹿,慕容瑾鼻尖的美人痣讓她本就姣好的五官顯得更加精致。她現在無疑是武林中最引人注目的女子,不僅因為她的的容顏清麗無雙,更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就已成為了藥王穀穀主,加上名劍大會上出色的身手,一時間讓無數奇才俊彥群起追求,可慕容瑾卻遲遲沒有意中人,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慕容瑾依舊喋喋不休:“雷堂主,你為老不尊,如何讓我們這些武林小輩信服呢。”她忽而反手拍在蝰蛇的肩上,“你看這位年輕的漠北豪客,千裏迢迢而來喬賀,對於我們中原武林的第一印象居然是毫無禮數的狎戲女子,雷堂主不覺得剛才的行為太過分了嗎?這位兄弟你覺得呢?”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注視著蝰蛇,蝰蛇最害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雷千仞瞥見了蝰蛇懷中的鐵匣,悚然動容間立刻轉為哈哈大笑:“慕容姑娘這話說得就好笑了,這位小兄弟長期奔走漠北,他們玩弄個把女子就如同我們平日裏砍瓜切菜般正常,並不會對我們有什麽壞印象的。這話我說得對不對,小兄弟?”

蝰蛇擺了擺手,操著一口奇怪的漢語口音:“在我們那裏,不妨事,不妨事的。”冷汗中頷首道。

“男人都是一路貨色,沒有一個好東西。”慕容瑾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雷千仞一捋長髯:“小兄弟,未出閣的母老虎很饑渴,看到人家成親就會心生嫉妒,你不要見怪。你帶的這隻鐵匣很精致,能給我看看嗎?”

蝰蛇與他四目相對,眼神交織間彼此心知肚明,鐵匣終於順利交到了他的手上。

蝰蛇按照在地形圖上謀劃好的路線,穿梭在張燈結彩的莊園內,他繞過假山,穿過亭台樓閣,數著水榭歌台旁的燈籠,腦海中回憶著任務的內容:

首要內容就是取得摘星劍,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正好是藏劍山莊大小姐雲想衣出閣之時,自己已經在迷蹤林內見到了內線,這次的任務在取得摘星劍後去後花園荷塘與內線會合,兩人一內一外立殺雲子安。殺死雲子安後,將摘星劍帶回煙雨樓。如果任務失敗,就銷毀摘星劍,切不可讓摘星劍繼續留在藏劍山莊。

蝰蛇想起這次任務瀟灑地吹起了口哨,當自己任務完成後必然會驚動天下。雲子安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會如此意外得死去。隻是自己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摘星劍非要從藏劍山莊中取出?它本是一柄無關痛癢的東西。當年藏劍山莊前莊主,雲子安大哥雲子翼神秘死亡之後,摘星劍就已經成為了藏劍山莊永遠的痛,雲子安本想將摘星劍銷毀,永遠抹殺敗於煙雨樓的屈辱史,但是最終他選擇將其保留在藏寶閣,算是一種對於長兄永恒的紀念。可是這一件早已塵封於曆史中的遺物,現在盜走又會有什麽意義呢?

困惑不解中蝰蛇搔了搔腦袋,對於殺手來說,根本不用思考這些任務背後的內容,這根本是自尋煩惱。他壓低身形,掠至屋梁之上,如鷂鷹般敏捷地飛簷走壁,來到了鬆樹林內的藏寶閣。

蒼鬆與翠柏環繞在藏寶閣四圍,左近傳來色子喀啷啷的搖晃聲。雕梁畫棟的雲簷下花籠一字排開,閣內亮如白晝,紫色的桔梗花如同縵衫披帛的舞女,含苞嫋娜在夜晚的微風裏,屋內的珍奇異寶在明燈照耀下若隱若現。

蝰蛇弓著腰,握緊了手中的快刀,隨時準備出擊。

藏寶閣外的長發弟子將色盅卡在地上,對短發弟子擺了擺手:“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這個月的月錢都輸光了。你是不是賭鬼上身了,手氣那麽好,居然連擲了三把豹子?”

短發弟子將地上的碎銀子聚攏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裝進了荷包裏:“明明是我技高一籌,這賭鬼倒真還是沒有,不過山莊這些年一直以來都在鬧鬼哦。”他忽然滿臉的陰森,“你是不知道,我聽兄弟們說,這個遊**的厲鬼長得極像十幾年前不明不白死去的前莊主,而且連身形樣貌,衣著姿勢都一模一樣呢。”

長發弟子倒吸了口冷氣:“今天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不要拿鬼怪之事來嚇唬我。”

短發弟子紮緊荷包係在腰上:“他們好多人都親眼目睹過,說是當年雲子翼在離城被煙雨樓襲擊,不明不白的冤死在海堤之上,冤魂始終無法升入西方極樂世界,一直在莊內尋找著殺害他的真正凶手。”

長發弟子越聽越有興致:“你倒是說說,這前莊主雲子翼當年究竟是怎麽死的?”

短發弟子故作高深道:“這件事情傳得可邪門了。據說當年雲子翼在離城周邊的海灣乘船賞月,煙雨樓宗主白落梅率領手下人正好在那附近集會,兩方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巧撞在一起廝殺起來了。雲子翼為了保護咱們師父與煙雨樓血戰而死,後來師父重傷回到莊內,就接替雲子翼執掌了藏劍山莊。而雲子翼的屍體在這一役中下落不明,隻有佩劍摘星被師父拚死奪回,收藏在這藏寶閣內,坊間傳聞他的屍體被丟進了海裏冤魂無法被超度,這才化成鬼魂遊**在莊內。”

蝰蛇握刀的手忽然鬆弛下來,心頭一凜:當年離城之役後宗主白落梅身中寒毒,幾乎等同廢人,十年後方才痊愈。這件事樓中之人一直三緘其口,所以也就愈發地神秘莫測,而在組織中隻有幾年資曆的他,也是從煙雨樓前輩龍淵口中才得知此事。此一役後,宗主對組織內可疑之人進行了盤查,由此大家對此事更是噤若寒蟬。

長發弟子說:“這閣內哪一把是摘星?我在莊內呆了這麽多年,還從未曾見過雲子翼的貼身佩劍。”

短發弟子推開了閣門,指著那柄在琉璃匣中的長鋏說道:“那就是摘星劍,長三尺七寸五,海外隕鐵所製,劍柄鵬鳥紋路,刃上刻大篆翼字收尾。傳說此劍在黑水城事件之後破損嚴重,後雲子翼以玄鐵重鑄了,然而最為奇怪的是這裏,他指著劍中一塊凹陷進去的圓坑說道,全劍皆為上品,隻是這裏的破損雲子翼一直不予修補,大家都很不理解為什麽要這樣做,師父告訴我們的是在經曆了黑水鎮事件後雲子翼劍術已入化境,故以這處破損銘記過去。今日師父囑托在武林賓客參觀之前一定要將這柄劍收起來,以防止他們舊事重提。”

長發弟子滿腹狐疑:“你在莊中時日與我一樣多,還真是見多識廣,黑水城事件又是什麽?”

短發弟子搖了搖頭:“這個你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因為黑水城事件以及相關的禁忌“歿”一直是莊內最避諱的字眼,提起隻會被逐出師門。”

當蝰蛇聽到“歿”字時,心頭猛然一緊:這個字的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麽秘密呢?

“對了,還有這些東西。”他指了指摘星劍旁邊的東西:一件金光閃閃的甲胄,一行類似排簫的竹管,一隻紙張泛黃的粗管畫軸。“全部都要搬走,飛宇師兄讓我們搬到莊門外的迷蹤林去,自然會有人前來處理。這些可都是武林秘寶啊,千萬不能讓同道中人知曉。”

長發弟子撇了撇嘴:“畫軸,排簫和將軍的金甲,我看這更像是古玩店裏的玩意兒,哪裏像什麽武林秘寶誒。”他摩挲著琉璃匣嘖嘖稱讚道:“這摘星劍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名器,我要是能用這柄劍該有多好。”突然他的雙手鬆軟下來,低頭望見了自己胸腹上帶血的刀鋒。

短發弟子的手臂上傳來毒蛇噬咬般的疼痛,透骨釘沒入皮膚已呈黛色。他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張大了嘴巴想要喊出什麽,卻感覺如鯁在喉般的痛苦。最終他的世界黯淡下去,在黑暗的盡頭裏,一雙虯節有力的手握住了琉璃匣。

終於拿到傳說中的摘星劍了,蝰蛇心中竊喜,任務物品的盜取原來就是這般輕巧。

他推開琉璃匣撫摸著劍柄,可以想象地到,當年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站在名劍大會場上,持劍向天睥睨天下時的豪氣萬丈,即使經過了漫長的歲月,蝰蛇還是能夠用指尖感知到那種發自心底的悸動。

他拔劍出鞘舞了起來,奪目光華從劍上閃爍而出。不料劍鋒卻開始顫動不已,一曲悲愴的笛聲在他身側回響。

蝰蛇大驚之中急忙把摘星劍插回劍鞘,可是淒婉的笛聲依舊沒有停止。

幽冷的風漫灌而入,吹得蝰蛇後脊發涼。他終於明白了笛聲的來源,劍鐔之上有一枚銅釘,按下去後劍柄霍然脫落,內中一支短笛內含機簧,被控製發出了嗚咽的聲音。蝰蛇將短笛丟棄安好了劍柄,又重新放回了琉璃匣中。他將劍匣負在背上,鬆林內一片靜穆,這才放下心來。

倏然間一股直衝天靈的殺意盈滿胸臆,冷汗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蝰蛇抽刀在前不自覺地回眸:披肩長發的勝雪白衣踏歌而來,發綹遮蓋麵頰根本辨不清長相,來人全身彌漫陰寒之氣,蝰蛇頓覺牙齒寒顫,揮刀直攻而上。

白衣人手中淩風展開兩柄匹練長劍,劍光將蝰蛇籠罩起來。

錚鏦交擊裏,蝰蛇覺得自己刻苦修煉的武功就像是小孩玩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遊戲,在白衣人雙劍交擊間不堪一擊。兩把平凡的鐵刃,在他的手中翻飛如柳葉,自己的每一次疾速劈斬,隻是為了防守快如閃電的劍擊。而他的虎口,在一次次格擋間血流如注。

他虛晃一招後展身而起,踩著飛簷掠起,心中暗暗說道:我蝰蛇自認武林中輕功能及得上我的沒有幾個。

他躍上鬆樹梢頭倒轉身形,掌中十數枚透骨釘不迭發出將紗籠中的燭火悉數打滅。而後他躡雲逐月到了藏寶閣的穹頂:饒是你是大羅神仙,黑暗中你也休想找到我的位置。

蝰蛇的眼珠在下一刻驚駭地快要蹦出眼眶,白衣人正好與他迎麵想對。白衣人死灰色的臉上,眼睛如同死魚翻起的白肚,兩瓣枯死的唇裏依稀有東西骨碌蠕動。蝰蛇不察之中他的劍鋒已急轉直下。

蝰蛇頓覺肩頭如火燒般刺痛,他側身掠過,心中隻肯定了一個目標:逃,不顧一切的逃。他淩空翻了幾個跟頭。數丈之外劍雨傾瀉而來,如影隨行。

一下、兩下、三下,蝰蛇用心跳丈量著距離。在數到第七下的時候,他隻是能夠察覺到腳尖似乎踏到了一塊琉璃瓦,身形騰空躍起而後墜落中踩到了水,在登萍渡水了幾個瞬時後,四肢百骸間的疲乏襲上身來,他向前傾倒,在草綠色的荷塘中沉下下去。

我真的逃出來了?他的胸膛裏,心跳如鼓槌般劇烈。望著自己在慢慢下沉的腳尖和左近被荷梗纏縛的摘星劍,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荷塘中淤泥腐臭的氣味此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思緒,腦海中剛才白衣人那張可怖的臉越發地清晰:那是雲子翼的臉,那是已經死去十幾年的藏劍前莊主!

蝰蛇思忖道:自己成功盜得了摘星劍,可是死去多年的雲子翼為什麽會出現?他到底是人還是鬼呢?歿的任務裏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他鳧水在塘悄然過了一炷香的的時間,秸稈中的呼吸均勻而穩定,回廊上的步履聲零零散散,可是始終沒有那雙腳的聲音。蝰蛇與他約定的就是在這片荷塘外會麵。在漫長的沉寂之後,終於聽到了期待的聲音:一雙是細密的鱷魚皮,充滿著自信與果敢,一雙是犛牛皮馬靴,步行淩亂而失措。在嗒嗒的腳步轉到了回廊的死角時,他躡手躡腳的爬上了岸,抖去身上的汙泥在影壁後按下了身形。

摘星劍很重要,在歿的任務裏,它是最後必須被帶回煙雨樓的東西。剛才的事讓他至今仍心有餘悸,因為自己的身手根本無法與這白衣人相敵三招。他無法估量這次任務的最終結果,若是白衣人再次出現,自己終將被殺死。望著不遠處喁喁私語的兩人,他暗暗想起了這次失手的可怕後果:不僅無法獲得自由,而且還可能身首異處。他竭力擺脫思緒屏息凝神,仔細聆聽著兩人的密謀。

聲音很輕很輕,蝰蛇隻能聽見隻言片語,但是在兩人罌粟花開的壞笑中,他能夠感受到話語中潛藏的惡意。

陽光下葉驚羽麵上的表情就像一隻嘶嘶吐信的蛇。當葉驚羽的步履聲消失後,淩飛宇順著影壁走了過來:“出來吧。”

蝰蛇疑問道:“淩飛宇,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你要相通煙雨樓,出賣雲子安呢?”

淩飛宇慵懶地從身後取下黃銅煙杆放入菸草,火石輕輕一磕點燃道:“我並不滿意如今的藏劍山莊,煙雨樓可以幫助我實現自己的野心,為什麽不可以合作呢?”

“可是背叛師門是奇恥大辱,一旦事情敗露你將成為眾矢之的,這個風險未免太大了些。”蝰蛇扯開肩頭的衣衫,將止血散傾倒在白衣人所刺的傷口上,咬緊了牙齒。

“誰會知道你所謂的背叛師門呢?淩飛宇輕輕在白玉雕欄上磕去煙灰:“葉驚羽與葉裳長期不和,如今雲想衣出嫁更是讓他起了殺心,我順水推舟促成此事,所以他們倆必有一死一傷,我與煙雨樓合作暗中結果了雲子安,藏劍山莊就是我的了。到時候一個挽藏劍於傾倒的淩飛宇就會出現在人們眼中,誰還會知道這些隱秘之事呢?”

蝰蛇合上了衣衫:“即使你我不能殺死雲子安,也可以將其重傷。煙雨樓可以給你留條萬全的後路。方才我在取摘星劍的過程中,遇見一個絕世高手身穿白衣,形容怪如鬼魅,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蝰蛇兄,那我就多謝你們煙雨樓了。”淩飛宇撮了口煙嘴,聽見白衣人時他雙眉微蹙道:“那白衣人是用雲子翼屍骸做成的屍劍客,而摘星劍中內藏迷笛,用以催使他移動,此事怪我未曾事先告知於你,他是雲子安秘製的武器。”

蝰蛇咒罵道:“對待自己死去的兄長尚且如此,雲子安這個人當真是該死的偽君子。”

“蝰蛇兄,你跟隨我順著後花園盡頭的棧道上山,向北一路行止,就可以到達雲子安的閉關室了。”

兩人沿著木棧道蜿蜒而行,其上天穹湛藍,鴻雁行行;其下鏡湖恬靜,鬱鬱蔥蔥。蝰蛇抬頭遠眺,棧道的盡頭雲海環繞,峰巒掩映其中。

淩飛宇用煙杆指了指:“那就是天梯石棧上的閉關室,雲子安在其中參悟歿劍訣已三月有餘,可是迄今也是一無所獲。”

“歿劍訣是什麽?”蝰蛇心頭一凜,紅袖所說的任務名稱正是歿,而淩飛宇口中的歿劍訣,無疑與這次任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淩飛宇悠然吐出了煙圈:“這歿劍訣乃是當年雲子翼所創,莊內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是對於我們幾個師尊的親傳弟子就不是秘密了。自雲子翼死後,師父一直在參悟他留下墨跡中的劍訣要術,但是貌似都和歿劍訣風馬牛不相及。前一陣子江湖風聞昆侖掌門冷老頭得到了歿劍訣,師父當時心急火燎地命令葉驚羽立時就把昆侖派剿了,得到了所謂的歿劍訣。

蝰蛇眸色怨毒,他遙望山色道:“隻是因為所謂的歿劍訣,就將昆侖派屠殺殆盡,你師父雲子安沒有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

淩飛宇說道:“昆侖派這些年帶領道上的響馬劫掠官府與客商,自然也是聲名狼藉,況且武林中自古以來就是弱肉強食,現在我們藏劍勢大他們也隻能乖乖伏誅了。”

“難道你們就不怕有朝一日會被仇家報複嗎?”蝰蛇滿臉通紅,手下意識地握住了刀柄。

“蝰蛇兄莫激動。”淩飛宇拍了拍蝰蛇的背,“其實昆侖的事情與你我何幹,我們閑聊倒是誤了正事。我其實想問你,白宗主將這次任務命名為歿,究竟裏麵蘊藏了什麽秘密,是不是和雲子翼留下的歿劍訣有關?”

“其實這一點我也不知道,紅袖姑娘給了我一個鐵匣,說這就是歿的秘密,讓我交給一個人,立殺雲子安後返回總壇。”蝰蛇緊抿嘴唇,竭力將眸中的悲傷咽了下去。

“鐵匣?”淩飛宇聽到鐵匣時兩眼放光,“你們宗主有沒有告訴你其中裝了什麽東西,是否與雲子翼和歿劍訣有關?”

“鐵匣究竟被交給誰了?”淩飛宇睜大眼睛追問道。

“你不知道鐵匣的事?”蝰蛇瞬間意識到他將任務中最隱秘的事情暴露了,而這無疑是殺手的大忌。“這些無可奉告,因為我們不能出賣任務內容。”

“可是我作為你的內線,理所應當應該知道這些不是嗎?”淩飛宇刨根問底。

“我想你應該知道道上的規矩,殺手是不可能將任務秘密透露給別人的,即使你是我的內線,我也無能為力。”蝰蛇望了望其上的層層石階,長籲了一口氣:“我倒想問問你們師父修煉歿劍訣的效果如何,可以告訴我嗎?”

淩飛宇囅然一笑:“我們藏劍不像你們煙雨樓,根本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和秘密,說來我都替他感到羞愧。他參悟武學典籍多年,雖然他的劍術已經爐火純青,可是卻根本不是歿劍訣的路數。”

“雲子翼當年留下的劍訣,他的胞弟雲子安怎麽可能不會,你又怎麽能那麽肯定雲子安修行的不是歿劍訣?”蝰蛇不解道。

“當年雲子翼劍出猶如神祗,力道和速度已至化境,並非雲子安現在的身手可以相提並論的,這點全莊人都是看在眼裏的,所以他所修行的必然不是歿劍訣。”淩飛宇淡淡地說道。

“藏劍莊主居然不會他大哥的歿劍訣,這傳到江湖中豈不令人恥笑?想來你們藏劍劍術精妙,一百零七式的雲岫劍訣和內功心法問水訣已經令人歎為觀止,偏偏最出神入化之技卻無人習得,真是一大憾事誒。不過這些年來你們已經成為江湖魁首了,連我們煙雨樓現在也對你們忌憚三分。”

淩飛宇輕輕拂去煙鍋上的一片落葉:“在昆侖被葉驚羽平定之前,唐門和霹靂堂已經是我們的附庸了,十幾年前雲子翼時代他們還可以與我們在江湖紛爭中分一杯羹,如今我們勢大,雷千仞與唐無邪也不得不專門前來恭賀雲想衣的婚禮了。”

蝰蛇踩過黃葉密布的山路踏上大理石階,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在我來之前紅袖姐曾經告訴過我,歿是一個詛咒,當這個秘密有一天被完全揭開時,武林中將掀起血雨腥風。”

淩飛宇說道:“你說的對,歿劍訣產生之後雲子翼就死了,他妻子唐婉兒腹中的胎兒也死於難產,也許這真的是一個詛咒。”他煙鍋中的灰隨風灑落:“人生啊,有時候就如這飛灰一般,在人間輝煌地燃燒過,最終也隻不過迎來盛大的挽歌而已,想要把命運永遠踩在腳下的雲子翼,到頭來不還是無力地被死亡所終結。”

行至天梯雲棧的半途,白鶴單足立於山腰之上,層林盡染間猶帶寒露,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蝰蛇撐起鐵骨傘,左近山楂樹上的果實吹落在傘上滑落,他撿起一粒放入口中,甜滑如情吻。

淩飛宇的眉角彎彎的笑飄過,他們站在山頂的空地上,古樸的四神獸石燈籠整齊劃一的密布在兩側,地上連綿的草甸如織錦,飛舞的蛺蝶小憩於閉關室外月白的小花上。蝰蛇渾身的肌肉繃緊,他用腳勾住樹半倚在空,手中握住長刀,目光凝視著石門。

淩飛宇收起鐵骨傘,以掌緣叩響了石門上的獸環:“師父,師娘命飛宇前來請師父下山,主持師姐的大婚之禮。”

許久的沉寂之後,石室內傳來一聲驚恐的慘叫,如驟然而生的驚雷般在山壁間回響,蝰蛇的瞳孔猛然收縮。